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吉

克魯格曼針砭時弊、勇氣十足，成功預言多次經濟危機，一如希臘神話中的卡桑德拉。幸運的是，克魯格曼有著驚人的預言能力，但卻不像卡桑德拉那般悲情，他得到了“理解帶來的快樂”。

在希臘神話中，卡桑德拉(Cassandra)算得上是一個悲劇人物。她是特洛伊國王普利阿莫斯的女兒。她被光明與藝術之神阿波羅賦予了預言的才能，卻因為對阿波羅的求愛不理不睬，被后者施以另一種魔法，致使無人相信她對迫在眉睫的危險，災害所發(fā)出的警告。傳說她曾預言特洛伊將遭遇一場毀滅性的戰(zhàn)爭，并告誡人們不要相信木馬，但無人理會，結果一切都應驗了。為此，后人常常用“卡桑德拉的預言”來比喻一個人的真知灼見、警世危言不被理解、反遭唾棄時的悲哀和無奈。

保羅·克魯格曼就是這樣一位“卡桑德拉”。他是當代最杰出的經濟學家之一，執(zhí)教于普林斯頓大學的威爾遜學院；他同時也是《紐約時報》、《財富》和《Slate》等最敢直言和最具影響力的專欄作家。克魯格曼主要研究領域包括國際貿易、國際金融、貨幣危機與匯率變化等，其中國際貿易問題是他的專長。克魯格曼認為，國際貿易從長期看，由于存在規(guī)模經濟效應，人們將以更低的成本獲得商品和服務。在他看來，消費者的需求存在很大差異，而小規(guī)模的適用于當地市場的生產方式將被大規(guī)模的全球式的生產方式所取代。這個理論可以解釋為什么一些國家在生產某種產品的同時又進口相應的產品。此外，作為一名經常處于聚光燈下的明星經濟學家、公共知識分子，克魯格曼往往以對趨勢判斷的準確而備受矚目、廣受稱贊：1994年，他曾成功預言亞洲金融危機；2000年起，他看淡美元，認為商品市場將出現(xiàn)長期牛市；2001年，他認為油價可能飆漲：2006年，他呼吁關注美國房價潛在的暴漲暴跌風險2008年，他又指責布什政府救市措施不力，應對有關金融機構厲行國有化以維護市場信心……克魯格曼針砭時弊、勇氣十足，這令他的文章向來言辭犀利、觀點鮮明，從不諱言美國經濟面臨的根本矛盾。盡管他的諸多預言有時不為人所接受，但事實一再證明，他是對的，他并不后悔成為一名現(xiàn)代版的“卡桑德拉”。

然而，老天是公平的，克魯格曼的成就有目共睹。為了表彰他在分析國際貿易模式和經濟活動的地域等方面所作的杰出貢獻，2008年10月13日，瑞典皇家科學院諾貝爾獎委員會將當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授予了克魯格曼。他的獲獎理由是：(克魯格曼)整合了此前經濟學界在國際貿易和地理經濟學方面的研究，在自由貿易、全球化以及推動世界范圍內城市化進程的動因方面形成了一套理論。當然，肆虐全球的金融危機或許也拉了克魯格曼一把，它至少提醒評委們還有一個堅定地以預言蕭條為天職的克魯格曼尚未得獎。從這個意義上講，克魯格曼有卡桑德拉的預言能力，但他終究不是卡桑德拉，他得到了“理解帶來的快樂”的回報。

《克魯格曼的預言：美國經濟迷失的背后》正是克魯格曼在2000年～2002年間在《紐約時報》專欄文章的集萃。內容涵蓋政治、經濟、內政、外交、戰(zhàn)爭，但它不是一本“大雜燴”。按照克魯格曼的說法，本書是一部關于在21世紀最初幾年美國如何一步步誤入歧途的紀事，更確切地說，是小布什政府上臺以來的一系列“倒行逆施”如何在政治、經濟上把美國推下“萬丈深淵”的回顧?？唆敻衤怃J地指出，“美國不管是私營企業(yè)還是政府領導者的表現(xiàn)都是失敗的?！蹦切┍徊涣咭缑乐~，在商業(yè)教科書上被作為成功案例的大型現(xiàn)代企業(yè)，結果卻在使用被稱為“龐氏騙局”的欺詐手段。公司經營者的貪婪、股價與經營者收益掛鉤的激勵機制扭曲了公司的行為，驅使那些大公司的主管們造假成風。正是公司的不法行為導致泡沫的產生，而非理性投資者短視、盲從、輕信、教條、隨波逐流、羊群效應等陋習又對金融動蕩推波助瀾。在書中，克魯格曼向我們展示了一幅極為灰色的景象：糟糕的領導、惡意的欺騙，以及令人失望的經濟。

另外，克魯格曼對布什政府各項政策不遺余力地口誅筆伐也是該書一個引人入勝、頗具看點的地方。文章火藥味濃烈，語言極其火爆，像“騙子”、“撒謊”、“勾結”之類的說法隨處可見。克魯格曼素有“反布什經濟學家”之稱，他通過對布什政府各項政策的刨根問底、層層剖析，揭露出其背后所掩藏的政府與特殊利益集團的非法勾當、私欲共謀。如果說，政治家總是希望人們不要去了解政治的具體過程，以便政客們可以上下其手。那么，在克魯格曼這里，任何陰謀陽謀休都想逃過他的法眼，他正像“皇帝的新衣”里的那個孩童，要把事實真相說出來，讓公眾看清楚那些政客們的丑陋嘴臉。身為一個政策觀察家和評論家，克魯格曼自認為“是一個合格的分析師，而不是一個稱職的拍馬屁師”。他的看法總是與眾不同，堅決與強權、作斗爭。在他的觀念里，政府就是霍布斯筆下的“利維坦”，隨時會侵犯民眾的利益，而政治家則是一群擅長欺騙、愚弄群眾的無賴。基于此，人們有必要時刻警惕政治的陰險和偽善，并對它的冒犯和腐敗予以堅決反擊!

值得注意的是，克魯格曼在這本書的緒論中提出的一個重要論斷：主導布什政府政策的美國新保守勢力將是一支“顛覆性的力量”，其動機是從根本上變革美國現(xiàn)行經濟和政治制度，根除羅斯福新政以來所建立起來的福利制度；他們的思想實質是反民主的，他們的所作所為正在將美國引向歧途。有人據此以為克魯格曼是在反思資本主義，是對其新凱恩斯主義思想的修正。實際上，這是對克魯格曼的誤解?？唆敻衤凶杂芍髁x精神，對公民自由、市場中立、政治民主等積極擁護和捍衛(wèi)。當他預感到布什政府的新保守主義有可能動搖美國立國之基的自由主義原則時，他的“卡桑德拉”情結再次體現(xiàn)，但幸運的是，隨著奧巴馬時代的到來，他至少不必為知音難求而苦惱，他暫時可以不用淪為“卡桑德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