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英杰

1894年7月25日，因為朝鮮問題，日本不宣而戰(zhàn)挑起了甲午戰(zhàn)爭，戰(zhàn)事迅速在陸、海兩個戰(zhàn)場全面展開。憑借明治維新帶來的銳氣和朝氣，日本軍隊很快在兩個戰(zhàn)場占據(jù)了上風。

先是日本聯(lián)合艦隊在9月17日的黃海大海戰(zhàn)中以弱勝強重創(chuàng)了號稱“亞洲第一”的北洋水師，一舉奪得了黃海、渤海的制海權。緊接著，日本陸軍第二軍在海軍軍艦的支援下，于遼東半島的花園口順利登陸，相繼占領金州、大連，并發(fā)起了攻克北洋水師要塞旅順的戰(zhàn)役。日軍經(jīng)過激烈廝殺，于1894年11月22日攻陷旅順，并就此展開了為期四天三夜的殘酷屠城，旅順一時間成了一座恐怖的人間地獄。

關于此次野蠻的屠殺行動，親歷其事的西方記者、海員以及外交官們留下了大量的文字和圖片資料。英國人艾倫在其1898年出版的《龍旗翻卷之下》中這樣寫道：“日本兵追逐逃難的百姓，用槍桿和刺刀對付所有的人；對跌倒的人更是兇狠地亂刺……槍聲、呼喊聲、尖叫聲和呻吟聲，到處回蕩……地上浸透了血水，遍地躺臥著肢體殘缺的尸體……死者大都是城里人。”

美國《紐約世界》記者克里爾曼于11月29日從旅順發(fā)回國內的一篇通訊中說：“戰(zhàn)后第三日，天正黎明，我為槍彈之聲驚醒，日本人又大肆屠戮?！庇▽W家胡蘭德在他的《關于中日戰(zhàn)爭的國際公法》中說：“當時日本官員的行動，確已越出常軌。他們從戰(zhàn)后第二天起，一連四天，野蠻地屠殺非戰(zhàn)斗人員和婦女、兒童。在這次屠殺中，能夠幸免于難的中國人，全市中只剩36人。而這36人，完全是為驅使他們掩埋其同胞的尸體而留下的?！?/p>

日軍在旅順城慘無人道的暴行，迅速通過部分國際媒體傳向歐美。1894年11月26日，英國的《泰晤士報》率先刊出旅順大屠殺的消息。緊接著，美國的《世界報》刊登了發(fā)自該國駐煙臺領事館的報道，隨后又連續(xù)揭露日軍在旅順犯下的滔天罪行，并大聲痛斥：“沒有一個文明民族能夠做得出我在旅順所看到的這樣的暴行?！?/p>

通過國際上新聞媒體的客觀報道，日本的所作所為在西方世界激起了軒然大波，上至政府官員下到普通民眾“無不對遠東的暴行感到戰(zhàn)栗、痛心和憤怒”。美國的報章甚至認為：“日本國為蒙文明皮膚具野蠻筋骨之怪獸，今得脫文明之假面野蠻之本體矣?！?/p>

日本人對于自己軍隊在國外所犯下的罪行，一貫奉行諱莫如深、百般抵賴的方針。日本國內至今仍有人固執(zhí)地以為南京大屠殺是中國人“虛構”的事件，不肯承認血寫的事實。對于旅順大屠殺，他們同樣也是千方百計地予以洗脫，妄圖掩蓋事實真相。

甲午戰(zhàn)爭戰(zhàn)事正酣之時，日本政府和軍部就制定了嚴格的新聞審查制度，強制規(guī)定：有關甲午戰(zhàn)爭的報道，必須送交指定的警保局審查通過才可以發(fā)表。與此同時，軍部大本營對于隨軍采訪的記者頒布了苛刻的所謂“紀律”，并指派軍官全程監(jiān)視采訪行為，一旦發(fā)現(xiàn)“有害的記者”，立刻押送回國，給予重罰。

對國外媒體，當時的日本外相陸奧宗光一方面采取“銀彈”戰(zhàn)略，重金收買英國路透社、美國《華盛頓郵報》等為日本軍隊大唱贊歌，極力否認旅順大屠殺的事實。另一方面，在西方《世界報》、《泰晤士報〉客觀地報道了旅順大屠殺的真相之后，因害怕導致“歐美各國輿論與日本輿論之間的沖突，成為外交上的障礙”，又忙不迭地兩次發(fā)表“陸奧聲明”，宣稱日本軍隊“自始至終遵守軍規(guī)，優(yōu)待俘虜”，那些被屠殺的中國民眾都是“脫去軍裝，換了平民服裝，裝扮成當?shù)鼐用竦闹袊勘薄?/p>

然而，紙是包不住火的。如果說西方記者和外交人員的記載不足以采信的話，那么，參戰(zhàn)的日本軍人出版的《征清記》、《從軍記》以及《行軍記》等回憶錄，則無疑是更加有力的證據(jù)。

參戰(zhàn)的日本隨軍記者小野六藏記載：“我在市街漫步，看到每家多者十多名，少者兩三名敵尸……其慘況不可名狀?！比毡静奖镏俨匾沧C實說：“看到旅順市內的人皆遭屠殺……一般人家也都有三人到五六人被殺?！倍毡鹃g諜向野堅一則在日記里透露說：“山地將軍(日本第二軍第一師團的師團長)說抓住非戰(zhàn)斗人員也要殺掉……旅順口內確實使人有血流成河之感?！?/p>

這說明：旅順大屠殺確實是由日本軍隊首腦一手導演的有預謀、有組織的軍事行動。而且，當年在旅順參與屠殺行動的，不光有日軍，還有相當數(shù)量的日本隨軍記者、隨軍國會議員，甚至連車夫、擔卒、馬夫也手持火把、日本刀和手槍，沖向街頭參與了屠殺。這樣惡魔一般的軍隊，在人類的文明史上簡直可以說是聞所未聞。

那么，日軍為何要在旅順進行瘋狂的屠城呢?

表面上看，日軍在花園口登陸之后一直沒有碰到中國軍隊強有力的反擊，克金州、陷大連，一氣呵成，進展十分順利。但是，在攻克旅順的戰(zhàn)役中卻遭到了部分守軍的猛烈阻擊，付出了300多人的代價，這讓自視“強大”的日本軍隊無法接受，于是便在旅順城內瘋狂報復。

另一個顯而易見的動因是：此前在黃海大海戰(zhàn)中，日本聯(lián)合艦隊“以弱勝強”，重創(chuàng)北洋水師的戰(zhàn)例，讓日本陸軍感到了空前的壓力。沒有搶到頭功的陸軍急于在國民面前證明自己的“神勇”，便惱羞成怒地把數(shù)萬旅順的和平民眾當成了泄憤的對象，以顯示自己并不遜色于后起的海軍“小字輩”。

而從更深的民族心理上分析，這也體現(xiàn)了一直處于弱國地位的日本終于戰(zhàn)勝了強大的鄰國之后的一種變態(tài)發(fā)泄心理。在自視為“天朝上國”的清朝官民的印象里，日本向來就是“蕞爾小國”，一直被蔑稱為“倭國”。這種妄自尊大的民族優(yōu)越感極大地傷害了日本人的自尊心。這場瘋狂的屠殺行動，完全可以解讀為一種終于戰(zhàn)勝了“上國”的狹隘的報復行動。

當然，英國人艾倫在其《龍旗翻卷之下》中同時認為：日本的屠殺與清軍冷酷地對待日本戰(zhàn)俘和尸體的手段有關。持此種觀點的，還有英國當時著名的遠東問題專家亨利·諾曼，他在《近代中國社會》中指出：“中國人根本不抓俘虜。不論是那些死者、傷者還是被征服者，他們都無一例外地砍下他們的頭顱，并以各種方式殘害他們的肢體。”來自其他第三國的觀察者也記載了這方面的大量情節(jié)，這些資料顯示：中國軍隊在俘虜了日本的戰(zhàn)俘后，首先是將其斬首，然后往往是將其肢解、剖腹挖眼、割掉生殖器等。正因此，日軍首領山縣有朋曾經(jīng)要求自己的士兵不要做俘虜：“一旦無法逃脫被俘虜?shù)拿\，我們的士兵就應當勇敢地自殺，以死來證明帝國的武士精神與我們的英雄祖先的卓越聲名?！?/p>

站在現(xiàn)代文明社會“虐俘”為一大丑聞的新高度上看，如果這些資料確實的話，那只能說明在我們民族身上同樣也殘留著相當野蠻的一面，值得今天的國人深省。

盡管對侵入本國領土之上的敵軍士兵有些許不人道的行為，但這恐怕也不能成為敵方殘酷屠殺和平居民的一個理由，因為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前者縱然被虐待，他們的身份也還是入侵的士兵，而后者則是與戰(zhàn)爭沒有關系的平民百姓。日軍如果將此作為制造旅順大屠殺的借口，亦暴露出這支軍隊的殘暴本質。43年之后，當我們再一次看到日軍在南京制造駭人聽聞的大屠殺時，對日軍的暴行也就有了更深的認識。

編輯石用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