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一
每次決定回家休假,她總是先給他打電話,然后再通知父母。
他在車站上班,不管她什么時候到,深夜或很早的清晨,他都會在站臺接到她,然后開著他的小奧拓送她回家。路上,也不會多說什么,一般是他問,還好吧?她笑著答,老樣子。然后,他把她送到她家的小區(qū)門口。下車前,他問清楚她哪天走。她答了,把帶給他的煙遞給他,叮囑一聲,還是少抽點(diǎn)。
他點(diǎn)點(diǎn)頭,就掉頭回去了。
她在家的那些天,偶爾跟昔日的同學(xué)聚聚會吃頓飯,但從不跟他聯(lián)系,只是走的前一天,他會準(zhǔn)時發(fā)信息給她,告訴她票買好了。
走的時候,她就直接過去找他拿票,小小的紅色臥鋪票,慢車不到200塊錢,快車30。元左右。但錢的事,她從來不提,他自然更不會提。然后他們會坐在候車室里說一會兒話。偶爾也會碰到他的同事,他就大大方方地打聲招呼,然后繼續(xù)和她聊天。話題很家常,工作,薪水,物價……不說別的。像兩個尋常的朋友。
時間到了,他拎著她的行李送她到站臺。只是站臺上,有時,她會忽然放下行李,伸出手輕輕擁抱他一下。他就會拍拍她的背,在她耳邊說,好好的。
直到此時,她的心情才會那么莫名地傷感一下,緊接著又溫暖一下。曾經(jīng),她記不清有多少次這樣看著他上了火車離開,又多少次等他回來。那時候,她還有些年少,他是個列車員。站臺,是他們相見最多分別最多的地方。
曾經(jīng),她也以為和他不會再有交集了??墒撬奶柎a,不知為什么,她卻一直不曾刪去,并一直放在號碼存儲的第一位。
重新聯(lián)系他是因為在單位受了委屈,那時她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對社會一無所知,原本就是個嬌氣的女子,感覺到委屈自然在所難免。其實(shí)也不過是些小事情,可是在她那里,就是覺得受不了,那天晚上,她忍不住打了電話給他。打過去,還沒說話,就哭了起來。
他一直好脾氣地聽她哭完,才說了句,都工作了還跟以前一樣,我就怕你哭。然后才問她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她啜泣著告訴他。他就開始幫她分析,說解決的辦法。那之前,其實(shí)他們有兩年多的時間已經(jīng)沒有聯(lián)系,可是他絲毫不提這些,好像他們一直是聯(lián)系著的。
慢慢地,她的心情就平復(fù)下來,其實(shí)他說的辦法,也不過是安慰她,可是因為她的委屈他聽了,她也就覺得釋然了。只有在他那里,她的委屈才能找到出口。因為,只有在他那里,她才能放肆地哭。從小就那樣,她習(xí)慣了。
那一段日子,她頻繁地在電話里找他傾訴,也不管他在干什么是什么時間。他也從來沒有拒絕過,一直是好脾氣地聽,安慰她,勸解她。
慢慢地,她就歷練了出來,成熟了許多,很多事情自己能夠應(yīng)對了,和他的聯(lián)系,也就自然地少了。
那時候,他已經(jīng)不再跑車,回到家鄉(xiāng)小城的火車站做了副站長,這樣,她每次回家休假,即使是一票難求的春運(yùn),她也不再為車票發(fā)愁,他自然有辦法讓她路途舒適。
她也不提車票錢,每次回去,便給他買兩條煙。他很早就抽煙,一直沒有戒掉。
她的煙,他也不拒絕。拿著,什么也不說。
后來有一年,因為想要和一個男人分開,對方卻糾纏不休,無奈,她決定辭去工作,回家鄉(xiāng)住一段時間??墒怯植幌敫改缸≡谝黄?,跟他說了,他很快幫著她安置好了新的小窩,正是冬天,小區(qū)里雖然有暖氣,他還是送了她一臺電暖器,她從小就怕冷,他一直記得。
幫她安置好,他就再也沒有去過,但有時候會打電話讓她出來,然后隔著小區(qū)的鐵柵欄,遞給她這么多年她一直愛吃的紅燒排骨——小城有家店的紅燒排骨味道很好,她卻懶得自己出去吃,他就偶爾順路買好了給她送過來。
她隔著柵欄接過來,也不說謝,也不邀請他上去坐坐,不過是叮囑句慢點(diǎn)開車。
這樣在家里待了大半年,她還是向往大城市,于是重新上路,去了省城。
這次再出去,工作找得很順利,她把自己安置得也妥當(dāng)。已經(jīng)練出了獨(dú)自闖蕩江湖的本事。所以,很久便不同他聯(lián)系,除了回家時通知他接,然后回來時要他買票。
他們,似乎也就只是這種接接送送的關(guān)系。
可是事實(shí)上,沒錯,他們是舊情人。兩家曾經(jīng)是鄰居,他長她6歲,是看著她長大的,她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他了,他也一直耐心等她長大,但真正戀愛以后,卻因為他一次身體的出軌,她決絕地離開了他,那是年輕時的她不可能接受和原諒的。
恨過一段時間,也發(fā)誓老死不相往來。隨后,他結(jié)婚生子,過了尋常日子,她在外讀書,漂泊,戀愛,分手,再戀愛……一直還是那個任性倔強(qiáng)的女子。而他們,最終卻成了這樣的舊情人,舊愛不再提,傷害不再提,但光陰累積出來的情分,始終都在。
舊情非舊愛。卻在光陰里漸漸變得純粹,溫暖,干凈,且永遠(yuǎn)值得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