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力

川東巴山腳下有一座小寺廟,名叫清風寺。早些年寺里香火一直很旺的,但到了清朝末年,戰(zhàn)亂不休,民不聊生,清風寺漸漸庭院冷落,門可羅雀,眼看著就撐不下去了,慧明方丈憂心如焚。這年開春后,他把弟子們?nèi)寂沙鋈セ壛恕?/p>

這天,派出去化緣的最后一個弟子回來了?；勖鞣秸梢娝歉贝诡^喪氣的樣子便知道了結(jié)果,不等他報告情況,就揮手叫他歇息去了。弟子去后,慧明方丈打了一會兒坐,起身往后院走去。

后院里住的是慧明的師父覺遠大師。覺遠大師是前任方丈,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三年前把方丈之位傳給慧明后就一直住在后院屋里打坐誦經(jīng)。三年了,他從沒出過屋半步。

慧明到了后院卻沒有進屋,一直在院子里打轉(zhuǎn)兒。覺遠大師聽到腳步聲,叫他進去,問他何事煩憂?慧明聽到叫聲,硬著頭皮進了屋,卻幾次欲言又止。隔了好半晌,覺遠大師突然睜開眼問道:“可是寺里撐不下去了嗎?”慧明一驚,趕緊跪了下去道:“弟子無能,連累了師父,愧不堪言啊!”

覺遠大師閉上了眼睛問道:“徒兒有何打算?”雖是師父發(fā)話相問,但慧明仍然遲疑了好久才回答:“弟子清點了一下,寺里還有少許余資,打算發(fā)給弟子們讓他們各自謀生去,只是……只是連累了師父老人家,這么大年紀還得跟徒兒一起流落塵世,弟子……”

慧明說不下去了。當年慧明流落到此,覺遠大師收留了他,末了還把方丈之位傳給了他,到如今不過三年光景,寺廟竟到了這般田地,他實在愧對師父啊!

覺遠大師沉默良久,嘆了一口氣,道:“世事如此,徒兒不必過分自責。不過……”覺遠大師頓了半晌繼續(xù)道:“既是散了,何不散它個干凈?當年祖師爺孤身來此開山立寺,全蒙四方鄉(xiāng)鄰施舍關(guān)照,如今要走了,何不備些齋飯,請他們來聚上一場,好歹留個念想?”

慧明覺得有理,拜別師父出來,一面派人通知四方鄉(xiāng)鄰,一面把準備給弟子們當盤纏用的錢全都拿出來買了米面油菜,招呼眾僧一起動手,給鄉(xiāng)鄰們預備齋飯素食。

第二天中午,鄉(xiāng)鄰們陸續(xù)來了,冷落許久的清風寺頓時熱鬧起來?；勖饕幻娣愿篱_席,一面招呼眾鄉(xiāng)鄰入座,忙得不亦樂乎。

不料,齋席開了不久,不知從哪里冒出一大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了碗筷舀起飯菜就開吃。看他們的裝束,壓根兒不是請來的鄉(xiāng)鄰?；勖髡诩{悶兒,早有知客僧跑來報告,說是好些逃荒的難民和要飯的叫花子聽說寺里有飯吃,都陸續(xù)趕來了,問慧明咋辦?

慧明一聽心里著實吃了一驚。那年頭,年景本就不好,加上戰(zhàn)亂不休,逃荒的難民和要飯的叫花子何其多啊!慧明原本想答謝眾鄉(xiāng)鄰后,寺里就不像以前那樣節(jié)儉了,好歹在散伙之前讓弟子們吃上幾頓飽飯。要是把那些逃難的要飯的都放進來吃,寺里的口糧只怕三天都撐不過去!可是,我佛普渡眾生,明明有吃的,卻不給他們吃,豈不罪過?何況,已經(jīng)有人進到寺里來了,難道把他們趕出去不成?想到這里,慧明把牙一咬說:“我佛普渡眾生,又何必管他來的是誰呢?”吩咐知客僧,不分高低貴賤,來的都是客,一律免費接待。說罷,他親自到齋堂叫眾僧增加飯菜,人手不夠時,還叫了一些食客來幫忙。

這一吃就吃成了流水席,一撥走了又來一撥,一直吃到日落西山才停下來。更沒想到,次日寺門一開,又有好多難民叫花子等候在門口了?；勖鞯玫綀蟾?暗自嘆了口氣,心里尋思開了:就算不給這些人吃,寺里不過多維持幾天而已,遲早都是個散,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區(qū)別呢?索性都給他們吃了吧!于是,他吩咐弟子們把寺里的口糧全拿出來煮了,又叫知客僧大開寺門,愿來的都來。

很快,三天過去了,寺里的糧全吃光了。第四天大清早,慧明正準備遣散弟子們時,一撥人進寺來了?；勖饕詾樗麄冇质堑剿吕飦沓燥埖?正要迎上去給他們說明情況,卻發(fā)現(xiàn)來人都是附近的村民,這些人挑的挑,背的背,每人都帶著東西?；勖餍睦镆苫?問他們這是干什么?走在最前面的那人放下?lián)?說這些天你們免費供吃供喝,開銷一定不小,長此以往如何撐得下去?咱們也不寬裕,只能送來些自家地里種的東西表達一下心意了,你們別嫌棄哦。來人說完,紛紛放下東西,扭頭走了,怎么叫也叫不住。

慧明這下為難了,寺里的東西這幾天已經(jīng)吃光了,他本打算送走弟子們,然后就陪著師父四處云游的,誰想到這些人又送來這么多東西,這可咋辦呢?正當慧明為難時,又來了一撥人,竟也是送東西來的,足足拉了一馬車。來人自我介紹,說是在鎮(zhèn)上做買賣的,聽說清風寺無求無報救濟貧弱,心里很是佩服,送來一點東西,聊盡綿薄之力。

這下,慧明就算想走也走不成了。一下子送來這么多東西,又是米又是面的,還有不少蔬菜瓜果,帶走顯然不成,可也不能讓它們爛在寺里吧?最后,慧明跟弟子們一商量,決定先留下來,把這些送來的東西做給難民和叫花子們吃,哪天吃完了就哪天走。

不料,這一做竟停不下來了。清風寺免費供吃供喝的事很快傳到了四面八方,每天來這里吃飯的人絡(luò)繹不絕,但往寺里送米送面送菜的人更多,多得根本就吃不完,到后來,甚至連存放的地方都沒有了。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原本冷清的香火竟然也一下子旺了起來。

事情發(fā)展成這樣,完全讓人始料不及。這天,慧明正在忙活,負責給覺遠大師送飯菜的小和尚叫他到后院去一趟,師祖找他有事?；勖饕慌哪X袋,趕緊丟下活計往后院跑去。真該死,這些天忙得暈頭轉(zhuǎn)向,居然忘了向他老人家報告情況了!這一切,全是師父他老人家的功勞啊。這樣妙的法子,除了他老人家,誰還想得出來?

到了后院,慧明把這些天來的情況眉飛色舞地給師父說了。末了,慧明心悅誠服地感謝師父想出這么好的辦法,不但救了全寺弟子,更救了那些流離失所的苦命百姓。

沒想到,覺遠大師聽后一愣,盯著慧明看了半晌才道:“我哪想得出這樣的法子?我還等著你來帶我走呢!”說罷,覺遠大師長吁了一口氣,雙手合十道:“善舉自有天助,這全是佛祖的恩澤啊,阿彌陀佛!”

(責編:丹禮 圖:張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