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德斯蒙德·莫里斯　著　傅　悅　譯

幸福的定義

總的來說,我對幸福的定義就是,當一些情況有所好轉(zhuǎn)時我們突然感到的愉快心情。理解幸福的關(guān)鍵是要知道,只有在我們生活的某方面突然有了戲劇化改善的時候,才會明顯地感到幸福。這個“改善時刻”可以是任何一種重大的人生經(jīng)歷,比如說新生兒的降臨,也可以是一些瑣碎的小事,比如說在大熱天喝冷飲料。

強烈的幸福與改變有關(guān),它不是一種長久持續(xù)的感覺,而是轉(zhuǎn)瞬即逝的。一名運動員在重要的比賽中獲勝后在被人采訪問及感受如何時,他常會說“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的意思是說,他還沉浸在急速的幸福的情緒狀態(tài)中,以至于他無法對自己的成就或者這個成就對他未來職業(yè)生涯的意義作出任何理性分析。他仍處于非理性的、情緒化的“快感”之中,同時,也正處于我們稱之為“幸?！钡男睦頎顟B(tài)。只有當他冷靜下來,他的大腦才能重新開始分析研究他面對的新情況。同樣,當一個父親第一眼看到剛從他妻子的子宮出生的寶寶,他得意洋洋又笑容滿面。這個重要時刻帶來的強烈幸福感使他腦海一片空白,他根本不會想到以后臟尿布和許多不眠之夜所帶來的煩惱。

我們也明白,在不同的環(huán)境條件下可以找到多種多樣的幸福。對一些人而言,一個目標的達成會帶來壓倒性的幸福感;對另一些好高騖遠的人來說,無法實現(xiàn)他們的崇高目標,會輕易地使其一生處于他們強加給自己的失敗和失望的陰影中;而對比較幸運的人來說,由于他們會設(shè)定恰如其分的目標,他們會感受到許多比較平淡的幸福,而一生中的幸福感加在一起就有了很多的幸福感。

增加“目標幸?！钡拿卦E是要了解,人的一生應(yīng)該有重大的挑戰(zhàn)而不是一直進行瑣碎而重復(fù)的活動。當然,我們都有每天要履行的平凡職責(zé),但我們不能允許這些主宰我們的生活。我們需要把精力分一點出來,對一個最終可實現(xiàn)的、更長期的目標進行追求。這個目標必須是現(xiàn)實的,不太高也不太低,并且適合我們個人的潛能。

幸福的源泉

如果我們正式的工作,即職業(yè)是富有變化和充滿挑戰(zhàn)的,那么我們是幸運的,我們只需要多一點的目標來保持幸福。但是,如果我們的日常工作單調(diào)枯燥,缺乏長遠的成就,或者我們被迫過著舒服而乏味的退休生活,那么我們需要在閑暇時間創(chuàng)造某種挑戰(zhàn),使自己有一個適合自己獨特天分的個人目標。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體驗到實現(xiàn)象征性追求的刺激感,并且滿足我們部落獵人式的原始沖動。

對競爭心特別強的那些人來說,獲勝會帶給他們最大的快樂。而在激烈競爭中輕易敗北,會使人很長時間郁郁寡歡。競爭的沖動促使我們追求勝利的爆炸性時刻,然而這種沖動可以用一千個方式來滿足,這些方式不必如此謹慎對待。適度的運動和游戲能給我們許多享受競爭幸福的機會,而不必在輸?shù)魰r太痛苦。當我們在游戲中獲勝時,可以讓自己相信,這個游戲非常重要,而當我們輸了的時候,我們同樣可以告訴自己,比賽的結(jié)果一點也不重要。這種“雙重信念”在遇到重大比賽的時候很難做到,但在一些不太重要的比賽中卻很容易。用這樣的方法,我們可以大大增加獲得競爭幸福的來源。

與之完全相反,我們會從滿足自己與他人合作的原始沖動中獲得幸?！P(guān)愛和幫助別人的幸福,特別是對自己的后代,同時也是對自己“部落”中的其他成員。道德家們常常將這點歸功于自己,聲稱是他們教會了我們?nèi)蚀取５珜嶋H上,這是人性中的基本元素,我們應(yīng)該為此感謝我們過去革命性的進化歷程。

對伙伴付出關(guān)愛,特別是對子輩或?qū)O輩,可以帶來強烈的幸福感。但是,對那些在戀愛或家庭方面遭遇不幸的人來說,這種形式的快樂就有可能缺席了。在這種情況下,對某種替代品付出關(guān)愛會獲得回報。貓、狗之類的寵物為許多人填補了空虛,成為孩子的替身,并且有很大潛能為人們帶來合作幸福,否則,那些人會為無法付出關(guān)愛而感到非常痛苦。由于寵物只是替身,所以把它們稱為“寶寶”或他們的“孩子”的人會被人嘲笑,但這是輕率而不公的。

另一些人為他們內(nèi)心合作的沖動尋找著出口,每當一些特殊的人——疾病、貧窮和饑餓的人發(fā)出無助的信號,我們可以在慈善的領(lǐng)域找到他們?？杀氖?需要幫助的人和動物從來都不缺。只要把自己放在社會的環(huán)境中,加上一點努力,就可以輕松地增加合作幸福。

我們是動物,盡管通常比較聰明,但還是對諸如性、飲食和身體舒適之類的肉體享樂有強烈的反應(yīng)。我們確實和其他動物一樣,具有這些欲望的事實就證明了這點,而有些人愚蠢地認為滿足這些欲望是罪惡的。這種想法部分源自幾個世紀以來的宗教教誨,把動物貶低而把人類提到某個想象出來的、更高的高度。據(jù)說,人類擁有被稱為“靈魂”的某種東西,而動物則沒有這個神秘的要素。這個如今已根深蒂固的觀念造成了幾個世紀以來對動物的虐待,也使我們認為,任何和動物共有的東西都是令人質(zhì)疑而低等的。雖然達爾文的進化論是明顯的事實,但是宗教所臆想出來的人和動物間的鴻溝仍對社會有著深刻影響。因此,很多人在覺得自己失去控制地享受肉體快樂的時候,總會感到有些心神不定。增加肉體快樂的唯一方法是擺脫這個陰影,通過探究肉體罪惡的根源,你會發(fā)現(xiàn)這個陰影實質(zhì)上只是由過時的原始迷信引起的、一直存在于我們內(nèi)心的不必要的恐懼。

對這些無法將自己從古老的教化中解放的人而言,他們在用腦力進行研究時,會在更活躍的大腦興奮中心找到一個可供他們選擇的幸福來源。從尋找等式去解決宇宙的奧秘,到玩簡單的智力游戲、測試和猜謎,都是需要動用腦力的活動。

日常工作沒有動腦要求的人,問題也很簡單,在現(xiàn)代社會,有上百個電視頻道可供選擇,只需坐下來讓大腦放松。他們可以尋找某種活動,迫使自己把記憶力和分析思考過程結(jié)合起來,啟動他們的理智幸福,而不管活動是多么瑣碎。經(jīng)常進行這類活動對大腦產(chǎn)生的作用和體育鍛煉對肌肉的作用是相同的。

雖然這兩種幸福在本文中被區(qū)別對待,但重要的是我們要明白,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幸?！泄傩腋：屠碇切腋！⒉皇腔ハ嗯懦獾?。人類是幸運的,能夠充分享受這兩種幸福。人們通常認為,追求感官享受的人縱情聲色、墮落放蕩,沒有較高層次的思想,而追求理智幸福的人必然是埋頭苦讀的書呆子,對更加基本的幸福或輕蔑或無知。然而事實證明,那些擁有最偉大頭腦的人物在私生活中也異常積極地追求肉體的愉悅。

像巴爾扎克、拜倫、高更、肯尼迪、畢加索、司湯達、圖盧茲—洛特雷克、凡·高、威爾士和王爾德這樣的天才人物都非常熱衷于肉體享受。據(jù)說,巴爾扎克“貪得無厭地占有他的情人們,就好似飽食一頓豐盛的晚餐”,但是,他仍能夠留下不朽的文學(xué)著作?？夏岬峡偨y(tǒng)曾經(jīng)承認,除非他每天換一個女人,最好一次兩個,否則會被嚴重的頭痛所折磨。但是,他成了20世紀最鼓舞人心的政治家之一。據(jù)畢加索的一位朋友說,畢加索對性貪得無厭,像得了強迫癥似的。盡管他有一大堆情婦,他卻完成了一萬四千多幅畫作,這對任何一位藝術(shù)家來說都是驚人的創(chuàng)作量。接下來的名單里還有司湯達、圖盧茲—洛特雷克、凡·高、威爾士和王爾德,他們都沉迷于娼妓或者其他形式的肉體放縱,但也都創(chuàng)作了偉大的作品。很明顯,增加幸福總量的一種方法就是增加幸福來源的數(shù)量。

除了肉體和理智的追求以外,還可以從歌舞、音樂等多種多樣有節(jié)奏的活動中獲得一種特別的身體幸福。許多現(xiàn)代都市人認為這種活動不必要而將其放棄,從而把這種特殊的幸福來源從他們的生活中去掉了,而生活在部落里的人很少犯這種錯誤。任何關(guān)于部落社會的研究都表明,他們有多種多樣的,以包括歌舞、音樂或運動等有節(jié)奏的表演為特色的典禮儀式。有些情況下,非常強烈的投入體驗會使表演者們進入幾乎迷幻的狀態(tài)。每個人都可以把這種幸福的普通形態(tài)作為一個身體快樂的附加來源,但是隨著觀看(電影院、電視、電腦)屏幕的方式在不知不覺中傳播,人們享受這種幸福越來越少?；孟胄腋Ｋ坪踉诂F(xiàn)代生活中戰(zhàn)勝了節(jié)奏幸福。

對有受虐傾向的少數(shù)人而言,愉悅來自痛苦,幸福來自節(jié)制,快樂來自苦行。而對其他人來說,成功的冒險會帶來回報,幸福并不來自痛苦,而是來自避免痛苦。

當今的社會生活中,限制越來越多,人們被允許冒的險也越來越少。社會領(lǐng)袖竭盡全力向社團宣揚“安全第一”的思想。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無意冒險的時候,宣揚“安全第一”的思想是慣例,而對有意識并精心計劃的冒險來說,這種做法只會傷害想冒險的人。我們需要更嚴密地監(jiān)督關(guān)于加強社會約束的常識,尤其是對年輕男性。如果他們從生物學(xué)的意義上就像他們看上去那樣,被設(shè)定為喜歡冒險,那么社會就要為他們提供適當?shù)那?以免他們自行其是,想出其他令人無法接受的方式。從政治上來說,他們有很大范圍的、更溫和的冒險方式可供選擇,來增加從冒險中獲得的幸福。

一些人有不同尋常的能力,可以忽略日常生活中不愉快的事,而只看到令人振奮的部分?？蛇€有一些人截然相反,被生活中令人厭煩的事情所困擾,并且把幸?？醋鞔┎逶谕纯嘀械南∩袤w驗。

我們應(yīng)付生活磨煉的方法是回到一種平靜沉思的內(nèi)在狀態(tài),在那種狀態(tài)中尋找某種形式的平靜幸福。人們常常覺得,為了這種幸福,沉思的人幾乎必須完全放棄積極的生活來換取內(nèi)在冥想的回報,但并不是這樣的。偶爾的平靜也可以使人獲得內(nèi)心寧靜的幸福。對那些生活壓力很大的人來說,他們整天處在擁擠、嘈雜、過于亢奮的環(huán)境中,片刻的沉思會不時地為他們提供出人意料的豐富源泉來獲得這種特殊幸福。如果參加某種冥想小組有點太令人尷尬,那么也有能夠獲得相似效果的私人化方式,但只是在洗個熱水澡時或者在游泳池里漂浮時讓大腦“脫機”。

無法面對現(xiàn)實的人普遍采用的方法是逃避,他們或是沉浸在毒品帶來的化學(xué)幸福感之中,或是躲在小說的幻想世界里?？杀氖?幾乎所有已知的毒品所花費的代價與它們短暫的幸福魔咒并不相稱,但是,將來的研究可能會發(fā)現(xiàn)一種能使人產(chǎn)生幻覺而不會導(dǎo)致任何后果的新型毒品。令人驚奇的是,家貓已經(jīng)達到了這種使人向往的狀態(tài)。它們只要在薄荷旁邊打個滾兒,就能夠進入興奮狀態(tài),并且無任何不良的后續(xù)影響。它們在這方面遠遠領(lǐng)先于我們做研究的化學(xué)家們,真是令人汗顏。

最后,在天大的好運出乎意料降臨時,有一種獨特的幸福。就它的定義來看,也許除了買更多的彩票之外,我們沒有什么辦法讓這類使人開心的事情更多地發(fā)生。

在闡述每一種幸福的時候,我都試圖說明,這些幸福有很多種來源,而并不是只有一種來源才可以讓我們獲得這種最珍貴的心理狀態(tài)。不可能由我做主,來指導(dǎo)你應(yīng)該嘗試激發(fā)哪一種幸福就會增加你的幸福時刻的總量。有幾種適合你,有些則并不適合。我們往往朝我們不適合的方向安排自己的人生道路,這樣只會給自己帶來挫敗和壓力。我希望,通過了解一些人已經(jīng)找到的幸福的各種形式,也許隨處都能開辟出一條新的道路,也可能除去負罪感,因為它們是幸福生活的大敵。

如何給自己的幸福加分

對幸福發(fā)展的研究中有一條普遍原理,那就是,每當我們發(fā)現(xiàn)自己恰巧符合人性的某些基本特征時,我們感到幸福的幾率會大大增加。我所想到的特征有諸如好奇心、進取心、競爭心、助人之心、社交性、好嬉戲、具有想象力,這些特質(zhì)合在一起,使人類富有生趣。

如果我們過著重復(fù)、困窘而單調(diào)的生活,是違反我們基因中與生俱來的天性的,我們會設(shè)法一天天掙扎著生存下去,但是會覺得一生中許多時候了無生趣,內(nèi)心會痛苦不堪。因此,我們把囚犯關(guān)進監(jiān)獄,用完全相同的方式懲罰他們,盡可能多地消除他們的幸福來源。

可悲的是,眾多遵紀守法的公民雖然沒有坐大牢,生活卻同樣乏味。他們每天的工作任務(wù)不斷重復(fù)、缺乏想象力,一點也不能給人帶來幸福感。這樣的人們雖然不在監(jiān)獄里面,卻覺得被關(guān)在現(xiàn)代人類動物園看不見的籠子里。如果他們要增加總體幸福水平,只有換一份新的工作,或者在業(yè)余時間的活動中找到他們所有的快樂時光。

和流行的觀點截然相反,幸福的水平和教育、年齡或者財產(chǎn)無關(guān)。沒有受過教育的人和學(xué)者一樣能找到幸福。他們找到幸福的形式可能不盡相同,但是他們都會找到。與之相似,年輕人和老年人也各有自己特別的幸福(或者不快的形式)。富人只是比窮人稍微幸福一點兒。即使一個富人比一個窮人多一千倍的錢,他的生活中也可能只有窮人十分之一的幸福。盡管他有多得多的方式可以獲得幸福,可他會因為忙著掙錢而無暇去享受那些幸福。

普遍的幸福水平的不同似乎比每個人個性的不同更受關(guān)注。換句話說就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水平“局點”(球類運動中可能結(jié)束本局的一個球)。如果幸福的偏好用1到10的尺度來表示,有些人不管世界如何對待他們,都會標在8或9上,而有些人即使生活中萬事順利,還是標在2或3上。第一種人開朗樂觀、隨遇而安、性格外向,在任何情況下幾乎都能找到隱藏的樂趣;第二種人郁郁寡歡、情緒低落、內(nèi)向悲觀,在任何情況下都看到壞的一面。如果開朗的人有糟糕的體驗,你知道,他會很快恢復(fù);而悲觀的人遇到好事,你也知道,他不久就會從中找出致命的缺點。

這兩種類型的人是怎樣形成的?他們是否不會改變呢?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常?？梢栽谕暾业?。開朗的人的父母可能是“贊許”型的,而陰郁的人的父母可能是“否決”型的。當孩子詢問“贊許”型父母:“我們可以玩游戲嗎?”答案總是“可以”(“好的,我們扮成……”)。而孩子詢問“否決”型父母,答案總是“不可以”(“對不起,我忙著……”)。第一種孩子長大后積極樂觀、想象力豐富,而第二種孩子則學(xué)會接受生活沒有多少樂趣。

這種心態(tài)似乎一生都不會改變,但并不絕對。他們雖然難以改變,但是能夠被改變的。如果開朗的人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創(chuàng)傷,會引起嚴重、長期的傷害。而如果悲觀的人被教導(dǎo)怎樣尋求快樂,他們最終也能從父母錯誤的教育所造成的低谷里被拖出來。換句話說,父母的教育會留下深刻的傷痕(或者深深的祝福),但他們能夠被后來成人生活的影響改變。

對那些希望在幸福水平上加分的人來說,最好的答案是,拒絕接受只有一種幸福的觀念,重新審視他們能夠獲得的各種幸福的源泉。他們也許會在某些領(lǐng)域找到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豐富多彩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