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杰
全球金融海嘯,倫敦的房地產(chǎn)沒多大影響,因為俄羅斯黑幫的資金大批涌進,把倫敦的豪宅市場維持在高價水平。
英國的報刊很有點自我解嘲的幽默,指出倫敦早在19世紀就是流亡者的天堂,馬克思與列寧,在潦倒失意或在沙皇專政時期,都在倫敦流亡過。今天的俄羅斯黑幫,在莫斯科受到普京政府的追剿;蘇聯(lián)變天后,當俄羅斯淪為“黑幫資本主義國家”之后,普京政府對不聽話的寡頭和既得利益集團也百般打壓,英國人說:倫敦再一次成為俄國流亡資本的托庇之所。
曾幾何時,馬克思在倫敦的大英圖書館里寫《資本論》,他預言英國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將在英國爆發(fā)。沒想到半個世紀之后,俄羅斯實現(xiàn)了馬克思的預言,建立了布爾什維克政權(quán)。列寧在倫敦流亡的時候,更沒有想到,他將回到祖國,創(chuàng)建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而在70年后,經(jīng)歷了斯大林、赫魯曉夫、勃列日涅夫三朝,蘇聯(lián)終于解體在“叛徒”戈爾巴喬夫一代,葉利欽復辟了資本主義,但普京卻把沙皇專制和黑社會金權(quán)主義兩相結(jié)合,今天的俄羅斯,不倫不類,不人不鬼,政府與黑幫搶奪資源,導致熱錢大量非正常流失國外,歷史繞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大圈,俄羅斯的資金還是找上了一個多世紀以前沙皇的親戚維多利亞女王的后裔,在老牌資本主義的倫敦找到了安樂鄉(xiāng)。
倫敦經(jīng)受金融海嘯的打擊,挽救房地產(chǎn)的大主顧,反而是一個崩潰了的前社會主義國家的流亡資金。老牌資本主義英國,跟前社會主義的蘇聯(lián),在歷史的轉(zhuǎn)折點上,摸通了門,對上了路,就像從前我國民間嘲諷曾經(jīng)滄海的一對男女遲暮之婚的一副對聯(lián):“一對新夫婦,兩件舊東西。”
然而,問題的諷刺,不在于英國這方,而在俄羅斯那一頭。蘇聯(lián)十月革命爆發(fā)至今90年了,到底什么是“革命”?革命要由一批理想熱血的志士推動,革命的成果,是用無數(shù)志士率領(lǐng)人民的血肉之軀結(jié)成的。從列寧斯大林到戈爾巴喬夫,到今天的普京,俄國的革命山重水復,繞了一圈,又回到從頭的起點:今天的俄羅斯人民,沒有信仰,一切向錢看,貧富懸殊,經(jīng)濟破敗,治安不靖,剩下一小撮緬懷斯大林時代的穩(wěn)定時世。倫敦撿了一個大便宜,一個半世紀以來,英國沒有爆發(fā)革命,資本主義制度沒有變過,反倒是俄國人“摸索”這條天堂路之后,也“實驗”那個理想國,最后俄羅斯人民的外匯,都涌向倫敦的豪宅市場,成為俄羅斯喧囂折騰一個世紀之后,向老牌資本主義的英國繳交的一筆也許還不是最后的學費。
俄國的革命,眾所周知,受的是1789年法國大革命的影響。法國大革命推翻波旁王朝,革命爆發(fā)之前,盧梭、狄德羅、伏爾泰,也成為自由思想的先驅(qū)。法國大革命以自由、平等、博愛的口號領(lǐng)導巴黎底層的手工業(yè)勞動者,為了“把革命進行到底”,先把路易十六和王后送上了斷頭臺,不跟隨英國的君主立憲之路,繼而清洗了以吉倫特黨為首的小資產(chǎn)階級?;逝桑锩膶UC器一旦開動了,越演越烈,最后,羅伯斯庇爾懷疑一切,打倒一切,不但把貴族階級消滅殆盡,對貴族發(fā)表一絲同情言論的革命者,也一并送進了互相吞噬的絞肉機。法國大革命的恐怖時代,斷頭臺下的冤魂,只巴黎一地,就多達2萬多人。
法國人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但法國大革命之后,貴族的美食、藝術(shù)、服飾、精美的品味得以從少數(shù)人專享的小圈子里解放出來,發(fā)揚光大,為法國人民所共有,即使出現(xiàn)拿破侖的短暫復辟,但五度共和以來,“吾道以一貫之”,今天的法國人,沒有背叛法國大革命的理想,紅白藍三色所象征的自由、平等、博愛,得以實現(xiàn)。
俄國十月革命之后,斯大林在30年代進行恐怖的大清洗,造成上百萬人喪生,其中被處決的數(shù)以十萬計。半個多世紀之后,革命的結(jié)果卻回到了原來的起點,俄國并沒有像法國那樣從革命中得到文化的解放,當年的基洛夫、布哈林,以及西伯利亞勞改營里萬千的人,豈不是死得很冤枉?
今天,英國人隔一道英吉利海峽,得以冷眼看風云,平心論興衰,難怪他們把世上的是非都看得那么破。倫敦這座文化名城,前有馬克思、列寧流落的掌故,后有他們的徒子徒孫挾黑金之肥,為馬克思曾經(jīng)唾棄,列寧一力所推翻的資本主義制度,種出了繁華的花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