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勝
扎根姜祥山
1978年,高中畢業(yè)的余云脆當上了湖北省黃石市陽新縣黃桑口小學的民辦教師,那一年她只有18歲。第二年,余云脆認識了家住大王鎮(zhèn)姜祥山的打工仔姜云光,并從他的描述中知道了姜祥山的一些情況:海拔670米,山上不長稻谷。只長石頭、荊棘;吃水要走很遠很遠的路。要爬很陡很陡的坡;山上的鄉(xiāng)親很窮很苦,就連那里的狗都是滿臉皺紋;山上的人從來沒見過有一串輪子的火車和沒有輪子也能跑的輪船,當然,更沒見過熙熙攘攘的人群……
可余云脆還是很幸福地嫁給了比自己年長兩歲的姜云光,結婚后,她仍在黃??谛W教書。
1987年年底的一天,余云脆的公公特意從姜祥山上下來看他們。老人干瘦的臉就像山上曬黃了的巖石。一連住了幾天,老人的神態(tài)總是躲躲閃閃的,到臨走時,才吞吞吐吐地說出他這次來的目的。原來他是代表姜祥山全體窮苦鄉(xiāng)親和孩子們來邀請余云脆到姜祥山去教書。山上的孩子們需要老師,姜祥山在向她發(fā)出深切的呼喚。余云脆沒猶豫就答應了。
鄉(xiāng)親們的歡迎是真誠的,孩子們的喜悅更是由衷的,余云脆激動得淚光閃閃。
剛開始的3年。村里有個石粉廠,多少能掙幾個錢,老師們的工資由村里支付,余云脆每年還能拿到幾百塊錢的工資。但石粉廠倒閉后,老師們的工資就沒有了著落。當時已升為校長的余云脆感到肩上的擔子變得更加沉重,她不得不到學生家中挨家挨戶討點兒糧食、油鹽來解決老師們的吃飯問題。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老師們還是一個接一個地下山了,最后姜祥山上只剩下余云脆一個老師,還有40多名學生。當時學校的收費標準是每學期100元,但沒有一個學生不欠學費。
余云脆那張被陽光曬黑了的臉雖然變得蒼老了許多,但她只要站在人群里,就格外地與眾不同,因為她始終沒學會憂愁。余云脆很喜歡笑,不過老師們走后她笑的時候少了,更多的時問她在忙碌,學校的40多個孩子把她變成了轉個不停的風車。
新學期已開學幾天了,但姜金釵姐弟兩人,還有姜用姐弟4人都沒有來。上完課后,余云脆抽空去了這幾個孩子的家。
姜金釵的家實在算不上個家,門窗都快散架了,屋頂透著亮光,不大的屋子里只有一張破床。她母親早已去世,父親臥病在床,兩個孩子正守在父親床前哭泣。余云脆俯下身子問孩子的父親:“大哥,想不想讓金釵姐弟倆上學?”姜金釵的父親因為病痛不能開口說話,只點了點頭?!澳菫槭裁床蝗?”余云脆問道。姜金釵的父親艱難地抬起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又緩緩地搖了搖頭,余云脆明白了,是沒錢。余云脆一手一個拉起兩個孩子,說:“大哥,我現(xiàn)在就把兩個孩子帶去上學。學費的事你不用操心,你就安心養(yǎng)病吧!”
姜用家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父親患嚴重的肺病,老遠就能聽見震耳的咳嗽聲。余云脆站在大門外停頓了片刻,她努力不讓自己的臉上流露出什么,她知道此時眼淚改變不了現(xiàn)實。姜用的父親得知余云脆的來意后,看了看4個滿臉愁容的孩子,邊咳嗽邊紅著臉說:“余老師,聽說不少孩子都沒交學費,你家也有幾個孩子在念書,你的困難我也知道,何況我們一家就占了4個,你的負擔也太重了,我再也不能讓他們去了。”
余云脆聽后,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只要不是家長不讓孩子上學就好。她輕松地笑著說:“走!一個都不能少,有老師在。就不會讓你們離開學校!,'姜用的父親,這個錚錚七尺男子漢,被余云脆對孩子們一片誠摯的愛心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當看到4個孩子興高采烈地簇擁著余老師向學校奔去的情景時,他禁不住淚流滿面。
余老師哭了
有個叫姜成的學生,上面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父親重病纏身,出外打工的母親一去幾年沒有音信。對這三兄妹來說。余云脆不僅是他們的老師,更是他們的母親。姜成的哥哥在鎮(zhèn)上讀初中,因為沒錢交學費,常常被學校拒之門外。每當遇到這種情況,余云脆就跑到這所中學,求這個拜那個。又是寫保證又是打欠條,讓學校收下姜成的哥哥。但姜成的姐姐就沒這么幸運了,她也欠著學費,但無論余云脆怎么擔保,學校就是不收。萬般無奈,余云脆只好把她領回自己的學校,利用課余時間單獨為她上初中的課程。
每到新學期開學報名,就有許多孩子沒錢交書本費,余云脆只好把自己孩子的報名費挪過來買書。孩子們見到書比得到啥都高興,回家就拼命催父母,把催來的元、角、分等零碎錢幣交給余老師,余云脆再把這些零鈔送到自己孩子的學校。
余云脆有4個孩子,全家6口人一直住在一棟舊房子里,房內空空蕩蕩,除了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外,沒有一件像樣的東西。家里的生活全靠丈夫在外打工維持。20多年來,一到農閑時,丈夫就下山,哪兒有活就往哪兒奔。
1997年8月的一天,余云脆年僅16歲的大兒子,見家里實在沒錢供自己上學,為了弟妹們能多念點兒書,就決定輟學到深圳打工。余云脆忍痛與丈夫商量。兩人沉默了好一陣,姜云光猛地抬起頭,他的眼睛里淚光閃閃,對妻子說:“你教了19年書,教過多少孩子。到如今,自己的孩子剛讀完初二就得輟學,還要千里迢迢到深圳打工……”
當晚,余云脆躲在房里哭了一夜,只是聲音很小很小,沒讓孩子們聽到。
第二天吃完早飯,余云脆一直把兒子送到10多里外的大王鎮(zhèn),一路上千叮嚀萬囑咐。兒子踏進了車門,余云脆的雙眼模糊了。余云脆那雙將眾多孩子從貧困的家中領向學校的手,又將自己的孩子從學校推向生活,那一剎那的感受,人們很難想象。
1999年,余云脆的二兒子在鎮(zhèn)中學讀初二。因為欠200多元學費,幾次被學校下逐客令。余云脆跑到妹妹那里借來錢,把錢塞給兒子后一句話也沒說,掉頭又徑直上課去了。那天,孩子們正在大聲朗讀一篇課文:彩色電視發(fā)射塔。一個孩子問:“老師,那塔有多高啊,比房子還高嗎?”話音剛落,余云脆就哭了,這是她第一次在孩子們面前失態(tài)。
孩子,別哭
陽新縣是國家級貧困縣,姜祥山村是鎮(zhèn)里最窮的村子。在姜祥山上執(zhí)教21年的余云脆,侶年沒領到一分錢的工資,18年里,余云脆應該得到的工資總額約為1.5萬多元。但這些事,余云脆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
最讓余云脆操心的是,怎樣讓姜祥山富起來。因為只有姜祥山富了,姜祥山的孩子們才能有更好的學習條件和學習機會。山上本來就窮,如果孩子們再不讀書,不就要世世代代地窮下去嗎?現(xiàn)在的學校還和幾年前一樣破敗。只是兩個教室的門換了,那是余云脆出錢請木工做的。剩下的幾個窗戶,實在買不起玻璃,她就與丈夫一起釘上尼龍布。尼龍布雖然能擋風,但卻讓教室里光線很暗,孩子們的眼睛會受影響。所以,后來他們又改用透明的塑料膜。但在起大風時常常被刮破。
讓余云脆操心的還有,孩子們在這里
可以免學費,但山下的學校卻沒這么好說話,很多學生一離開這里就不能再上學了。有個叫姜梅花的學生,和余云脆情同母女,她隨家遷到山下后,因交不起學費輟學了。她給余老師寫信說:“老師,我在山上讀書的時候。你給我買鉛筆、練習本。我現(xiàn)在常常望著姜祥山流淚,我想上學,我想老師……”
2001年春天,學生姜志鵬的父母雙雙外出打工,臨行前,他們把姜志鵬和他弟弟帶到余云脆面前。面對眼前帶著深深的期盼、默默的乞求和難言無奈的眼光,余云脆二話沒說,飽含熱淚接收了兄弟倆。姜祥山小學沒有五年級,余云脆就把姜志鵬送到了大王鎮(zhèn)中心小學,不但供應他的飯菜,還每個星期給他5塊錢的零用錢,姜志鵬的弟弟就留在了姜祥山小學。幾天后的一個中午,剛放學的余云脆路過姜志鵬的家,看見姜志鵬的弟弟孤零零在家門口傷心地哭泣,她忙上前詢問?!袄蠋煟壹覜]啥東西可吃了?!彼叨哙锣碌剌p聲回答。余云脆的眼角一熱:“孩子,別哭,有老師吃的就不會餓著你。走,到我家去,以后吃住就在老師家?!本瓦@樣,姜志鵬兄弟倆成了余云脆的第5個、第6個孩子。
感動你我他
余云脆一個人教5個年級。她采用復式教學,一節(jié)課教兩個年級,一天上8門主課,40多個學生分成兩個教室,這邊教完再到那邊去,一天下來,忙得不亦樂乎。
余云脆在貧困閉塞的姜祥山上20年來默默耕耘、不計得失、無怨無悔教書育人的精神深深地感動著人們,一些單位和個人向她、向姜祥山小學伸出了溫暖的援助之手。每當接受好心人無私的援助時,余云脆和孩子們都感動不已。并以優(yōu)異的成績作最好的回報。2002年,全鎮(zhèn)33所小學統(tǒng)考,余云脆的學生考了第二名。
父親去世后成為孤女的姜金釵在一篇題為《我的老師》的作文中這樣寫道:我每天晚上都夢見余老師,就像老師白天在跟我上課一樣,我好想叫老師一聲“媽媽”。老師像母親一樣時刻陪伴著我,我自己的母親在我腦海里已模糊不清。老師,您就是我的親媽媽。
2008年秋的一天,余云脆年滿48歲。這天是星期日,余云脆破例沒有早起,她躺在床上。默默地想著心事。從18歲當老師起,到今天整整30年了,30年,足以讓一個啼哭的嬰兒長大成人,也足以讓一棵小樹苗長成參天大樹,但對于一個人的青春來說,錦繡年華也正在其中。她問自己:我用好這段時光了嗎?
忽然,院子里傳來轟鳴的合唱,那聲響是山里從未有過的——“祝您生日快樂!祝您生日快樂!”
是余云脆的學生們唱的,高高矮矮的孩子們站滿了院子,唱著跑了調的從收音機里聽來的祝福歌。他們哪里是在唱?分明是真誠的呼喊f他們不知道用什么樣的聲響才能表達自己對老師的敬愛。這一群窮孩子們,手里捧著一束束從山上采來的野花,炫人眼目。
一個男孩子雙手捧著一塊電子表,這是他用積攢了好長時間的4元零花錢換來的。“老師。今天是您的生日,您家里沒有鐘表,就用它吧?!蹦泻央娮颖磉f到余云脆的面前。
“你們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余云脆驚訝了,自己的生日自己倒忘記了。
“老師,我們以前聽說過!”孩子們齊刷刷地回答。
余云脆哽咽著,緩緩地伸出手去,逐個地輕撫著一張張黝黑歡笑的小臉??粗@些可愛的孩子們,就是看到了希望,余云脆笑了。
2009年3月,我再次采訪了余云脆,這位中國版的鄉(xiāng)村女教師笑著說:“我不在乎別人說我傻,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姜祥山能盡快富裕起來,因為只有姜祥山富了,山里的孩子們才有希望?!?/p>
(摘自《民主與法制》欣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