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達兌
我們的個性被徹徹底底地教壞了。這是一個盛行庸俗社會學和相對主義價值觀的時代。在這里,一切以物質為導向。而且在多元化的大纛之下,價值觀一片混亂,因此許多人習慣了人云亦云。人們的觀點不再非此即彼,二元對立,于是美其名曰:客觀。多元化帶來的不是自由和共容,更多的是不確定感。
在庸俗社會學里,人們被教會要保存“實力”,以圖后進,而不是葆真全性,保障人格的完全。他們被教會要識得長袖善舞,才能在人生的大舞臺上自由揮灑,大肆獵獲。這早已變成大學教育的一大“任務”,由此也可見教育體制的弊端。我們時代的大學教育指向的不再是一個人應具備何種修養(yǎng)、何種人格,以及他們的抱負和對社會應承的責任。更多的是如何向金錢和權力妥協(xié)自己的個性,最大的原則是獵取,甚至不惜以犧牲原則去換取利益。
對于這種模式有不滿的意見?稍有的話,人們便被當成憤青或犬儒主義者,給予謾罵,冠予瘋狂之名。庸俗社會學告訴你,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無所謂的正義、良知、人格、道德與尊嚴等等。在此導向之下,作為大學生的你們,看看你們的精神食糧是什么?讀的多是流行讀物。衰鴻遍野的庸俗愛情小說。電視劇變成了指導青年人戀愛的模式。心靈雞湯之類的文章換面目輪流上臺,安慰那些人生中毫無志氣的失敗者。以及更多的是:平凡人冒險并獲成功(或即使不冒險也能成功,不付出也能得到,類似天上掉下一個大陷餅砸中一個平凡人)的故事。
在我們的時代,大量的資本帶動社會發(fā)達,資本化帶動全球化,使得一切都被卷入大漩渦,一個單一的軌道。法蘭克福學派學者馬爾庫塞因而講我們變成了“單向度的人”(《One Dimensional Man》)。在發(fā)達的工業(yè)文明里,整個社會只能存活單一的價值取向,單一的判斷標準。人的可能性變得狹窄,變得只能不斷地去復制他人。這其實是一個隱形的極權主義時代的來臨。而且更可怕的是,由于媒體話語的權力,你變得沒有別的意見,因為你可能的意見或已或將變成他的一部分。媒體網絡可被用來捆綁銷售。這是我們時代的側影。談這些,是因大學教育也受制于此。一切都沒有意見的時代,唯一價值取向的社會,是可怕的。而更可怕的是現時的大學教育取向并沒能教會學生獨立思考,在懷疑和批判中探尋自己的靈魂所在。是的,大學教育應是關于“人的靈魂”的教育,而不止是關于“人的工作”的教育。
人的高貴在于其靈魂之美,而靈魂的高貴在于他們人格的獨立不遷和心靈的飽滿。世間的名利客每日忙忙碌碌,但是靈魂卻日益萎縮,終至成人生的虛無主義者。竊以為當代的大學教育,便是如此走向,變成一個職業(yè)培訓機構一樣。大學的精神何在?
作為一個大學老師,我有時竟感到惶恐。我會問自己,一個人終其一生,究竟所為者何?什么樣的價值觀是需要教予的?還是根本就不應該教授學生任何價值觀?個人的良知和社會的道德風氣是否會相悖?最終雖走向墮落,但不自知,仍自覺幸福,那你拆穿他們是否過于殘忍?正是這些問題反映了教育的為難之處。
看看現在的大學教育吧。我們的大學在新生入學之初就不斷地灌輸他們,現在中國人多,世道不好,工作難找,要更努力地去使自己擁有更多找工作的資本。這里的問題是:這僅是鏡花水月式的“資本”而已,但與能否找到工作并不直接無關。學生今天考英語證,明天考計算機證、教師證、秘書證、各種各樣的上崗證,后天呢?一個人將來既可從事計算機行業(yè),未來教師,秘書能手,報關員,營養(yǎng)師等等等等,這些大學生四年都干什么去了?收集各種證件。后現代的時代里,這些證件,如同出生證、身份證、死亡證一應俱全,一樣都是體制收編的方式。大學教會的是學生如何去找工作,僅此一維,幾乎等同于職業(yè)培訓機構。這種教育與一個人之所以為人的精神陶養(yǎng)不再相關,與生活追求、價值觀點的形成無關,遑論對于是是非非的睿智辨別,對于真理的探求。這是我們的教育的最大可悲之處。
我并不把所有的問題僅歸咎于體制和教育的方式。體制固然有它的壞處,人心的敗壞,時代的影響更在其中。我們的時代,相對主義在號稱多元化趨向的全球化中像瘟疫一樣流行。作為教師,我能講什么?難道最終只是教會學生們懷疑、思考、批判,然后用一種辯證法做出一個相對而模棱兩可的結論?這個結論的成文首先是一個讓步句式,再立論,而且在每個正式的觀點之后附上一個保留的觀點,或者相反的可能性?這已淪為一種陳腐無聊的寫作模式。學者們的研究呢?最終是一個幾乎無人能讀的論文。
我認為,問題的核心更在于我們無法規(guī)避的時代影響。這是個被消費的時代,情況只會惡化。我們被要求只能用相對主義來教學,而無法探討什么是真理、終極的關懷。因為那些所謂真理與關懷,與就業(yè)無關,更與時代和體制的要求無關。這是個淺薄的時代??杀氖俏覀儫o法超越它。本質上,我們都是時代的囚徒。我們的識見,都是單向度的,因而是難以超越的。
人是真的可教的嗎?還是說教師僅僅只應去導引受教者,讓他去尋找自己的天性所在。出乎自己性情的東西,原不需要教,必也能自得。何況,孔子不也講:“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受教者若未到求索而不明的階段,你的話即使是錚言又有何用?最終會變成對牛彈琴,或是施教者的自我優(yōu)越?若它真受教,你真以為他們會因而幸福?知識帶來的“豐富”和“豐富的痛苦”(穆旦的詩語)不是一個年輕的靈魂所能、所愿承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