侯智勇

春節(jié)剛過,宋大宇就成了大忙人,他開著一輛吉普車,今天到這村,明天到那村,這天就到了李家溝。

李家溝是本地人口最少的村子,幾十戶人家一直過著土里刨食的日子,直到幾年前,宋大宇的到來才改變了這一切。

宋大宇家住宋家莊,是本地小有名氣的農(nóng)民工經(jīng)紀人,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想跟著他掙錢。李家溝離宋家莊其實不遠,但李家溝的老村長李滿堂根本就不允許村里的人出去打工。去年李滿堂去世,他的兒子李小橋當選村長。李小橋親自登門拜訪宋大宇,請他帶領(lǐng)李家溝的人致富。去年,李家溝有十多個人跟著宋大宇出去,年底回來,人人兜里都揣滿紅紅綠綠的票子。前幾天,李小橋給宋大宇打電話,說今年李家溝有更多的人想出去。碰巧宋大宇春節(jié)期間接到一個電話,有個工程隊今年要擴大規(guī)模,所以宋大宇能多找一個是一個——這可不是白干,多找一個,他就多得一份中介費。

宋大宇的吉普車開進李家溝,停在李小橋家院門外。宋大宇推門進院到了屋里,發(fā)現(xiàn)李小橋正跟他老婆慪氣。李小橋的老婆本來跟宋大宇是認識的,但今天正在氣頭上,見他來了,也沒打招呼,哼了一聲,扭屁股就走了。

李小橋余怒未消,朝老婆的背影罵:“頭發(fā)長見識短,李家溝好容易沒我爹管了,你還想來管事咋的?”李小橋接過宋大宇遞過來的煙卷,掏出打火機點上,抽了兩口,好容易才平靜下來。

宋大宇問:“小橋,今年李家溝有幾個想出去,你摸清底細沒有?”

李小橋面露難色:“還真難說了,可能是十個八個,可能是十幾二十幾個,還有可能都不去了。”

宋大宇愣了:“這是怎么回事?”

李小橋嘆了口氣說:“現(xiàn)在村里已經(jīng)鬧得不可開交了,男人堅決要出去,女人堅決不同意,老人不支持也不反對,好幾家都僵持不下,我現(xiàn)在也鬧不清到底有幾個能行。”宋大宇說:“時間緊迫,你最好跟他們講清楚,如果不早做決定,等出了正月,想出去也不好找活兒了?！崩钚蛘f:“既然那樣,干脆咱倆一塊挨家挨戶逐個落實一下?！?/p>

兩人從李小橋家出來,上了宋大宇的吉普車。開著汽車走了沒有多遠,宋大宇發(fā)現(xiàn)汽車右面的后視鏡有點異常,停車一看,發(fā)現(xiàn)鏡面模糊,好像被人用石頭劃了。李小橋怒了:“誰干的這缺德事?”宋大宇擺擺手:“算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在李小橋的指揮下,車開到李雙全家。李雙全去年打工掙了兩萬塊,讓好多人眼紅,今年他應(yīng)該是最積極的。

李雙全抱著不到半歲的兒子正在看電視,見宋大宇他們來了,趕緊放下孩子,給客人沏茶。宋大宇問:“咋一個大男人抱孩子,媳婦呢?”李雙全臉一紅,說媳婦回娘家了。李小橋問:“你媳婦想得挺開啊,那孩子要吃奶咋辦?”李雙全這才說實話,他們兩口子吵架了,媳婦一氣之下回娘家了。李小橋問為啥事吵架,李雙全說,今年他要去南方打工,媳婦死活不同意,就鬧翻了。宋大宇問:“你媳婦為什么不同意?去年可屬你掙錢最多?！崩铍p全指了指炕頭上的孩子:“我一去就是一年,家里家外都靠她一個婦道人家,她嫌累,說今年就是能掙三萬也不去了……”李小橋打斷他:“少啰唆,你到底去不去,給個痛快話?”李雙全一低頭,說他去年掙的錢反正也夠花一陣子了,今年就不去了。李小橋一瞪眼:“虧我還把你樹成全村的模范,媳婦一鬧騰就打退堂鼓,你還是爺兒們嗎?”李雙全不言語,宋大宇一見,拉著李小橋就出來了。

兩人來到停車的地方,還沒上車,宋大宇就發(fā)現(xiàn)車頭前的保險杠附近被人劃了一個長道子,在陽光下格外顯眼。宋大宇心疼得直皺眉,李小橋臉上掛不住了,扯著喉嚨吼起來:“他媽的,哪個混蛋干的好事?有本事你光明正大沖我來,暗地里做這些下三爛的勾當,算什么好漢!”

宋大宇推了推他,擺擺手說算了,開車繼續(xù)朝前走,這次去的是李盡忠的家。還沒進門,就聽里面?zhèn)鱽砗⒆拥目蘼?進去一看,李盡忠正在打孩子。兩人趕緊上前把他拉開,宋大宇說:“你把孩子打壞了可咋辦?”李盡忠氣呼呼地說:“我還準備攢錢讓他上大學呢!就這個成績,什么大學他也考不上啊——我真想把這兔崽子的腿打折!”原來,李盡忠的兒子本來學習成績不錯,可是今年暑假前的期中考試,一下子下滑了好幾十名,到了期末考試,竟然成了全班倒數(shù)第三名!李盡忠的兒子咧著小嘴哭:“你走了,沒人管我,我不會的題也找不著人問,成績差能全怪我嗎?”李小橋悄悄告訴宋大宇,李盡忠跟妻子離婚后,上有老下有小,家境困難,他去年出去打工,孩子由爺爺奶奶照看。

看來李盡忠今年也出不去了。宋大宇正覺得遺憾,李小橋忽然撒腿朝門口跑去,不一會兒,就聽到外面“哇”的一聲,有個孩子哭了起來。宋大宇趕緊走出來,發(fā)現(xiàn)李小橋正擰著一個孩子的耳朵,疼得那小孩齜牙咧嘴,哇哇大哭。那不正是李小橋十歲大的兒子李娃嗎?宋大宇趕緊把李小橋推開:“你這是干什么!”李小橋氣得臉都紅了:“這倒霉孩子,要不是剛才我發(fā)現(xiàn)得早,你的輪胎就被扎破了?！彼未笥钸@才發(fā)現(xiàn),李娃一手拿著把改錐,一手拿著把錘子。李小橋說:“說!把鏡子弄個花里胡哨,還有那一道子,是不是都是你干的?”李娃狠狠地點點頭:“就是我干的!”李小橋沖上去就要踹李娃,宋大宇趕緊攔住他,轉(zhuǎn)頭問道:“李娃,我每次到你家,給你帶吃的,帶玩的,對你不錯吧,你為什么這么恨我啊?”

李娃一歪小腦袋:“你別以為你那些玩意能收買我!我就是不吃、不玩,也不能讓你禍害我們李家溝的人!”

宋大宇更奇怪了,剛要開口,李小橋已經(jīng)憋不住了,大聲責罵:“混蛋,是誰教你這么說的?”

李娃瞪了一眼李小橋,繼續(xù)對宋大宇說:“哼,鐵蛋他爹跟你出去了一年,結(jié)果有一回鐵蛋他娘半夜肚子疼都沒人管,要不是我二嬸他們幫忙,鐵蛋他娘差點送了命……”

“什么亂七八糟的!”李小橋趕緊打斷兒子的話,“你是咋知道的,是不是你娘告訴你的?”

李娃囁嚅道:“是我娘跟我二嬸說話的時候,我在一旁聽到的?！?/p>

宋大宇長嘆一口氣,對李小橋說:“唉,我明白了。李家溝本來就人丁稀少,出去打工的又都是家里的頂梁柱,剩下的老幼婦孺,萬一有個溝溝坎坎的,還真難過去啊!我現(xiàn)在明白了,老支書在世的時候為什么甘愿守著窮家過日子,也不讓他們出去打工——家里是真離不開他們啊?！?/p>

李小橋黯然道:“剛才在我家你也看見了,我跟你嫂子就是為這事慪氣呢。老宋,看來這趟你是白跑了?！?/p>

宋大宇卻笑了,他邊發(fā)動汽車,邊蹺起大拇指說:“可是我一點也不覺得這趟白跑了,相反,我還挺佩服李家溝人的志氣呢——人各有志啊,也許大部分人不會認同你們的做法,可是話說回來,掙錢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老婆,為了孩子,為了家!老弟,你就帶領(lǐng)鄉(xiāng)親們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吧,有朝一日我?guī)е说皆蹅冞@里投資,在家門口打工,就什么問題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