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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色情仇

        2009-11-13 03:54:16丁新舉
        章回小說 2009年11期
        關鍵詞:家丁白龍白家

        丁新舉

        一 婚約

        夕陽像一滴碩大的血滴快要墜于地面。陣陣朔風吹來,那濃濃的寒意貼在人的臉上,讓人感到就像被巴掌摑過一樣隱隱作痛。白仁在白馬上,不停地扭著脖子對左右吩咐:“伙計們,振作精神,快到家了,等到了家,每人賞一斤‘醉三省另加一斤紅燒肉。前邊就是洪河橋,洪河兩岸雁過拔毛,土匪特別多,萬一有土匪攔路,立即給我開槍?!卑兹噬泶蟊∫\,頭發(fā)被風吹動著,已顯得花白。他的身邊是一群漢子,他們背著漢陽造,頭戴著瓜皮帽。他們的身后,是十多輛馬車,車上是小山一樣的一口袋一口袋東西。

        白仁是四五里外的白家集的地主,家有良田二百頃,成群的騾馬,還開有酒坊和其他店鋪,近幾年又種大煙,又開賭局,發(fā)了大財。當?shù)赜腥司幜隧樋诹镎f:“白家院,白家莊,白家良田遍四方;白家莊,白家院,白家家財超萬貫。”白仁身邊背槍的人,是他的家丁,那些馬車上拉的是白仁從十里之外拉來的釀酒用的高粱。白家世代釀酒,到了白仁這一代,他改進釀酒配方,使白家酒更加醇香。白家集位于豫魯皖三省交界處,號稱“三省莊”。白家酒池出糟時,酒香氤氳,使周邊三省的村莊都能聞到濃郁的酒香,因此白家酒獲得“醉三省”稱號。

        秋風蕭瑟,吱吱呀呀的車輪聲伴著嗒嗒的馬掌鐵撞擊路面的聲音傳得好遠。洪河像一條巨蟒橫亙在他們的面前,已經(jīng)衰敗的蘆花蕩在風中起伏不定。

        “乒”的一聲槍響,大家匆忙勒住馬頭。只見洪河橋頭一個面罩黑巾、身穿黑衣的男子站在那里。此人額上有一塊刺眼的刀疤,眼里閃出像蛇一樣的兇光,看上去像一尊黑色的兇神惡煞?!罢咀?此橋是我修,此河是我開,要想從此過,拿出買路財?!蹦呛谝聺h子一擺匣槍,路兩旁的蘆花蕩里又躥出十多位手拿鋼槍的漢子。

        白仁和眾家丁把槍拿在手里。白仁看了看面前這些剽悍的漢子和他們手里的鋼槍,心里不由得直發(fā)毛,他明白,今天真的碰到土匪了。他抖了抖長長的眉毛,雙手抱拳大聲說道:“請問各位壯士,為何擋住白某去路?以往若有得罪,白某在此向你們賠禮了。”白仁又說,“請跟白某去白家集一敘,酒是好酒,菜是好菜?!?/p>

        “廢話少說,把車子留下,立馬滾蛋,否則我西北風高四不客氣了。”說完,高四等人舉起了手中的槍。

        “伙計們,打——”白仁話音未落,雙方展開激戰(zhàn)。土匪們?yōu)楸苊鈧?一下都躲進路兩旁的蘆花蕩內。土匪在暗處,白仁等在明處,很快,白家家丁有幾個落馬。白仁一面反擊,一面帶領大伙往前沖,好在路上沒人阻擋,白仁和眾家丁很快沖了過去。大路上塵土飛揚,馬蹄聲、槍聲混成一片。

        土匪見勢頭不妙,連忙沖出蘆花蕩躍上馬車。他們打死車夫,準備搶糧。白仁等匆忙回頭護糧,雙方又展開激戰(zhàn)。眼看身邊只剩下倆人,白仁無心戀戰(zhàn),他大吼一聲:“西北風,你聽著,你白爺今天放你一馬,有朝一日,我白仁遇到你,定將你千刀萬剮?!蹦歉咚脑霌屃思Z食了賬,他破口大罵道:“狗雜種,等不到有朝一日,今天就殺了你,免得留下禍患。”高四等人躥上馬,提槍直追。白仁等伏在馬上邊跑邊回頭射擊。兩位家丁又被打死,白仁只剩下孤身一人。看看后邊的西北風和另外一個土匪拍馬緊追,白仁不由得慌了神,抬頭看見前面有幾座茅草庵,遇到救星一般邊催馬快跑邊大聲叫喊:“救命,救命呀,土匪殺人了!”

        這幾座茅草庵是張老莊的菜農(nóng)們看菜用的,這些菜農(nóng)們種的是白菜,因為白菜尚未收砍,菜農(nóng)們只好在地里看著。看看離茅草庵將近,西北風高四心里一急,他伏在馬身上,用槍瞄準了白仁?!捌埂钡囊宦晿岉?白仁的馬屁股上中彈了,馬頹然倒地,白仁被掀了下來。

        高四二人沖了上來,舉槍要將白仁擊斃。千鈞一發(fā)時,路旁草庵內沖出倆人。這倆人是父子倆,父親叫張石磙,兒子叫張大夯,都是白仁的佃農(nóng)。二人聞聲出庵,見東家正被追殺,立馬掣了看菜用的鐵棍沖了上來。

        張石磙父子曾經(jīng)練過武術,動作十分麻利。未等高四二人開槍,張石磙父子兩棍打下,西北風高四肩上被重重擊了一下,見另一個土匪頭上中棍,栽于馬下,高四匆忙逃走,他邊逃邊回頭,兩槍將張石磙父子打死。

        張石磙父子用兩條命換回了白仁的命。在埋葬張石磙父子的時候,張大夯的妻子張劉氏雙膝跪在白仁面前,撕心裂肺地訴說自己今后的日子怎么過。張大夯沒有兒子,兩個女兒大秀和玉秀穿著重孝為父親摔了老盆。大秀已經(jīng)嫁人,玉秀年僅十三,又顯得十分瘦弱??粗蓱z的張劉氏母女,白仁鄭重地說道:“我只有一個孫子,他叫白龍,和玉秀年齡相仿。為答謝張家父子對我的救命之恩,今天我當家做主,讓白龍和玉秀訂下娃娃親?!?/p>

        殯埋了張石磙父子,瞅了個良辰吉日,白仁找了媒人,到張家下了聘禮,從此,張玉秀就成了白龍的未婚妻。從白仁的父親起,白家一直單傳,白龍的父親白銀忠在白龍很小時有就病。白家雖說人丁不旺,但富甲一方,對于出身佃農(nóng)的玉秀來說,絕對算攀上了高門。

        二 戰(zhàn)亂

        公元1938年冬,一個滴水成冰的日子。

        洪河中央,倆人正掄起大錘砸著半尺厚的積冰。年長者看來有五十來歲,年少者二十來歲,個兒細高,瘦削的臉上,面部突起的肌肉和大眼大嘴應襯著,使整個面龐顯得粗獷威猛。

        一個鍋蓋般大的冰窟窿出現(xiàn)了,那年少者開始解扣脫衣??粗庼驳奶炜?年長者關愛地嘟囔著:“這么冷的天,會把人凍死的,春華,你這是拿命開玩笑?!薄暗?顧不上這些了,救人要緊!”年少者看了一眼年長者,毫不猶豫地往冰窟內一跳,那水花濺起有二尺來高,很快又落在冰上結成了冰。

        大約有半袋煙工夫,那青年頂破窟窿中剛凍結的薄冰,將兩個碗口大的河蚌扔出來。

        “篤篤、篤篤……”臨近黃昏,那青年提著一蒲包東西來到兩扇木門前敲響了門。門開了,一位少女站在門內,這少女俏麗無比,白里透紅的瓜子臉上,一雙大眼嫵媚有神,筆直的鼻梁下,是小巧紅潤的嘴唇,雖然她穿著樸素的棉衣,但這并不能掩飾住她豐腴得體、高挑秀頎的身材??粗@位青年,少女斂起憂郁的神情,拘謹而又熱情地說:“春華,快進屋里坐坐吧!”那被稱做春華的青年微微一笑跨進了門檻,他邊走邊提起蒲包,用手拍了拍,許多細碎的冰渣從蒲包上掉在地下沙沙作響。這位少女不是別人,她就是白龍的未婚妻玉秀。日月如梭,六年過去了,玉秀已由當初瘦弱并不美麗的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面如桃花。

        進屋后,一位五十來歲的婦女從床上坐起,她就是女孩的娘張劉氏,人稱張大娘,她面色焦黃、瘦弱?!澳?人家給你送蚌來了?!蹦菑埓竽锟粗睬捌寻鼉却T大的河蚌連聲道謝,她明白,這是春華冒著生命危險從河內摸出來的。

        稍微問了一下張大娘的病情,春華便告辭了。臨行前張大娘讓玉秀拿出一塊大洋來,但春華說什么也不要。娘倆站在門前,一陣感慨,張大娘說:“這么冷的天為我下河去摸蚌,拿啥來感謝人家……”她看了一眼閨女,女孩正低著頭看著雪地上亂乎乎的腳印發(fā)呆?!坝裥?要不是你和白家訂了婚……唉!”玉秀沒有應答母親的話,獨自來到廚房里的地鍋前,開始添水熬藥。

        灶膛內的火焰熊熊地燃燒著,火光中,玉秀顯得心事重重。近一段日子她心里非常難過,她難過主要是因為自己的婚事。一年前,白龍到北京燕京大學上學去了,早一段時間他給白仁寫來信,讓爺爺?shù)綇埣彝嘶?說自己要在京城找一個有文化有相貌的富家小姐。白龍?zhí)岢鐾嘶?玉秀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瘦弱多病的娘連氣加愁又生了肝病。

        為給娘治病,醫(yī)生開了一個古怪的偏方,一定要河底的鮮蚌肉做藥引子,沒辦法,從不拋頭露面的玉秀,只好跑三四里路去汪廠村找曹春華。因為許多漁戶告訴她,春華水性最好,在水中能睜著眼看見東西,還能憋氣一袋煙工夫,如今在河面冰封的三九寒冬,只有他才能下水去摸河蚌?,F(xiàn)在河蚌有了,娘的病也有指望了,可自己的終身大事咋辦呀!

        剛才娘的那句話讓她想起了許多,曹春華不僅心眼好,人長得也不錯。要不是自己和那個去上什么大學、不知將來能否和自己結婚的白龍訂了婚,而是和春華配成夫妻,自己肯定會滿足一輩子。想到和春華結婚,玉秀心中一陣慌亂。

        曹春華共三次來玉秀家送河蚌了。張大娘雖然送給曹春華相當?shù)腻X物表示感謝,但春華無論如何也不肯收,她決定讓玉秀給春華做雙鞋子。

        給春華做鞋,是玉秀十分樂意的事情。做好后,她用繡著花兒的紅綾兒包得一層又一層,然后再用棉布包成近四方的小包裹,用紅頭繩兒系好,認認真真地藏在箱底。

        年二十九這天上午,春華又送河蚌來了,他手里比以往多拎了兩條二斤來重的大紅魚,大魚掙扎著甩尾巴,發(fā)出啪啪的響聲。進屋后,春華將魚和河蚌交給玉秀說:“大娘,過年了,爹讓我給你們捎兩條紅魚?!彪p方一陣客氣,春華起身告辭,這時,玉秀對春華說道:“春華,別急著走!”春華跟著走進廚房,玉秀將包著鞋整整齊齊的紅綾布包交給了春華:“這是俺娘讓俺給你做的一雙布鞋,是對你的一點謝意?!闭f完她羞澀地扭過臉去。玉秀早就知道,按照本地的風俗,只有在男女雙方訂婚后,女孩才會給男孩做鞋。她這雙鞋包含著的是對春華的感謝,或是對春華的愛戀,她自己也說不清。春華把新做的鞋子試了一下,這雙布鞋不大不小正可腳。“你又不知道我的腳大小,咋做得恁可腳?”“那天你從俺家走后,我用尺子量了一下你留在雪地上的腳印?!?/p>

        玉秀伸了伸頭,見娘屋里沒有動靜,說道:“你心眼好,三九天拼著命為俺娘下河,咋承你的情?!贝喝A則站在離她一步遠的地方:“說心里話,俺不讓你承情,俺喜歡你,你俊俏,今生今世能娶你當媳婦,即使累死、凍死,都心滿意足?!庇裥懔季脽o語。見玉秀不吱聲兒,春華壯了壯膽湊上去,一把抓住玉秀的手說:“玉秀,如果真的沒看中俺,俺決不強求。”玉秀好久沒說話,春華知道她在想,她和白家并沒退婚,再和自己好,與理不通,與言不順。

        其實玉秀矜持而隱憂的是白家有悔婚的意思,白龍在外地上學和一個外地女人搞上了。自己和白家退婚,要退還白家的彩禮,而自家又那樣窮。

        聽完玉秀的話,春華把玉秀拉入自己懷中:“聘禮算啥,從明個兒開始,我好好打魚,捉老鱉,把聘禮錢掙回來。以后再打魚攢錢,等攢足了錢,俺就用八抬大轎把你抬回家,然后……咱就在洪河里打魚撒網(wǎng)……”

        1938年農(nóng)歷四月初十,接連不斷的槍炮聲將催人播種的布谷鳥嚇得四處躲藏。日本鬼子攻克江蘇徐州、安徽碭山,開進了豫東平原。

        這一天,春華和爹正在河內捕魚,今天運氣仿佛特別好,幾網(wǎng)下去,他們捉了十多條黃鱔和幾條大紅魚。聽見村里有槍響和隱隱約約的慘叫,于是鐵柱老漢和春華商量,自己先回家看看,春華收了網(wǎng)再回家。父親走后,春華也無心捕魚,將網(wǎng)和船藏進了蘆花蕩深處,提著一大包魚匆匆回家。

        來到村口,春華看見,在村口的大道前,爹牽著娘的手正向前跑著,他們的身后,幾個村民躺在血泊里,一些衣著怪異、厲聲喝叫的日本士兵端著帶血的刺刀正在追趕。“站住,死啦死啦的……”但爹娘沒跑多遠,子彈呼嘯著鉆進了他們的后心。

        他抱起爹,爹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兒呀……快跑——”話未說完,爹頸部痙攣了幾下,咽了氣。“爹,娘!”正當他痛哭之際,子彈貼著他的頭皮呼嘯而過,幾名鬼子又端著槍嚎叫著追了上來。春華無奈地放下爹的尸體,匆匆逃命。他擔心玉秀的安危,匆匆跑向了張老莊。

        黑漆漆的夜,天下著零星的小雨。凄冷的河風刮得洪河岸邊一棵棵垂柳樹颯颯作響。柳樹下面,春華和玉秀相擁而泣?!拔以詾槟惚还碜哟蛩懒?為這我不知哭過多少次。”“我不會死的,我要和日本鬼子拼到底,替爹娘報仇?!贝喝A逃出鬼子的魔爪后,打聽到河北彭雪楓帶領的八路軍部隊專門抗日,便決定去參加八路軍部隊。但令他難以割舍的是玉秀:“玉秀,跟我走吧?”

        “去哪兒?”“去河北,那里有專門抗擊日本人的八路軍!”

        玉秀松開了手,呆立了一會兒,說道:“俺不能答應你,……俺家還有近五十歲的老娘?!?/p>

        玉秀的拒絕,春華十分意外,他猛地抓住玉秀的手說:“玉秀,連你娘一起帶走……即使你們不走,也不會有好日子過……這回鬼子在汪廠屠殺,下回就會向張老莊下手的!”

        玉秀遲疑了一會兒又說:“不僅是怕娘沒人養(yǎng),俺還怕……”“怕什么?”春華急切地問。

        “春華,不去當兵行嗎?人家說,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在家咱成了夫妻,日本人再孬種,咱惹不起躲得起,等他們走后,咱平平安安地過日子。”聽到玉秀勸自己,春華動心了??傻锱R死前那干黃的臉又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爹娘的慘死,讓我咋能……”

        倆人又是一陣沉默。春華突然伸出鐵鉗般的雙臂將玉秀摟在懷里,春華一只胳膊緊緊攬住玉秀,另一只手開始去解玉秀的紐扣。

        面對春華多情的撫摸,玉秀那處于混沌中的女兒身開始沸騰了,她芳心迷醉地癱軟在春華的懷里,像一只柔順的羔羊。春華再次將手伸向玉秀的下身時,玉秀猛然明白將會發(fā)生什么,理智驅使她猛地掰開春華的手:“春華,不能這樣!白家還沒退婚,我是白家的人,一旦白家怪罪下來,你我都會被懲罰?!?/p>

        玉秀的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春華心頭的情愛之火,他松開雙手,嘆了口氣,大步流星地向北走去。春華漸行漸遠,孤獨感頓時充盈了玉秀的全身,她凄傷地喊了聲:“春華,你別走……”玉秀緊跑了幾步,二人擁抱了很久才戀戀不舍地分開,玉秀哭著喊道:“春華,我等你回來……”

        三 跑反

        “乒……乒……”鬼子進村搶糧來了。娘的肝病越來越厲害,玉秀正在家里給娘熬藥,突然聽到炒豆般炸響的槍聲。村里有人喊:“鬼子來了!”接著便是雞飛狗跳和大人喊孩子哭的混亂聲。鄰居女孩小月一聲尖叫,玉秀扒著院墻窟窿往隔壁看,只見幾個端著刺刀的日本鬼子闖進小月家,正淫笑著將小月的衣裳扯成條,直至露出白嫩的胴體……

        玉秀想跑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趕快穿上娘的衣服,頂上了破頭巾,她弓著腰,像個羅鍋兒。娘又弄了一把鍋灰抹在了玉秀的臉上,匆忙把她藏進紅薯窖。她剛進入窖內,急促的踹門聲便傳來,緊接著便是嘰里咕嚕的說話聲、獰笑聲和娘的哀求聲,之后是娘的慘叫聲。玉秀在紅薯窖內聽到娘的慘叫,嚇得渾身哆嗦。不知過了多久,聽聽沒了動靜,玉秀才從紅薯窖內爬出來,她看見娘躺在床上,已被鬼子開膛破肚,腸子裸露著,鮮血將被褥染得殷紅。娘的臉色蒼白,嘴大張著。

        “娘……”玉秀慘叫一聲,趴在娘身上痛哭起來。突然街上傳來嘰里咕嚕的怪叫聲。玉秀嚇得又鉆進了紅薯窖。天黑了,玉秀爬出了紅薯窖,偷偷從村北寨墻上的缺口爬出。剛過缺口外的寨海子,一道刺眼的手電筒光照著了玉秀?!八览菜览驳摹烁??!眽牧?被巡夜的鬼子發(fā)現(xiàn)了!玉秀渾身大汗地跑著,她感到心口漲得難受,差點一下暈倒在地上。后邊傳來了鬼子的叫聲和嘩啦啦的拉槍栓聲。來到一個麥秸垛前,她一下倚在垛上,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她的腳因長期被裹太窄太小,再加上過度驚嚇,實在筋軟骨酥跑不動了。這時,她感到有一只大手一下將她拽進洞內。玉秀知道是本村的人,她沒有吭聲。

        倆人緊緊地擠在一起,那人拽些麥秸將洞口馬馬虎虎地一遮,作了偽裝。鬼子嘰里咕嚕地喊叫著跑過去了,倆人屏住了氣息,心口嘭嘭地跳得厲害。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外面的動靜沒有了,倆人的心情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因為被鬼子嚇破了膽,二人一直沒敢出洞。天終于明了,玉秀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了,熹微的晨光中,玉秀看到此人是本村的木頭。

        木頭看了一眼玉秀,不由得愣住了。他直勾勾地瞪著兩眼,只感到渾身又熱又麻,襠里的陽物兒一顫一顫地往上跳。玉秀此時已恢復了平靜,面色紅潤了起來,那凌亂的頭發(fā)下,充滿恐慌的一雙大眼水靈靈的,有一種說不出的讓人感到可憐又可愛的嬌美。木頭的胳膊正貼著玉秀兩個高聳的奶子,他感覺軟綿綿的,渾身像觸了電一樣酥酥的,那感覺新鮮極了。

        誘惑使木頭心血來潮,他一下抓住了玉秀的奶子。玉秀驚愕地看著木頭。她還沒有從驚嚇中清醒過來,滿腦子都是日本鬼子糟蹋小月的慘狀……

        木頭并沒有在撫摸中滿足,他猛然將玉秀扳倒在草窩內,撕扯下她的腰帶和褲子,趴在她的身上……玉秀本能地掙扎著,但狹窄的洞使她無法掙脫。她很后悔,后悔當初沒把身子交給春華。

        木頭終于結束了,他整好自己的衣服。玉秀靜靜地躺著,眼里蓄滿了淚水,目光里充滿了絕望。當木頭去幫她整理衣服時,玉秀突然發(fā)瘋似的坐起身來,劈里啪啦地直打木頭的耳光。木頭并沒有反抗,直到玉秀打累了,才幽幽地說:“玉秀,你不讓我那樣,你早晚會讓鬼子給糟蹋了。”玉秀只是捂著臉無言地哭泣。

        木頭領著玉秀回到了張老莊。張老莊離白家集只有一里遠的路,木頭的爹八斤老漢看著如花似玉的兒媳婦心里又喜又急,他怕白家得知后來要人,吩咐木頭帶著玉秀遠走高飛。玉秀起初猶豫不決,經(jīng)八斤和木頭反復勸說,玉秀自知走投無路,就勉強答應了。但三人吃過午飯正在捆行李的時候,傳來了猛烈的敲門聲。

        四 懲罰

        八斤老漢忙讓二人藏在床下,等二人藏好后,他才應聲去開門。來到斑駁的木門前,八斤老漢剛動手去抽門閂,“咚”地一聲門被踹掉了。八斤老漢捂著被砸疼的額頭抬頭看來人,只見白家管家白用氣勢洶洶地帶著七八個家丁闖了進來。原來白仁聽說鬼子血洗了張老莊便派家丁來探聽玉秀家的情況,雖說白龍要退婚,他白仁不能做這丟臉面的事。白家人丁不旺,孫子娶幾房媳婦是好事,他打算把玉秀接來給白龍既當媳婦又當丫頭使喚??陕牸叶』貋矸A報,玉秀媽已被鬼子給殺了,玉秀跟了木頭,這還了得,豈不辱沒白家門庭,忙派家丁去捉木頭和玉秀。

        “白老爺有令,讓我們捉拿張玉秀和李木頭?!卑子靡宦暣蠛?眾家丁已躥至屋內,七手八腳地動手找人。床被掀翻了,木頭和玉秀被扯了出來。

        “你們?yōu)樯兑プ呶业膬鹤?”八斤老漢拼命地叫著,白用惡狠狠地說道:“他搶了白大少爺?shù)南眿D,當然該抓。打狗還得看東家,白家的媳婦他能動上一指頭嗎?”

        在村里人驚奇的目光和一陣狗叫聲中,木頭和玉秀被推推搡搡地走向了白家集。

        白家客廳內,白仁正坐在太師椅上,他身穿短衫手搖芭蕉扇正在休息。聽白用稟報人已抓到,白仁把芭蕉扇往八仙桌上一摔,吼道:“把人帶上來?!?/p>

        木頭進了屋,白仁圓瞪雙眼,不停地抖動著長長的眉毛吼道:“混小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膽,膽敢動我白家的人,你罪該萬死,來呀,給我狠狠地打?!北娂叶≌归_了拳腳,木頭慘叫著在拳腳下掙扎。玉秀哭喊著為木頭求情:“日本鬼子來的時候,是他救了我,要不,我就被鬼子禍害死了,你們?yōu)樯洞蛩?”白仁道:“你這個賤人,私通野男人,讓我白家丟臉,若不看在你死去的長輩的分兒上,我今天非殺了你不可。你接了我白家那么多聘禮,有金耳環(huán)一對,白玉手鐲兩雙,還有那么多綾羅綢緞,價值七八百大洋,既然你私嫁他人,該不該把這些東西償還我家?”白仁用手指著玉秀,目光像釘子一樣直刺在玉秀的臉上。

        木頭已被打倒在地上,在眾家丁的拳腳下翻滾,玉秀一下?lián)溥^去護住木頭,她邊哭邊說道:“別打了,俺想盡辦法把聘禮還了,打死了他,誰來掙錢還聘禮?!卑兹屎鸬?“秋收秋種,木頭要先為我打一個月的短工,然后把他賣到山西煤窯里去挖煤,用賣得的錢來償還我白家的聘禮。三天后是八月初一,那天我要讓你張玉秀在大街上騎木驢。”騎木驢是當?shù)貞土P淫婦的一種較為嚴厲的傳統(tǒng)方式,那木驢遠看上去是驢的形狀,只是它的蹄部是四個木頭輪子,背上有伸出長木刺的方形長孔。木驢腹內有一個帶著長木刺的齒輪,淫婦穿著裙子光著下身坐上后,突出驢背的木齒刺進她的陰處有兩寸左右,然后有人牽著木驢往前走動,那齒輪跟著轉動,木齒便接連在淫婦陰處轉進和轉出。不僅其肉體的疼痛讓她無法忍受,更讓她日后無法見人。

        白仁準備懲罰木頭和玉秀,白大少爺白龍恰巧此時回來了。他下了人力車,付給車夫一塊大洋,徑直奔向母親王金花的屋子。白龍面白如玉,戴著墨鏡,平頭短發(fā),高挑個兒,舉手投足帶有幾分書卷氣。見到兒子,王金花問兒子為何突然返回家中,白龍囁嚅了半天說出自己返家的原因:在京城白龍帶著自己的情人趙玉婕在飯店吃飯,兩個日本鬼子喝醉后對趙玉婕動手調戲。白龍并沒敢對鬼子怎么樣,鬼子卻把他打得鼻青臉腫。事情鬧到了燕京大學,因為懼怕鬼子,學校立即開除了白龍。聽說兒子被學校除名,王金花忙領著兒子去見白仁。白仁拍著八仙桌大發(fā)雷霆:“不成器的東西,我原準備讓你學業(yè)結束后去做官,誰知你卻落得個被趕出學校的下場!”他抓起桌上的茶杯一下摔碎在地上。

        白仁要懲罰玉秀,大伙兒都來看熱鬧。白家集的大街上涌滿了人,木驢擺在白家集大街一側的戲臺下,管家白用挎著匣槍,嚷嚷著讓兩邊的人閃道。

        白龍一身白色的薄綢衣衫,他和爺爺站在臺上,臺下兩步遠的地方便是木驢。木頭光著脊梁被綁在臺子一邊的柱子上,烈日下,他黑油油的脊梁上,滿是油亮的汗珠?!皫б鶍D。”白仁一聲大喝,眾人放眼望去,玉秀被幾個家丁架來了。她跌跌撞撞地走著,嗚咽著。定親多年來,白龍只在五年前見過玉秀一次,那時她十分瘦弱,看上去并不起眼??粗矍氨患苓^來的玉秀,白龍怔住了,只見玉秀身材秀頎,一頭秀發(fā),帶雨梨花一樣的臉龐嬌美過人,“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媽的,比趙玉婕漂亮多了!”白龍暗自吃驚。

        白仁厲聲大叫:“淫婦張玉秀,許與我孫白龍為妻,怎奈此婦不守婦道,竟和奸夫李木頭勾搭成奸。為了正我門風,按照祖輩規(guī)矩,處以木驢之罰,逐出白家。來呀,把張玉秀架上木驢!”

        白仁一聲高呼,玉秀被架起。她羞愧難當?shù)卮蠓疟?“不,讓我去死,我寧肯去死。”玉秀掙扎著慘叫。她一聲慘叫,讓白龍緩過了神,未婚妻的秀美絕倫讓他憐香惜玉,更讓他淫心蕩漾,他壯壯膽阻止道:“慢,慢,放下她,爺爺,這種處罰太殘忍了?!卑埥醢罅?“爺爺,放了她吧,這樣可顯出我白家的寬宏大量。”玉秀睜開眼,看見一個瀟灑的年輕人正在和白太公講情,她聽出這個年輕人竟是自己的未婚夫。

        “不行,她辱沒我白家的門風!混蛋王八蛋,我白家的家威豈可輕易冒犯!”白仁大發(fā)雷霆。這時白用匆匆趕來稟報道:“老爺,井田太君派人要見您?!敝灰娨粋€留著分頭,腰挎匣槍的人隨著白用上前呈上一封信。白仁忙拆信閱讀,信的意思是:讓白仁挑選一個漂亮女人給他送去。白仁眉頭一皺,他心中暗想:如果我立即把玉秀送去,這井田會認為找我辦事容易,今后就會有數(shù)不盡的事交給我,那樣白家就會有太多的麻煩,不行,這事我得拖一下。想到此處,白仁把信塞進衣兜內:“請回太君,我白仁照辦。不過要等到一個月以后,秋種開始了,白家要忙于種麥,等秋種結束了才行?!比缓笏謱Π埖?“看在張石磙父子的分兒上,把這個女人放了?!?/p>

        白龍為能救下玉秀暗自慶幸,玉秀和木頭留在白家當長工。白龍安排母親身邊的丫環(huán)美香幫著玉秀洗衣服,又讓在廚房里打雜的王老七幫助玉秀提泔水和酒糟喂豬。美香和王老七把白大少爺?shù)囊馑几嬖V了玉秀后,玉秀既莫名其妙,又十分感激白大少爺。

        每天茶余飯后,白龍總是偷偷打量玉秀??吹桨埬侵惫垂吹哪抗?玉秀不明白,一直要和自己退婚的白龍為什么會這樣對待自己。

        白龍從小生活在富裕家庭,再加上他是獨生子,家人對他溺愛慣了,他早已養(yǎng)成了任性的脾氣,他想得到的總是要得到。他要得到玉秀,便在中秋節(jié)之夜向玉秀發(fā)起進攻。

        中秋節(jié)之夜,月光如水。白家大院內,濃郁的“醉三省”香味伴隨著淡淡的霧氣氤氳著,白仁在和全家老少飲酒作樂,他們面前的桌子上擺滿了葡萄等水果、月餅和豐盛的菜肴。飲至半酣,白龍佯裝喝醉離了席。玉秀正在白家的后花園內對著月亮發(fā)呆。她坐在屋門前,一只手托著腮幫,回憶以往自己在家過節(jié)時的情景。在她的面前,夜來香、大如碗口的月季花正在盡情開放,陣陣微風吹來,美人蕉迎風颯颯作響。月圓之夜,她想起了剛死去的母親,想起了木頭。

        正當玉秀暗自垂淚的時候,美香來了。她說:“玉秀,白少爺在客廳等你呢,你來一趟?!庇裥悛q豫了半晌,終于站起了身。她緩緩地向客廳走去,腦子里一片疑慮。

        客廳內,白龍身穿白色的府綢對襟新褂,正坐在太師椅上吸水煙。見玉秀進了門,白龍仍是不動聲色地坐在太師椅上,玉秀只是低眉順眼地呆立著。白龍默默地面對著玉秀,他想用沉默來征服她,此刻玉秀感到白龍對自己冷漠極了,那冷漠讓她幾乎渾身顫抖,膽怯的她小聲哭泣起來。見時機已到,白龍呷了一口茶說話了:“叫你不為別事,只為我們的那段姻緣。往日我之所以悔婚,都怪封建習俗在作怪,自相親之后,咱倆一次面也沒見過,根本沒有一點感情基礎。那日和你見面,方知我的媳婦嬌媚過人。白龍三思之下,決定和你前緣再續(xù),百年好合。”說完他站起身猛地將玉秀攬入懷中,便是一個香吻。玉秀一邊掙扎,一邊含淚說道:“少爺,這樣不行……”沒等玉秀說完,白龍道:“為啥不行?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又是我的未婚妻,你一切應該聽我的。”白龍的口氣咄咄逼人。玉秀道:“玉秀被木頭占了身子,沒有這個福分?!?/p>

        白龍道:“你是我的人了,不給我不行!”說著他雙手箍著玉秀便往門外拖??蛷d一側的廂房是白龍的臥室,白龍一下踹開了臥室門,然后把她摁在了床上。玉秀掙扎了好久,但她哪是白龍的對手,最后只好就范。

        雞叫四更了,玉秀哭了好久后才停止了哭泣。自己被白龍給占了,今后何去何從?如果不跟白龍,那么自己將跟著木頭終生受苦啊!她翻了一下身,又想道:白龍曾說過要和自己前緣再續(xù)。白龍英俊、瀟灑,家庭又特別富有,跟了他,自己不僅會享福,還會受到別人的羨慕和尊敬??砂埵遣皇菚娴娜⒆约?他是在騙自己嗎?思考到月上西南,最后她決定,最好想法攏住白龍,只有攏住白龍,自己才有可能成為白家尊貴的少夫人,才會擺脫終生受苦的命運。

        圓圓的月兒掛在空中,像美人那圓潤而性感的乳。四更了,聽著身邊白龍那均勻的鼾聲,玉秀折起了身,她用火鐮子點亮了燈,燈光下的白龍睡態(tài)很美,一張臉棱角分明,軀體健壯如山,“多好的男人啊!”玉秀禁不住吻了一下白龍。白龍被驚醒了,他輕輕用力扳了一下玉秀的肩膀,玉秀翻過了身。燭光下,玉秀仍閉著眼,睡著了一般。她的臂膀露在被子的外邊,雪一樣的白??粗裥隳切忝澜^倫的臉,白龍止不住春心蕩漾。

        白龍猛地掀起被子,燈光下玉秀的胴體白玉無瑕,如粉雕玉琢一般,看著那如凝脂的肌膚,白龍禁不住神魂顛倒了,他夢癔一般又沖了上去。剛才被強暴的時候,玉秀沒顧得上品嘗情愛的滋味,這一次她一半是曲意逢迎,一半是愛憐承歡,她全身心地投入到情愛中。

        白龍終于癱軟在了床上,他將玉秀那香軟的身子攬在自己的懷里。玉秀不吱聲,白龍感到她的淚水滴落在了自己的肩頭,“你怎么了?”玉秀哭泣起來:“你要是早點回來,我怎么能會讓他給強迫了?!薄皠e哭,你看十五的月亮不總是十六圓嗎?”

        自此以后,白龍每天晚上和玉秀約會,二人如膠似漆,……轉眼過了一月。

        這天吃過早飯,白仁身穿藍衫,將頭梳得油光可鑒。然后來到客廳坐下,開始吸著水煙等人。白仁之所以答應白龍把玉秀留下,就是想把玉秀獻給井田。雙方約定九月二十井田派警備隊高隊長來相看玉秀,因此白仁便早早在客廳等候。

        白仁正瞇著眼愜意地吸著水煙,白用進來道:“老爺,有一事稟報給您!”“說!”白用附在白仁耳邊道:“昨天晚上玉秀和少爺住在一塊兒了?!卑兹室徽?“你是怎么知道的?”“今天早上玉秀從少爺?shù)姆坷锍鰜?發(fā)髻凌亂,衣冠不整,還有美香親眼看見她被少爺抱進臥室內。”見白仁不語,白用又說道:“老爺,這個女人如此淫蕩,把她賣進窯子里算了。不然,留在府里早晚會出事兒?!卑兹世湫σ宦暤?“這小娘們兒如此不守婦道,我巴不得早點處理了她,賣窯子不行,我自有打算?!贝藭r家丁稟報道:“警備隊高隊長要見您老?!薄翱?請他進來?!?/p>

        幾個身穿黑色軍服、帶著槍支的人進了院門,其中一個腰挎匣槍,肚子腆得像位孕婦,其余的則拿著長槍。白仁知道,這挎匣槍的人肯定是日軍警備隊高隊長,便匆忙迎了上去。

        雙方一陣客套坐進客廳。看著對方額上的刀疤,白仁覺得仿佛在哪兒見過這人,便開始發(fā)問。高隊長笑著摘下軍帽:“白先生,人生何處不相逢,六年之前,洪河橋頭,搶你高粱的便是高某?!薄拔鞅憋L高四?”白仁面色蒼白,不知如何是好。見白仁一臉窘迫,高隊長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白仁,你休怪高某,過去高某是窮極生歹心,才做起了匪寇。如今,高某改邪歸正,已是堂堂的警備隊隊長?!?/p>

        白仁賠著笑臉忙對門外喊道:“美香,把玉秀叫來,讓她掃一下客廳前面的地。”不一會兒,玉秀跟著美香過來了,她拿著笤帚在門前不停地掃地。白仁領著高四站在走廊上相看玉秀,見玉秀如此俊俏,高四一時瞪直了眼,直到白仁叫他回屋,他才緩過神來。

        “高隊長,你看如何?”

        “算你白某會辦事兒,明天你就要把她送去?!薄靶?白仁照辦。”

        吃過早飯,玉秀正在倒泔水,突然一陣惡心,她嘔吐了一陣,感到十分奇怪,美香匆忙帶她去大街上的益生堂去找大夫,大夫賽華佗給她號了一陣脈后說道:“恭喜小姐,您有喜了?!庇裥愠粤艘惑@,她不知道孩子是木頭的還是白龍的,她問道:“多長時間了?”賽華佗道:“剛一個月?!庇裥阈睦镆凰?她知道孩子是白龍的,這使她心頭的勁頭猛增,她準備到晚上把自己懷孕的事告訴白龍。

        昏黃的燈光下,玉秀正在沐浴更衣。水中的蜂蜜、夜來香和月季花的花瓣伴隨著水汽發(fā)出迷人的香味。明天她陪白太太去城里靜海寺送香還愿,她不知道這里邊的陰謀,白仁為了掩人耳目,和高隊長商定,上香還愿之后,立即讓人把玉秀搶走送與井田,以免得落下罵名。美香給她送來了蜂蜜、香水、毛巾和浴盆,讓她好好洗一下身子。同時還送來了新衣服,這新衣服都是綢子做的,拿在手里華光耀眼。想起明天白家讓自己跟著進城,她心里十分奇怪這么好的事會輪到自己。又想起一會兒白龍就會來,玉秀心里一陣甜蜜。玉秀正擦著白嫩豐腴的身子,院里傳來了嗵的一聲響,聽聲音可能是有人跳墻。玉秀一陣慌張,沒等她出澡盆,緊接著門前傳來了敲門聲。

        玉秀匆忙吹滅了燈?!罢l?”“我,木頭,開門?!睅状魏桶堊鰫?玉秀已對粗丑的木頭產(chǎn)生了反感。她道:“你趕快回去吧,為了你我受了這樣的苦,從今后咱倆一刀兩斷,你永遠別再來找我?!薄安?玉秀,那個白老家伙準備明天把你送給日本鬼子,他們在騙你……”

        玉秀大吃一驚,隱約感到明天去靜海寺送香可能與此有關。她匆匆點著燈然后穿上衣服:“你怎么知道的?”“我聽人說的。”原來木頭是聽一個喝多的偽軍說的。想起上午那位腰挎匣槍的偽軍賊眉鼠眼的樣子,玉秀不由得捂臉哭泣,哭了一陣后,玉秀開始收拾衣服,她打算和木頭逃出白家集,然后遠走他鄉(xiāng),更名埋姓地過一輩子。

        正在此時,白龍來了。他猛地推開門,看見門里的木頭和正在打包袱的玉秀,沖上去對準木頭便是一個耳光,兩人動起手來,“混賬東西,我白家放你一條狗命,你仍舊來勾引她,她是我的女人,知道嗎?我的女人你也敢動?”“狗屁白家,你們不要臉!”木頭和白龍動起了手,白龍四體不勤,根本沒勁,見白龍要吃虧,玉秀費了好大勁才拉開二人。“說,你這個丑貨,你為何又來勾引玉秀?!薄澳銈儼准也灰?為啥要把玉秀送給日本鬼子?!”木頭把自己聽到的事又講了一遍,白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我立馬去問爺爺!”他瘋了一般出了門。走了好幾步,他又回過身來拉扯木頭出了院門,然后將八角門上了鎖。

        白龍走后,木頭佯裝走了一段路,看看四周沒人,他又回身爬墻頭進了院子,然后架著玉秀爬出了花園的墻頭。

        “走,快走!”“不,白家不會那樣絕情,我爹和爺爺救過白太公的命。”玉秀對木頭的話產(chǎn)生了懷疑,她堅持要跟著白龍去問個究竟。倆人來到白太公門外的走廊下,偷聽屋內白太公和白龍的談話。白仁臥在竹榻上閉目養(yǎng)神。白龍怯怯地叫了聲爺爺,白太公睜開了眼和藹地說道:“龍兒,你不回去看書,叫爺爺有啥事?”白龍壯了壯膽問道:“爺爺,日本鬼子太可恨了,您為啥要把玉秀獻給日本人?”白仁抖了抖長眉毛說:“噢!你知道了?她身為白家的女人,不該私通那個狗屁木頭。還有,你干嗎老護著這個背叛了你的女人?”白龍囁嚅了一下說道:“因為……因為我喜歡她,我想把她留下……”“你說什么?”“我喜歡她,我想把她留下!”

        白龍的語氣小心翼翼。白太公氣得眉毛直抖:“你這個王八犢子!我白家在虞城是名門望族,咋能容一個失了身的女人?”他抄起榻前的鞋子,赤著腳沖了過去?!拔掖蛩滥恪!毙着锱纠泊蛟诎堫^上,白龍只是捂著腦袋并不反抗。木頭和玉秀透過窗子上的小洞看到了屋內發(fā)生的一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木頭拉了一下玉秀道:“快走……”玉秀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走了。

        白太太正在旁邊的屋內燒香,聽到打鬧聲匆忙趕來攔住二人。白龍被打急了,大聲吼道:“你不能從窯子里挑一個送給井田嗎?我走,我?guī)в裥汶x開你這富甲一方的狗屁白家?!?/p>

        “玉秀,玉秀咱們走?!卑埓蜷_八角門邊叫邊走,然而他發(fā)現(xiàn),已人去屋空。

        五 私奔

        出了白家集,玉秀和木頭沒敢回家。倆人很快走到洪河橋頭,過了洪河橋他們一直順著大路向南走。玉秀腳小,走路磨磨蹭蹭,直到吃早飯的時候,倆人才走了二十來里路。他們正向前走,只見路上許多人帶著東西匆匆北上,正在奇怪的時候,密集的槍響使他們站住了。玉秀在一個丁字路口攔住一位老漢,問前面為什么會有槍響,那老漢說道:“前面的村莊叫扈莊,日本鬼子和部分八路在村里展開了激戰(zhàn),老百姓不幫他們捉八路,鬼子們就亂殺老百姓?!?/p>

        玉秀一愣,立即讓木頭掉頭向東。倆人走了有三四里路,來到了蘆葦叢生垂柳依依的洪河灘上。玉秀因為沒吃早飯,再加上走了那么遠的路,累得沒有一點兒力氣。她猛地坐在垂柳樹下,一步也不愿走了。此時,木頭從包里拿出兩個咸窩窩頭分開來吃,但倆人剛吃了沒幾口,一陣槍聲又從不遠處傳來?!翱?快走?!庇裥慊琶湍绢^往南逃走。

        倆人驚弓之鳥一般,聽聽身后沒有了槍聲才開始停下來。倆人吃了點東西,因為一夜沒睡,再加上不停奔波,又累又乏,倒在蘆葦叢中很快就睡著了。

        白龍一大早就帶人來到木頭家,又來了一次翻箱倒柜的搜查,但他根本沒有找到玉秀。來到張老莊村口,白龍帶著家丁們向南繼續(xù)追去。在玉秀和木頭停下的那個路口,他們站住了,前面村里濃煙四起,有零散的槍聲傳來,白龍知道鬼子們又在燒殺了。詢問得知這個村是從五更天的時候開始被鬼子侵占的。白龍思索一下認為,玉秀怕鬼子,不可能往前去,她很可能會在此向東拐彎。為防意外,他命四名家丁繼續(xù)向南追去,自己則帶著兩名家丁向東追來。

        玉秀睡得又香又甜,但被驚醒了。她睜開眼,發(fā)現(xiàn)木頭正在撕扯自己的衣服,褲子已被扯到了腳踝處,上衣正要被解開。好幾天了,木頭沒有和玉秀上床,見玉秀正躺在自己的身旁,不由得意亂情迷想入非非了。正當他準備行事的時候,他的臉上挨了幾個耳光,緊接著是一陣火辣辣地疼?!坝裥?玉秀,我要你……我要……”

        看著木頭那丑陋的臉,玉秀十分厭煩,她認為自己是白龍的,她不允許任何人對自己非禮:“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滾開,白龍對我那么好,他不會讓他爺爺把我給賣出去的,白家又那樣富裕,我不會跟你走的?!蹦绢^道:“白龍是……花花公子,他是不會真心……喜歡你的?!蹦绢^原本不太會說話,面對玉秀的咄咄逼人,他更說不出話來。

        玉秀并不理會木頭,她穿上衣服立即扭頭往回走。木頭擔心玉秀的安危,又跟了上去。

        白龍順著河正找得著急,他和玉秀撞了個頂頭。遠遠看見像玉秀,白龍催馬一陣狂跑,“玉秀,玉秀……”白龍一陣激動下了馬,顧不上兩名家丁在身邊,抱住玉秀便親。玉秀驀地一下臉紅到了脖頸,她瞅了一下兩名家丁,白龍說道:“你們回家去吧,人我找到了?!庇裥銌柕?“白龍,你爺爺會把我送給日本人嗎?”白龍安慰玉秀道:“玉秀,爺爺已經(jīng)在窯子里選了個女人送過去了?!?/p>

        兩名家丁掉頭想走,木頭在后邊跟了上來,見玉秀和白龍如此親熱,他大叫了起來:“玉秀,玉秀,白家的人都是孬種,跟我回去吧?!卑垚郎闲念^:“你這個蠢貨,窮猴,在胡說什么?”“玉秀,玉秀,跟我走,他是孬種!”

        玉秀喝道:“滾開,你這個丑貨,想讓我跟你走是做夢?!币妭z人要上馬,木頭急了,慌忙中從地上撿起一根手腕粗細的木棍沖向白龍。白龍匆忙躲在玉秀身后,將匣槍對準了木頭。

        玉秀從白龍手中接過槍吼道:“李木頭,你聽著,我張玉秀生是白家的人,死是白家的鬼,你趕快滾開!你不要臉,一廂情愿的事兒,你別做夢了,快滾,再不滾我就用槍打死你!”

        見玉秀一臉冰霜,木頭開始泄氣了,玉秀說得對,自己是一廂情愿,自己是不要臉。他慢慢地放了木棍,蔫蔫地回頭走了。

        白龍四人上了馬,順著洪河岸往回走。玉秀和白龍倆人在馬上肌膚相親,還有玉秀身上散發(fā)出的昨天洗浴留下的濃濃的香味,讓白龍此時神不守舍了。他讓兩名家丁繼續(xù)往前走,自己則和玉秀下了馬。

        “玉秀,你要真的走了,尋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尋到你。”白龍邊說邊縱情地撫摸玉秀,玉秀也喃喃地說:“我不會離開你的……”

        白龍被情欲漲昏了頭腦,看四周沒人,抱起玉秀向不遠處的垂柳樹下面走去。他將玉秀輕輕放在樹下的草地上。見白龍急不可待地扯著自己的衣服,她多情地喘著粗氣。心里一陣麻酥酥地溫暖,她臉上一陣粉紅:“白龍,你真好?!狈质趾蟮捏@嚇,團圓后的喜悅和濃濃的愛意使兩個人像發(fā)了瘋。白龍撕扯著玉秀的衣服,玉秀突然阻止他道:“白龍,別……”白龍一愣:“為啥?”“……我忘了告訴你,我有喜了?!薄罢娴?”玉秀點了點頭?!皨尩?我要當?shù)?”白龍激動得臉通紅,但他還是繼續(xù)扯玉秀的褲子。玉秀又阻止他,他道:“沒事,月份兒小著呢?!焙楹影哆叺拇沽鴺湎?白龍和玉秀緊緊地摟在一起。

        大樹下的一切是完善的,青青的草,柔柔的風,軟綿綿的草地,和兩位絕色男女盡情的呻吟。

        但是有一處卻是不美的。不遠處的蘆葦叢中,木頭正看著原本屬于自己的女人在跟別人睡覺。他操起身邊的木棍,準備沖上去打死白龍,但沒等他站起身便呆住了,他看見有三個鬼子正扛著槍向這邊走來。

        “我和木頭比,誰好?”白龍將玉秀攬在懷里,用手摁了一下她的奶子,開始愛憐地給她扣上扣子。玉秀用手絹將白龍額上的汗輕輕拭去,然后渾身綿軟地偎在他的懷里。

        “土八路的有……死啦死啦的……”他倆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叫聲驚醒,剛才他們把全部的精力用在尋歡作樂上,沒有注意到三個日本鬼子已來到他們的面前。他們是在扈莊殺人放火的鬼子,因為尋找追殺八路軍,他們來到了河灘上??匆娏藗z人,他們遞了一下眼神,獰笑著,將肩上的槍端在手中,肆無忌憚地走了過來。

        六 邂逅

        白龍只道鬼子是把自己當成了八路,他站起身來說道:“我不是八路……我是白家集的少爺白龍……白家和皇軍一直是好朋友……”“八嘎,我們尋你的多時了,死啦死啦的!”說著,兩個鬼子拉起了槍栓?!鞍?鬼子!”“啊……”見鬼子不認自己,白龍亂作一團,他顧不上拾起地上的禮帽和蛤蟆鏡,拉著玉秀便跑。“放下她,把花姑娘的放下,死啦死啦的……”草叢中的木頭擔心玉秀的安危準備沖上來,但他看到鬼子要打死白龍,又蹲下身來。他想借鬼子的刀來殺死白龍?!捌埂钡囊粯?子彈緊貼著白龍的頭皮一劃而過,“娘哎,如果沒命了,啥樣的女人都沒有了……”求生的本能,使白龍火燒手一般地掙脫玉秀飛奔起來?!鞍?救我……”但白龍撒開丫子像一團黑旋風一般向前旋去,躬身鉆進蘆葦叢中。

        三個日本鬼子哈哈大笑著,將玉秀摁倒在地,“不要……不要……”“你的不要我的要……花姑娘的!好好的漂亮……”一個日本兵將玉秀的上衣扯開后,開始脫下自己的上衣。一個牢牢地摁住玉秀的小腳,一個摁住玉秀的雙手?!鞍?救我……”玉秀聲嘶力竭地長叫。她為白龍拋棄自己而痛心。

        叭的一聲響,那個光著上身的日本鬼子從玉秀的身上栽了下來。他的頭爛了,是被木棍砸的。木頭拎著木棍趕來救了玉秀。

        “哇呀呀……”另兩個日本兵很快站起身來,操起槍和木頭干開了。“叭……”“噗”,兩聲過后,一個鬼子和木頭幾乎同時倒在地上。倆人太近,那鬼子的子彈打偏了,打中了木頭的右胸部,木頭的木棍同時也掄了過來,打在那鬼子的胳膊上,那鬼子的胳膊斷了。兩個人受傷后,又倒在地上狠狠地扭打在一起,另外一個鬼子則用刺刀對準木頭猛刺,木頭和那鬼子扭打翻滾,被刺刀一下刺在胳膊上。身上兩處受傷,很快木頭昏了過去。當這個鬼子用刺刀刺向木頭時,玉秀發(fā)出一聲絕望的驚叫,然而玉秀話音未落,不知哪來的一聲槍響,木頭身后的那個鬼子倒在地上。玉秀慌忙沖了上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舉起木棍又擊在那個和木頭廝打的鬼子的脖子上。那鬼子痙攣了一下,不動了。

        好久,玉秀終于扯好了衣服,木頭兩次舍命救她,她感激木頭。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在木頭身邊,撇嘴就哭:“木頭,我對不起你,都是這些可恨的狗鬼子……”

        正在玉秀哭泣的時候,那位開槍打死鬼子的人走上前來。玉秀扭頭一看,立即愣住了,只見那人細高個兒,瘦削的臉上,突起的肌肉和大眼大嘴互相映襯著,顯得精神又威猛。“春華,怎么是你?”玉秀來不及抹去臉上的眼淚?!敖駛€早上我和鬼子在扈莊打了一仗,因為力量懸殊,我跑到洪河蘆花蕩里藏起來了?!贝喝A也沒想到會在此處遇上玉秀,他細細地打量著玉秀。

        “快,快走,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說不準還會有鬼子再來。他救了你,我要把他背走。”說著春華背上木頭匆匆向南走去。

        春華背著木頭和玉秀一起向南行走著,空曠的河灘上,死寂死寂地靜……他們走了,他們不知道,那個剛才被打斷胳膊的鬼子并沒有死。

        春華背著木頭,三人來到一個村子。這個村子剛被日本鬼子掃蕩過,村里的許多樹被燒得焦枝爛梢,房子幾乎全被燒塌。黑乎乎的殘磚斷瓦散落在一座座煙熏火燎的屋閌閬內。幾具尸體已快要腐爛,上面落著密密的綠頭大蒼蠅。看看日頭已快落山,三人最后在村頭的一座房子里住下。這座房子藍瓦白墻十分齊整,還有較高的院墻,一看便知是較為富裕的人家蓋的,但它的主人早已逃走,因為它離村莊較遠,沒有被大火燒毀。

        春華和玉秀找來了麥秸為木頭鋪了草鋪,讓木頭睡在了上面。木頭仍在昏迷,夜已經(jīng)很深了,倆人感到肚子餓了,春華安排玉秀在屋內看著木頭,自己摸黑前去田野里扒紅薯。窗臺上的燈發(fā)出柔弱的光,玉秀縮成一團,她擔心鬼子再來了,自己一個人只有束手待斃。直到春華回來了她才放下心來。春華用衣服兜著一大包紅薯,屋內沒有水,倆人只好干燒了點紅薯吃,然后春華讓玉秀在墻角鋪的草鋪上睡覺。倆人聊了幾句,玉秀止不住哭泣起來。

        她哭著說了自己已失身于木頭和白龍的經(jīng)過,并說沒臉見春華。春華喟然長嘆道:“這都是鬼子干的壞事,日本鬼子不僅禍害了我的親人,禍害了我喜歡的人,還禍害了更多的家庭,更多的年輕女子。咱要想過上太平日子,必須把這些狗日的趕出中國!”

        七 尋人

        轉眼到了第二日早晨。早飯后,春華要外出了,臨行前,他對玉秀道:“好好照顧木頭,我去給他弄藥去,他是個好人。”玉秀默然。

        白龍?zhí)踊匕赘?一夜未眠。想起自己在危難之際將玉秀拋棄,他感到深深的自責和愧疚。雖然自己在京城逛過窯子,處過趙玉婕,可和她們根本沒有那種怦然心動的刺激感。玉秀風情萬種,讓自己蕩氣回腸,此時她一定被鬼子奸殺了吧。白龍知道,幾次的恩愛,使自己越來越喜歡玉秀了。再想起玉秀已懷有自己的孩子,白龍感到心中刀割一般疼痛??纯匆呀?jīng)天明,他決心重返洪河岸邊,去看個究竟。他認為玉秀即使死了,自己也應為她收尸。

        盡管已是秋天,天氣仍像蒸籠那樣悶熱,空中淡淡的霧氣像蒸汽那樣四處飄逸,這天氣告訴人們,就要下雨了。太陽還有樹梢高的時候,一群警備隊員在幾名憲兵的帶領下來到了白府門外。憲兵中有一個用繃帶吊著胳膊的,他就是那個在河灘上被打斷胳膊的憲兵,還有一個拿匣槍的,他是憲兵中隊長谷野。高四一使眼色,兩名警備隊員邊拍朱紅色的大門邊叫道:“開門,開門?!?/p>

        看門的家丁匆忙去向白仁匯報,白仁匆忙去開門。

        門開了,這群家伙全都表情嚴肅地站立著,隊長高四叼著大雞牌洋煙,瞇著眼看著白仁,他們眼里全部放射出睥睨和兇狠的光。

        白仁心中一驚,連忙拱手道:“各位,請,有話客廳里說!”客廳內,高四和谷野坐定后,白仁讓家人沏茶:“高隊長,今天你和弟兄們光臨白府,是不是為玉秀的事而來?”高四將剛剛放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一推冷冷說道:“白仁,你還知道呀?你口口聲聲地說昨天把那個女子送給井田太君,井田太君早早布置好了洞房迎接那女人的到來,可等了兩天了,至今還沒見到那女人的影子。不知道你把那女人送到哪里去了!”白仁抖了抖長眉毛,一臉無奈地攤開兩手說:“高隊長,說來慚愧,原準備昨天上午把那女人送去,誰知……誰知那女人前天夜里……跑了?!?/p>

        白仁話音未落,谷野猛地站起,把茶杯一摔,操起匣槍對準了白仁:“八嘎,你的死啦死啦的……”見谷野發(fā)怒,高四也把匣槍往八仙桌上一摔:“跑了?說得輕巧,自從我高四相看她的那一會兒起,她就是井田太君的人了,你不僅不看好她,反而讓她跑了,這讓我向井田太君怎么交代?你是不是在戲弄我?找不到她我是會受到井田太君重罰的!來呀,把白仁給我?guī)ё?交給井田太君軍法處治。”高四一只腳踩在太師椅上,一臉的氣勢洶洶,因為生氣,他臉上的刀疤顯得通紅。

        警備隊員們一擁而上,將白仁倒背過手來綁上便往門外推去。白仁一面掙扎一面大呼冤枉,白家頓時大亂。白龍正讓人牽馬準備出門,聽到叫聲匆忙向后院跑去。來到后院,只見白太太放聲大哭:“你們?yōu)樯兑プ咚?抓走他俺咋去找人?”王金花道:“那女人是被一個叫木頭的給拐跑的,跟白家沒有任何關系?!笨匆姽碜?白龍心里直發(fā)怵,他想退出門去,但昨天那個在河灘上被木頭打斷胳膊的鬼子指著白龍道:“他的我見過的,領著一個漂亮的女人,那女人的特別漂亮,肯定是井田太君要的人!”高四獰笑一聲道:“人在白家丟的,我就知道是白家的人給藏起來了,把這位白家少爺帶走,白仁留下……白仁你聽著,三天之內見不到那女子,我就讓井田太君把他處死?!?/p>

        白仁捶胸頓足大聲嚎泣地上前奪人:“高隊長,白仁求您放了他,我就這一個孫子,沒有了他我白家會斷子絕孫的,我求求您啦?!备咚恼f道:“管你斷子絕孫不斷子絕孫,我高四絕不是好惹的。閑話少說,閑屁少放,拿那小娘兒們換人?!睅讉€警備隊員押著白龍就往前走,那個斷胳膊的憲兵還往白龍屁股上踹了兩腳。白龍臉色蒼白,邊走邊掙扎著回頭叫道:“爺爺,玉秀可能在扈莊東南的洪河岸邊,我今兒早上聽人說過……趕快把她找回來換我!”白龍并不愿說出他在洪河岸邊和玉秀歡會的事實,他怕白仁怪罪他。

        白龍被帶走后,白家哭成一團。白仁對白用吩咐,趕快貼出告示,凡是知道木頭和玉秀下落的,賞大洋五十塊,能幫助找到木頭和玉秀的賞大洋二百塊。另外白家派出家丁和長工五十名,又請求鬼子派了幾名憲兵和偽軍,四處尋找木頭和玉秀,搜尋重點在扈莊東南的洪河岸邊。

        木頭終于蘇醒了,昏昏沉沉中他喊道:“渴……渴,我想喝水……”那嗓音沙啞無力,像從干燥得龜裂的地縫中發(fā)出來的一樣。春華抓藥去了,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屋內沒水,玉秀本來不敢出門,但想起春華的話又壯起膽來,她拎起一只水桶到外邊去尋水。井水太深,又找不到井繩。無奈之下,她又來到一個大坑邊,坑內漂滿了早些日子鬼子燒村子時留下的灰燼,還有一些動物和人的尸體漂在里面,這些尸體已經(jīng)腐爛,發(fā)出濃濃的尸臭。玉秀只好拎著水桶往東邊的洪河走去。

        春華抓了幾服湯藥往回趕。在扈莊北邊的丁字路口,他見到了白家張貼的尋人告示。一個身穿白褂,肩背毛瑟槍的家伙正在對圍觀的群眾大叫:“鄉(xiāng)親們,找到這倆人,二百塊大洋就到手了,頂你家?guī)啄甑氖粘?去哪兒找這樣的美事?!蹦羌一锊煌5卣f著,嘴里的大金牙時而發(fā)出閃爍的光。他的身邊站著一名身穿黑色軍服的偽軍。看著告示上的畫像,春華心急如焚,匆忙往回趕去。

        八 被捉

        玉秀正扶著木頭坐在鋪上喝水,春華風風火火地回來了。他對玉秀催促道:“快,玉秀,趕快轉移,附近的幾個村里,都貼著尋找你和木頭的告示,快走,咱仨人在一起目標太大,我?guī)绢^走,你先躲到洪河的蘆花蕩里,到晚上我再來接你,擊掌三聲為接頭暗號?!?/p>

        玉秀大驚失色,拎起自己的包袱拔腿就往外走。春華見玉秀鉆進村里不見了人影,便返回屋子去料理木頭。他知道木頭體弱,便將紅薯煮熟,讓他吃了再走。二人正在吃東西,外面?zhèn)鱽碚f話聲。春華一伸頭,正是自己在丁字路口碰到的那些家伙?!罢l,來人啊,兄弟們,這里有人!”隨即幾個身背長槍的家伙跑了過來。春華慌忙背起木頭要跑,但鬼子和白家的家丁已堵住了院門。為了告知玉秀自己已遇上白家的人,春華掏出匣槍對天鳴放了一下?!盎熨~,媽的,給我上,誰抓住了曹春華,我讓白仁賞你四百大洋。”那偽軍一揮手,然后對一名家丁屁股上踹了一腳。白家家丁仗著人多勢眾,一起端著槍闖了進來,春華將槍從窗口伸出并對著窗外叫了一聲:“你們聽著,中國人不打中國人,我不想自相殘殺,你們回去吧?!钡碜雍图叶》炊鴽_得更猛了:“快,他害怕了,不敢打我們?!?/p>

        來人沖進屋內。春華和七八個家丁打成一團,打倒了三四個之后,因為對方人多,他被摁在地上?!白?帶他回汪廠?!蹦敲麄诬姾鸬?“還有這個受傷的家伙,也帶上?!笨蓱z受傷的木頭也被撕撕扯扯地架起跟著走了。

        春華被捉的時候,玉秀已跑到了洪河岸邊。聽到槍聲,玉秀知道春華和木頭遇到了麻煩,她一頭扎進蘆花蕩,連大氣也不敢喘。風吹著蘆葦颯颯作響,她蹲在葦叢中,聽著村里傳來的隱隱約約的吵鬧聲,不由得捂著臉哭泣起來:“春華,是我連累了你……”

        午后,天陰了,樹枝被狂風吹得亂擺,像一只只向上天求助的手。大風過后,霏霏的細雨下了起來,像上天在憂傷地哭泣。

        汪廠據(jù)點的牢獄內,白仁嚇得臉色青白,正在向白龍詢問什么:“白龍,是不是你把那女人藏在了啥地方?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女人在哪兒,不要護著她,爺爺就你一個孫子,白家家財萬貫,興盛全靠你一個人了,好女人多的是,憑咱白家的條件,找一個好女人易如反掌,咱不要她這樣的淫婦。”

        白龍被綁在柱子上,腮幫上新添了兩道血痕,那是被鬼子鞭抽留下的?!盃敔?我在洪河岸邊和她見過面,那會兒她和木頭在一塊兒。”“你……你這個混小子,你咋才把這事告訴我。”白龍正和爺爺說著和玉秀重逢的經(jīng)過,木頭和春華被推搡著進來了。二人已被雨淋濕,像落湯雞一般。

        “把他們綁結實!”高四吼道。一見木頭,白仁眼前一亮,忙問道:“高隊長,這丑貨是在哪兒抓到的?”高四白了他一眼并沒有理他,白仁又對高隊長說,“高隊長,玉秀和這丑貨在一塊兒,趕快派人返回,在抓住他的地方認真搜查,現(xiàn)在下雨了,她肯定會躲在附近的地方避雨,找起來容易得很?!备咚膯柕?“誰說的?”“白……白龍曾在洪河岸邊見到過二人?!备咚拿碱^一皺忙叫道:“白仁,只要抓不到那女人,你孫子死定了——快派二十個家丁,我派二十個警備隊員立即出發(fā),到木頭藏身的地方去找那個女人,快,他媽的,快!——你太狡猾,我不能聽你的話,我要繼續(xù)對這幾個家伙用刑!”

        鬼子繼續(xù)對春華、白龍、木頭審問。皮鞭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他們身上,白仁忙讓白用回村帶領二十多個家丁和警備隊員一同去扈莊一帶的洪河岸邊尋找玉秀。高四問白龍道:“你是說木頭領著那個女人?”白龍對木頭早有敵意,他借機對木頭報復:“是的,高隊長,領玉秀跑的正是他。”“你到底把那女人藏在哪兒了?說!”高四托著木頭瘦削的下巴惡狠狠地問道。木頭的下巴長滿了胡茬,胡茬上沾滿了水珠。木頭白了一眼白龍道:“沒……沒看見?!薄敖o我狠狠地打,用烙鐵烙!”那個沒被打死的鬼子吊著繃帶又進來了:“高,正是他打死的松上君,我的親眼的見過?!闭f著,他沖上去對準木頭打了幾個響亮的耳光,又狠狠地踹了一腳?!罢?小子,招不招?”木頭的衣襟被扯開了,露出胸部被刺刀刺傷的傷口,那傷口腫得很高,已開始流膿?!袄?往這兒烙?!备咚闹钢绢^的傷口大吼?;鸺t的烙鐵燙在木頭的傷口上,發(fā)出“癮癮”的響聲和難聞的焦肉味,木頭一陣慘叫昏了過去。一盆涼水潑在他的臉上,木頭悠悠地醒了過來?!胺帕怂?你們這群畜生,他是一個傷員,那人是我殺的,玉秀也是被我送走的?!贝喝A不停地吼著。高四把帽子摘下,光禿禿的腦袋在屋頂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fā)光:“呦嗬!傻小子,有意思,人家都是推脫責任,你倒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松上君是你殺的?那女人是你藏的?她到底在哪兒?有誰可證明?”

        這時,一名警備隊員說道:“高隊長,剛才我在他身上發(fā)現(xiàn)了槍?!薄皹?”高四神情一振:“這小子絕對是個八路。”

        當初殺死一名鬼子后,木頭受傷昏了,他只知道自己打死了一名鬼子,他十分感激春華兩天來對自己多方照料,便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他說道:“那鬼子是我殺的,他……他沒殺,他后來才趕到?!蹦绢^扭過頭來又對白龍道:“白少爺可以作證——白少爺,你……你不是君子,見玉秀有難,你跑了。惡有惡報,你到底沒跑掉!”白龍跑得早,也沒見到春華殺鬼子的事實,他低下了頭。

        高四扭過頭來,摸了摸油亮亮的腦袋,他突然兇狠狠地給了春華兩個耳光,用猙獰的眼神盯著春華:“你們八路總愛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得把玉秀交出來,把八路的老窩交出來。否則,我立即殺了你,殺了這兩個蠢貨!”

        白龍信以為真了,他對木頭說道:“你這個蠢貨,好漢做事好漢當,你別再連累玉秀。是你殺了皇軍,你承擔了自己的罪過,放了我和這位,我白家不會虧待你的,我會派人照看你的老爹,讓他錦衣玉食,安度晚年。”

        白太公氣急敗壞地對春華和木頭吼道:“你們兩個混蛋,這事兒確實和白龍無關,都是你們造的孽!”他又轉過臉來對高四道:“高隊長,他們兩個都說了,兩位太君是他們殺的,那女人他們也知道在哪兒,我孫子是清白的,放了他吧?如果放了我孫子,白仁每逢初一、十五便給你燒香磕頭,回到白家集,我立即為你們送來兩萬斤小麥和三十頭膘豬?!?/p>

        春華厲聲呵斥道:“白仁,你太可笑了,你以為兩萬斤小麥和三十頭膘豬會換得白家的太平?可笑,你真可笑,你只會吊起鬼子的胃口,要想過上太平日子,我們只有攜起手來共同趕走鬼子?!?/p>

        “來人,這個臭八路。用烙鐵烙?!被鸺t的烙鐵猛地摁在春華的胸口上。一股焦肉味在空中飄散開來。春華只是閉著眼咬著牙,一聲不吭,他的臉上布滿了密密的汗珠。見春華如此堅強,高四很是掃興,他看了看自己的懷表說道:“蠢貨,給你們留點考慮的時間,晚飯后再跟你們算賬?!彼麆偝隼伍T,白仁便哈巴狗一樣追了出來:“高隊長,放了我孫子吧?!备咚囊贿叴魃先χ蝗Π撞嫉暮谏娒?一邊輕蔑地哼了一聲道:“過一會兒,看那幫家伙能不能找到那個啥秀,只要見不到那小娘兒們,你甭想!”

        九 囹圄

        白用等沿著河岸追到玉秀和春華他們呆過的那個村莊,顧不上渾身的泥水和正在下著的小雨,便匆匆入村搜人。他們先來到了那所房子,白用和警備隊員頭頭商定后說道:“這是我們的臨時司令部,大伙兒分頭找人,誰找到那個女人,立馬賞錢二百大洋?!北娙朔诸^上路,一個家丁動作慢了一點,白用立馬罵道:“媽的,還不快滾!”大約一頓飯工夫,警備隊員和家丁紛紛回來說村里沒人,白用用懷疑的眼光瞪了他們一眼說道:“你們認真找了沒有?”“認真找了?!卑子蒙陨詫に剂艘幌抡f道:“走,到周圍村里去看看?!彼麕е@幫人離開了這所房子。

        天快黑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不停地下著,玉秀躲在蘆葦叢中,渾身濕淋淋的,嘴唇被凍得發(fā)青,她在蘆葦叢中藏了好長的時間了,盡管秋雨已是冰涼,她仍不敢外出。她用手抹了一下臉上的雨水和被淋透的頭發(fā),仍舊一動不動地蹲著。突然,身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回頭一看不由得“嗡”的一聲頭大了許多,一條長蛇正吐著芯子向她的身下爬行。那蛇有手腕粗細,它昂著頭,吐著血紅的芯子,好像要向她發(fā)起攻擊。玉秀心驚肉跳地躥出蘆葦叢,跑了好遠才定住身子。她不敢再回蘆葦叢了。

        在雨中呆立了好久,她感到又累又餓又冷,看看天就要黑了,她決定再返回那所房子去,她想吃點東西然后休息一下。

        來到那所房前,玉秀不由得忐忑了,院里的大門大開著,門前有許多人踩踏后留下的泥巴,院里沒有一絲聲音,靜得讓人感到恐懼。想起春華和木頭是從這所房里被抓走的,她不由得猶豫了。一陣急雨從天而降,冰冷的雨滴告訴她,只有這所房子可容身,她不由自己的進了院中,將門閂上,然后又找來兩根木棍將門牢牢頂住。看看沒有任何閃失,她才松了一口氣。

        進了屋子,只看見地上凌亂的腳印和幾塊生紅薯,這幾塊紅薯是昨天他們沒吃完剩下的,玉秀不想在這兒過夜,但她目前確實又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過夜的地方。她拿來窗臺上的火鐮子,又抱來些麥秸點火取暖。

        紅紅的火苗給玉秀帶來一絲溫馨,她心頭的無限疲憊和恐懼漸漸消融,但玉秀哪里知道,院門外,四個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向院內窺視,這四個人不是別人,是兩個白家家丁和兩個警備隊員。剛才白用一行人出了村,見四周很遠沒有村莊,白用道:“那小娘們兒說不準正在這村子周圍,這附近只有那所房子可藏身,我看最好留下人來在附近蹲點,說不準那小娘們兒會自投羅網(wǎng)?!彼麄兞粝聨讉€人在這所房子周圍藏身,白用告訴他們,一旦發(fā)現(xiàn)玉秀,立即鳴槍報信。

        見一個黑影進了院內,四人便湊了上來,他們踹門,門踹不開,便翻墻而入。玉秀聽見動靜便開了屋門,見到四個黑影,她知道事情不妙,驚慌地將門閂上,然后使勁地倚著門。

        四人踹門:“媽的,開門,開門,快快出來?!庇裥阈捏@肉跳,六神無主,頭爆炸一般轟轟直響,她盡力地用后背擋住門,但一個弱女子的力量是有限的,一扇門被踹開了,四個家伙從斜著的門空隙中鉆了進來。

        “媽的,臭娘們兒,終于找到你了?!彼娜藳_上來,兩個人把玉秀的胳膊擰背過去,兩個人掏出繩來便綁?!扒莴F!你們這些禽獸!為啥要抓我?”但玉秀很快就被綁了個結結實實。出了屋門,一個警備隊員往空中放了兩搶,然后推搡著玉秀往外走。

        黑漆漆的夜,玉秀的叫聲哀婉而又凄厲,像一把利劍劃破了夜空。

        風停了,雨住了,汪廠據(jù)點出奇地靜,靜得連一聲狗叫也沒有。刑訊室的門緊閉著,黑芽芽的像怪獸的大嘴,正急等著吞噬什么東西。大門一側的刑訊室內,白仁正在向高四求情:“高隊長,我就這一個孫子,白家的興盛全仗他了,我求求您……這是一百塊大洋,是我白家對您的一點敬意。”高四正躺在竹榻上,蹺著二郎腿,讓一個打扮妖艷的女人給自己點水煙。他愜意地吸了一口水煙,然后輕輕張開嘴,一小口一小口地將煙霧吐向空中,那煙霧輕輕上浮,漸漸地散成一個個煙圈。他瞟了一眼桌上的大洋,一臉的不屑:“對于錢財,我一塵不染,對于女人,我坐懷不亂,這點大洋我會看在眼里?”白仁見狀忙說:“高隊長,你嫌少我再加上一百塊,明天我立即派人送來。”那個點水煙的女人嗲聲嗲氣地說:“虧你知道。一百塊大洋,打發(fā)要飯的?”

        門外傳來了一陣女人的喊叫聲,“哐”地一聲響,白仁和高四知道,那是刑訊室的鐵門發(fā)出的。白仁一臉驚喜道:“來了,那小娘們兒被抓來了,我們過去看看!”

        玉秀已被倒背著手綁在了另一根柱子上。她不停地叫罵著,一個偽軍舉起皮鞭剛要抽下,剛剛進門的高四連忙阻止道:“別打,別打?!眮淼礁?高四對那偽軍吼道:“她是井田太君要的人,這小娘們兒細皮嫩肉的,打傷了她,壞了井田太君的胃口,小心井田太君要你的狗命。”

        白仁連忙上前說道:“高隊長,這女人已被捉來,你把白龍給放了吧。”高四道:“我做不了主。向井田太君匯報后請他定奪?!薄案哧犻L,現(xiàn)在咱倆一起去見太君吧?!币驗槭樟税准业囊话俅笱?高四道:“我高四菩薩心腸,既然你只有這一個孫子,這個忙我一定幫。”

        倆人去拜見井田,半個時辰后,又回到刑訊室。高四道:“你小子要好好請我喝兩盅,剛才你都見到了,要不是我美言,太君是不會放了白龍的?!?/p>

        白龍被放了,他惶然地看著從自己身上取下的鐐銬,開始邁步往前走。木頭大罵:“白大少爺,你不要臉,用一個娘們兒來換自己的狗命?!?/p>

        看著白龍一臉羞愧,白仁安慰他道:“這蠢貨腦子有毛病,別理他?!贝喝A一邊掙著身上的鐵銬一邊吼道:“放了木頭和玉秀,如果你們放了他們,我愿帶你們去端八路軍的老窩。”

        高四眼珠一轉說道:“你也懂得憐香惜玉,不過我不明白,你為啥要拿自己的隊伍來換他們兩個,你是不是在搞什么詭計?”春華道:“我愛她,她是我的相好,我不想讓她落入魔爪,木頭是我的鄰居?!?/p>

        高四眼珠又轉了一下:“中國美女多的是,放了她井田太君不會太在意,你如果騙我們,我立即殺了你?!贝喝A道:“男子漢大丈夫,我絕對不說半句謊言?!薄班?放了他們?!备咚囊粨]手,幾名偽軍上前解開了綁繩。

        聽說玉秀可以逃出虎口,白龍又做起了和玉秀長期廝混的美夢。他小心翼翼地來到高隊長面前說:“高隊長,為了保護木頭和玉秀的安全,明天我們一起上路,我有十多名家丁護著他們?!备咚膿狭藫瞎忸^陰陰一笑道:“看在白家和皇軍一直交好的份上,我答應你?!贝喝A道:“高隊長,明天我也要送他們,我要親眼看著他們回家?!备咚牟荒蜔┑卣f:“行,行?!?/p>

        十 圈套

        第二天吃過早飯,汪廠據(jù)點大門外,一彪人馬走了過來。走在最前面的是白龍,他又換上了白褲白褂,頭戴白色的禮帽,整個人顯得文質彬彬,只是他臉上的兩道鞭痕讓他大煞風景。

        他的后面依次是玉秀、木頭和白家家丁。他們騎著馬,馬蹄踏進路坑中的泥水里,將混濁的泥水濺出好遠。因為從沒騎過馬,玉秀坐在馬上顯得小心翼翼。來到門外,他們站定后開始等人,一會兒,幾名鬼子押著春華走來了。春華也騎著馬,被五花大綁著。

        白龍等人看了看春華,春華也看了看他們,然后對高隊長說:“把我的繩子給解了。”“為什么?”“因為回家了,我不想讓人看見我這丟人的樣子。”高四稍一猶豫說道:“媽的,想跑,沒門兒!”

        白龍等人徑直往白家集走去,路過張老莊東頭的大路時,玉秀看了看自己的村莊想回家,但她被白家家丁攔住了。“你是白家的人,到底你要去哪兒?”“我要回家,我的家在張老莊?!蹦绢^也上前說道:“是春華救了俺倆,俺倆和白家這會兒沒有任何瓜葛?!卑堈f道:“十年的長工還沒有完,你們應回白家,至于春華的恩情,你們可以今后報答?!睅酌碜雍桶准壹叶《紘先タ淳烤?雙方正在爭吵,高四冷笑道:“你們他媽的都活膩了,她是井田太君的人,誰敢有半點非分之想,立馬拿命去見井田太君!”白龍和木頭一愣,眾人都下了馬,只有春華還坐在馬上。白龍道:“高隊……隊長,咱們事先……不是已經(jīng)說好了嗎?”“啥叫已經(jīng)說好了,滾開!”聽到二人爭吵,警備隊員和家丁都撇下木頭、玉秀和春華圍了上去。玉秀心如刀絞,她渾身顫抖著跑到春華身邊,匆忙扶春華下了馬,去解春華胳膊上的繩子。由于驚嚇過度,玉秀的雙手幾乎不聽使喚,費了好大的勁她才解開第一道結。正當玉秀去解第二道結時,一個警備隊員發(fā)現(xiàn)了,他急忙向高四匯報,高四喝道:“快,看住那小子!”沒等警備隊員動手,木頭已跑至春華面前用身子護住他道:“快,快解?!钡裥阍郊痹绞墙獠婚_第二道結。春華道:“玉秀,急中出錯,別急,慢點來?!?/p>

        見春華他們三人緊緊聚在一起,高四忙喝道:“沖上去,殺了他們!”但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繩子被解開了。兩名警備隊員沖至二人面前就要行兇,木頭忙赤手空拳去和他們搏斗。見木頭阻攔,警備隊員用刺刀捅向了木頭。木頭被穿了個透心涼,雪白的刀刃從他的后背刺出,他慘叫一聲,雙手緊緊攥住槍桿只是不放松。

        另一名警備隊員去刺春華,春華一閃身,將槍桿用胳膊緊緊夾住,猛地往前一帶,那名警備隊員摔了個狗吃屎,槍脫手而出。春華操槍在手,猛地將刺死木頭的兩個鬼子刺死,然后又對其他警備隊員射擊。木頭仰臥在地上,圓睜二目,手中仍緊握著那桿槍?!澳绢^,木頭。”玉秀哭著撲在木頭身上,木頭兩次救自己,此時又為自己獻出生命,她十分感激木頭。幾聲槍響,又有幾名鬼子喪了命。春華一邊射擊一邊吼道:“白龍,別打自己的人了,帶玉秀快走,今后和她好好過日子???”春華話音未落,高四一槍擊中了他的胸脯,春華倒地死去。“春華……”玉秀慘叫一聲,但因為情況緊急,她還是上了馬。

        高四縱馬來到白龍面前陰陽怪氣地說:“白公子,把玉秀留下,你們可以走了?!?/p>

        見白龍不動,高四又厲聲喝道:“把人留下,趕快滾蛋,不然,就不客氣了?!?/p>

        高四一揮手,鬼子一哄而上,有的去扯玉秀的馬韁繩,有的去拽玉秀。玉秀高呼白龍和鬼子動手,可白龍只是呆呆地看著,敢怒不敢言。眼看玉秀被扯下了馬。

        玉秀掙扎著,她十分盼望白龍來救自己?!鞍?這些鬼子可殺不可留,你這沒有血性的東西,你見死不救,你到底還是男人嗎?你還是中國人嗎?”春華的舍己救人已讓白龍十分感動,木頭的慘死更讓白龍熱血沸騰,他明白了,自己不能對鬼子有任何幻想,只要不消滅鬼子,自己永遠別想過上太平日子。玉秀懷有自己的孩子,如果她被鬼子搶走了,自己的孩子肯定會保不住,他心底的血性終于迸發(fā)了。鬼子還剩下七八個人,自己這邊有十來個,白龍一聲大喝:“家丁們,對準小鬼子狠狠地打。跟他們拼了!”面對鬼子的暴行,白家家丁早已躍躍欲試,只是沒有白龍的命令他們不敢動手罷了,白龍一下令他們立即沖了上去。

        剎那間,刀光閃處,血肉橫飛,二馬錯鐙,死尸墜于馬下。很快白家還剩兩名家丁和白龍,對方僅剩高四一人。高四見勢頭不妙,一邊縱馬逃跑一邊舉起槍對準白龍射擊?!皨尩?和皇軍作對,誰也別想有好下場!”槍響處白龍胸部中彈,落于馬下?!鞍?白龍,你不能死,我愛你!”玉秀抱著白龍放聲大哭。

        聽到槍聲,白用帶領許多家丁匆忙趕來,見白龍奄奄一息,他們匆忙把他抬回白家集。見白龍傷成這樣,白太公、白太太和王金花放聲大哭。白仁忙叫人從街上叫來郎中賽華佗。賽華佗對著白龍的人中掐了好久,白龍終于醒了。他對白龍說道:“爺爺,玉秀……懷孕了,你一定好好照顧她……我恐怕是不行了?!毖援?他頭一歪,停止了呼吸。

        少東家死了,白家仿佛塌了天。白用將白仁攙扶到竹榻上,勸他節(jié)哀。好久,白仁才停住哭泣,雙目失神地望著窗外,說:“白用,去搭靈棚,另外,弄兩口棺材放在喪屋內,放出風聲就說玉秀也死了,將二人一同出殯。還有,把玉秀安排在后花園屋內,好好照顧,讓家里所有的人閉住口風,不許向外人透露半個字。”白用答應一聲,立即照辦。

        正當白府忙著出殯的時候,高四帶著一幫人來了。高四逃回汪廠據(jù)點后向井田作了匯報,井田惱羞成怒,立即出兵白家集。見高四等人氣勢洶洶,看門人匆忙去稟報:“老爺,他們要求給被殺死的鬼子償命,還要交出玉秀。”白龍的死已讓白太公心如刀絞,現(xiàn)在高四又帶人來挑釁,白太公不禁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竹榻上。

        眾人叫了好久,白仁才醒,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我死不了……這些混賬東西……我要……去見他們……”未等他站起身,高四帶領一個警備隊員已闖了進來。他大大咧咧地坐在太師椅上,冷冷地對白仁說道:“用白家的家丁為警備隊的弟兄們償命,另外,把那個啥秀立馬交出來。”

        高四話未說完,白仁雙膝一軟,跪在地上,他慘然地說道:“高隊長,我孫子已被你們打死了,他可是白家的獨苗呀,白家還死了那么多家丁,玉秀也跟著去了,這還不夠嗎?你們干嗎要趕盡殺絕,請你轉告井田太君,從今往后,我白家每月給皇軍供奉五百大洋,另外,白仁再從別的地方買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來侍候他,行嗎?”高四乜斜著眼看著白仁:“不行,立即交出玉秀,否則皇軍將血洗白家集!”白仁一聽如五雷轟頂,他向高四叩頭道:“高隊長,四爺,你饒了白家行嗎?在給井田買女孩的時候,也給你買一個,行嗎?”

        門外傳來白老太太和王金花的哭聲,見白仁如此說來,高四眼珠一轉說道:“我高四菩薩心腸,你一大把年紀,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怪可憐的,我向井田太君求情,看他能不能放了白家。不過,今后如果我發(fā)現(xiàn)那個玉秀還活著,我立即讓她來侍候我!”見白太公不說話,高四又惡狠狠地問道:“聽見了嗎?”白太公急忙連連點頭。高四才拂袖而去。

        殘霞如血,落日如磐,后花園的小屋內,丫鬟美香和兩個家人正在收拾房屋,玉秀靜靜地坐著,看著他們侍候自己有點不知所措。她面色凄然,眼里蓄滿了淚。

        白仁來了,他拄著拐杖,臉上毫無表情。他對玉秀冷冷地說道:“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讓孩子好好生下來,為白家也為你自己?!庇裥汔ㄆ饋?“多謝白老爺……關心……為了白少爺……我會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的。”

        一位家丁進來稟報道:“老爺,靈棚已經(jīng)搭好,管家讓您過去察看一下。”白仁沒有說話,他緩緩地轉過身向門外走去。短短一下午,他那花白的頭發(fā)已變得全白,他拄著拐杖步履蹣跚,滯重,他的雙腳踏在被秋風搖落的落葉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音,那聲音悠長,充滿了落寞、凄然,也充滿了無奈……

        責任編輯 詠 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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