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劍鋒

10年來，致力于培育一種名叫“多功能核不育系”，超級雜交稻的粵北老人陳良桂，一直在他的一畝試驗田里默默耕耘，努力無數(shù)，收獲無期……

初秋時節(jié)，粵北山區(qū)的空氣如同凝結一般，悶熱讓人窒息。挑了一個還算過得去的早晨，陳良桂帶著客人進了自己的試驗田。

稻子已經(jīng)灌漿。數(shù)千株密集地植在一片方形畦田里。田里沒有水，泥是濕糊狀的。帶細齒的稻葉銳利地刺向空中，稻谷青青，壓滿穗子。

這是6月底播的種。9月底就會成熟。屆時需要和官方的統(tǒng)一對照種進行比試。如果各項指標都優(yōu)于對照種，就能通過審定，取得合法推廣資格；如果通不過，就永無翻身之日了。

“有的育種家，搞了一輩子育種，育出來的品種不少，但能通過審定的一個都沒有。”

73歲的陳良桂穿著涼鞋，拎著一只塑料袋，手機用繩子別在褲腰帶上。他走在畦徑前面，腳步沉穩(wěn)但沒有多少聲響，像是小心翼翼地踩在一個夢上。

“他這輩子有可能白忙活，”韶關市農(nóng)科所副所長藍日青說。當著陳的面他一點也不遮掩自己的疑惑——“白忙活的可能性是99％以上?！?/p>

10年來，陳良桂致力于培育一種名叫“多功能核不育系”的超級雜交稻，這種稻子據(jù)說集各種優(yōu)質基因于一身，米質優(yōu)、口感香、株形好、產(chǎn)量高、抗性強。一言以蔽之，是“百里挑一，難乎其難”。

自從1970年代袁隆平一舉擊破水稻不具雜種優(yōu)勢的偏見后，中國依靠雜交稻養(yǎng)活了占世界25％的人口。袁隆平由此也確立了自己舉世無雙的雜交稻育種霸主地位。他已用兩系超級雜交稻實現(xiàn)了畝產(chǎn)800公斤的目標。

“現(xiàn)在不光是要解決吃飽的問題，更要解決吃好的問題。袁隆平也是在向既高產(chǎn)又優(yōu)質這個方向努力。我們是競爭對手，我們互相競爭?！标惲脊鹫f，“希望我們能走好運?！?/p>

一畝試驗田

想要挑戰(zhàn)“雜交水稻之父”嗎?

是的。在韶關市區(qū)以西6公里外西河鎮(zhèn)的那一畝薄田上，陳良桂做著這種幾乎是毫無指望的努力。此前10年，他一直埋頭在這片田地問，自己不事聲張，也要求助手們對外一聲不吭，保持沉默。

“操作過程中會遇到什么問題很難預料。”他說，“失敗了，我也可以掌握一些東西?！?/p>

如今他已不再介意向外人公開自己的“秘密”。他把少數(shù)外來參觀的人帶到田里，在那些分散種植的不同系代的品種問穿梭。一個品種一個品種讓人家看，告訴人們?nèi)绾问顾鼈冎g發(fā)生關系，從而培育出想要的雜交稻。他堅稱自己田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好的苗頭。

在一道水溝和一小排沒有生機的藤條后面，他正在田里嘗試進行“多功能核不育系”的選種。

這些稻茬的完整原形都是一些不育(不結稻谷)的禾苗，是通過前期各種繁瑣的代系雜交轉換之后才出現(xiàn)的結晶，香型好、耐存活。但他必須想辦法讓它們結出谷粒。

“高溫不育，低溫可育”，這種禾苗一般只在攝氏23.5度到22度的溫度之間，才會抽穗結實。眼下顯然不是結實的季節(jié)。他要延長他們的生長期，以便可以拖到10月中下旬氣溫降低。于是他將它們的株桿全部割去，使之重新抽芽長葉。然而這種植物的生長周期一般20多天就可以完成。但這時候大約是9月末，廣東恐怕還很難出現(xiàn)理想的適宜溫度。因此，“長出來之后，還要再割一次，直到它在自然氣候下結實。”

天冷下來后，擔心它們不結實，他們還需要用小塑料袋一株一株地將這400株稻子分別套起來，用細繩綁住，用這種土辦法加溫?！艾F(xiàn)在太麻煩了，如果我有大棚，可以讓它們進大棚。沒有大棚就用這種笨辦法?！?/p>

得到種子后，他還要再次進行廣泛的測交，讓它與不同品種之間發(fā)生雜交，方式多半是由技術人員按照事先確定的意圖對它們進行人工授粉，使不同品種的水稻植株在花粉聯(lián)系中受孕。此后，通過各種指標的對比和取舍，從中篩選出一個強優(yōu)組合。

這種雜交稻選育工作目前已經(jīng)進入第六代。陳良桂為此花了7年時間。這7年就是在不同品種之間倒騰。重復著大致無異的工序。但若要將所有品種的優(yōu)勢基因依靠雜交手段集合于一體并穩(wěn)定下來，起碼需要8到10代才能最終完成。如果不是在海南島，通常耗時需超過10年。

他掏出筆來，在一張紙上畫出簡略的操作步驟。從雜交品種的父本和母本開始，順序由雜種第一代一直勾勒到雜種第八或第十代的產(chǎn)生與變化情況，以便幫助他很好地說明這些雖然簡單，但聽起來還是有點讓人發(fā)暈的程序。

古板的人

“他是一個古板的人，不會變通?！彼{日青說。他對陳良桂的那些規(guī)范性操作流程感到厭倦，“我認為用簡潔一點的辦法就行了。我經(jīng)常和他有爭執(zhí)?！?/p>

“這些程序，一個不能少，一個不能漏?！碧曛宕珙^型、發(fā)白如雪的老人堅決地說道。

通過重復性的精細篩選和分離，田里的1.5萬株稻子最終符合要求的也許只有5到10株。

10年時間蹲在一塊田里盡干這種幾乎完全重復的事情，惹惱了他的兩位助手。他們對此不以為然。名叫巫素芳的女助手說，有些地方看一眼就清楚了，為什么還要這么麻煩。

“煩也沒辦法，你想偷懶是不行的，除非你不想做這個。”陳良桂說，“我們只有通過大量的數(shù)據(jù)比較和綜合性狀分析，才能進行淘汰取舍。這必須堅持。”

陳良桂對他的兩位助手沒有什么意見，只認為他們有點過于急功近利。他們是他的支持者，而且隨他一道堅持了10年。

“我們走出去，人們就說連女的都是這么粗的?！蔽姿胤忌斐鲆唤亟Y實的膀子來戳戳點點地展示著。這時候，大家正在談論陳良桂的那雙典型的“泥腿子”，趾甲上堆了一層只有經(jīng)常下水才有的黃褐色斑紋，皮膚是干皺的。

焦慮的多數(shù)

光靠拋灑汗水是很難超越袁隆平的，這一點他們無疑已經(jīng)清楚了。

短短一個小時內(nèi)，藍日青對陳良桂進行了數(shù)番打擊。他認為陳育出來的稻種優(yōu)勢不一定比別人強。在這個高科技時代，每個機構培育出來的雜交稻品種差距已不明顯，不可能出現(xiàn)什么“霸王組合”。在推廣上，“可以用你的，也可以用別人的”。

但陳良桂一點也沒有顯露沮喪的神情。因為他掌握了一種名叫“滅草松敏感致死基因”的雜交技術。一旦含有此基因的多功能核不育系雜交稻育種成功，就可以解決兩系雜交稻面臨的兩大難題。

兩系雜交稻一個致命的問題是“高溫不育、低溫可育”，但可育溫度只在攝氏23.5度到22度之內(nèi)，稻子才會結實。在缺少先進育種條件的時候，氣溫的波動性幾乎是不可捕捉的，這給雜交稻的育種工作帶來風險。如果雜交稻攜帶了“滅草松敏感致死基因”，可以將那1.5攝氏度的可育溫度再提高1到2攝氏度，減少繁殖難度。

這種基因還有助于防止稻株在自然條件下自行相互授粉導致的育種失敗。許多時候，雜交水稻在生長過程中摻雜了自交結出的假雜交種，沒有雜種優(yōu)勢，產(chǎn)量不高。農(nóng)民購入稻種之后損失嚴重。如果稻種含有“滅草松敏感致死基因”，配以一定的滅草松除草劑。在育秧的過程中就可以殺死那些假雜交種。

“有了這種基因，當秧苗長到兩片半葉的時候，就噴滅草松除草劑，殺死自交種。這樣農(nóng)民沒有損失了'育種人也可以避免賠得傾家蕩產(chǎ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