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寫:李立中

敘述人:蔡丁華(化名),上海市某房地產(chǎn)公司總經(jīng)理,因犯合同、票據(jù)、信用詐騙罪,數(shù)罪并罰,被判處有期徒刑20年,剝奪政治權利5年,罰金10.6萬元。2006年入獄。改造表現(xiàn)突出,獲司法減刑一次10個月。

不曾料到,已過而立之年竟然身陷囹圄;更不曾想到,在歷經(jīng)三年的煉獄之后,盡管有了懺悔和感悟,他依然不敢正視父親的眼神

一個人的成熟過程為什么會如此痛苦?這個過程,必定要經(jīng)歷無數(shù)的坎坷,沒有人可以順順利利,而我的成熟則是用“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教訓換來的。

膽大妄為加利欲熏心,使我漸漸踏入“危險的禁區(qū)”,當達摩克利斯之劍斬落時,我已身陷泥潭而不可自拔。伴隨著法院的判決書,曾經(jīng)一帆風順的我被送進了監(jiān)獄。

我摔倒了,重重地跌了個大跟頭。我失落,我絕望,我無法接受這一殘酷的現(xiàn)實。

“看著我的眼睛!”三后年,在一次接見中,父親隔著接見室的玻璃,威嚴地逼視著我。

我不敢正視父親那雙銳利的眼睛。我在心中暗自慚愧。

“好好想想,你到底缺少了什么。你已經(jīng)身為人父,可什么時候才能夠長大,才能夠成熟?”

我無言以對,在一陣沉默后,我用心告訴自己和父親:我要正視這殘酷的現(xiàn)實,勇敢面對今后的風風雨雨,讓我的心靈從幼稚走向成熟。我對自己剛入獄時那種要死要活的腔調和半死不活的行為,感到深深的負疚。

在監(jiān)獄警官熱情的關心和幫助下,落寂中的他拿起了筆……

在入獄的最初日子里,我深受20年刑期的困擾,感到前途渺茫,悲觀失望,痛苦與自責侵蝕著我整個身心。囚犯生活與外界生活的巨大落差,砸碎了我生存的勇氣。就在這時候,分監(jiān)區(qū)長及時對我進行了談話教育。

“過去,你常常只看見利益,卻不顧法律,日子是滿的,生命卻是空的。時間一久,就被生活的濁流裹挾而失去了方向。正因為如此,才會在人生的大海上發(fā)生悲劇……”一次次的促膝長談,像春風溫暖著我那冰封的心。

對新收監(jiān)的犯人教育結束后,我被分到裝配車間當一名操作工。警官熱情地鼓勵我:“只要肯用辛勞的汗水沖刷靈魂的污垢,就能早日獲得減刑、獲得新生?！?/p>

為了盡快掌握裝配技術,我虛心向其他犯人請教,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認真學習。一個月后,我開始獨立上崗操作。充實的改造生活沖淡了我的憂郁,我每個月都堅持出滿勤,超額完成勞動任務。時間不長,咬著牙挺過來的我成為車間的技術骨干,受到了監(jiān)獄干警的表揚和好評。

在積極參加勞動改造的過程中,我還主動加速自己的思想改造。我喜歡看書,主管警官常常借書給我看并傳授寫作技巧,在他的鼓勵下我開始寫稿向獄內報刊投稿。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的稿件越來越多地被刊用了,我成了監(jiān)區(qū)小有名氣的“筆桿子”。

在寫稿過程中,我學到了不少知識,充實了服刑生活,提高了文化水平。根據(jù)我的改造表現(xiàn)和勞動需要,分監(jiān)區(qū)調整了我的勞役崗位,讓我做整理分料工作,這樣我的勞動時間相對寬松,寫稿的時間多了。

分監(jiān)區(qū)領導還根據(jù)我的寫作特長,安排我擔任分監(jiān)區(qū)的宣傳犯,我一面堅持寫稿,一面發(fā)動分監(jiān)區(qū)有一定文化基礎的服刑人員寫稿,并在每周的星期五把所有的監(jiān)獄通訊員召集在一起,交流寫稿心得。在我的幫助帶動下,分監(jiān)區(qū)出現(xiàn)了許多寫作新人,我也因此被監(jiān)獄評為優(yōu)秀通訊員、改造積極分子,獲得了減刑10個月的司法獎勵。

直面人生挫折,說說容易做起來難,但無論如何必須跨過這道坎

參加分監(jiān)區(qū)宣傳組后,寫稿成為我平時改造中的一項重要內容。為了寫出有質量的稿件,更為了通過寫稿反省自己的人生,我閱讀了大量書籍,注意觀察身邊的人和事。

面對服刑的挫折,我思考良久,一筆一畫寫出了自己的真情實感,《直面挫折》后來被監(jiān)獄局《大墻內外》雜志錄用。

最難忘的是接見時的情景,最銘記于心的是那聲聲的呼喚和叮嚀,最難拭去的是那一行行的熱淚。于是,我淌著淚用心寫完《放任淚水》——

接見時,母親說的話依然還在耳邊:“你父親前幾天康復出院了,你不要太擔心,家中一切都好。你如果想兒子,下次帶他一起來看你……”我看見母親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落下來,我看見母親蒼老的臉上堆積著濃濃的哀霜。

父親一向硬朗、堅強,卻被我的犯罪擊倒;兒子稚嫩的叫聲揪得我的心陣陣疼痛,卻無法把他攬入懷中。母親啊,你叫我怎么能不想,怎么能不擔心?

麻木使我走入了大墻,沉淪使我遠離了親人,這是怎么啦——我?

我放任自己的淚水,放任它沖擊我的靈魂,放任它洗滌我的骯臟。

“我們相信你會變好。千萬不要放棄,跨過這道坎,你依然會活得精彩……”母親的話真讓我刻骨銘心,撕咬著靈魂。

我心中埋藏了太多的悲傷,才發(fā)現(xiàn)哭其實很簡單,只需要輕輕地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后,兩行熱熱的液體就會慢慢地涌出眼眶,輕輕地滑過雙頰,接著就像流星劃過天際那樣,再也不復返。遺忘了所有的感覺,緩緩睜開雙眼,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在哭泣……

等待春天的滋味是難熬的,與其在等待中徘徊或在無奈中等待,不如毅然決然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向前走

大墻內,鐵窗旁,掰著手指一天一天地計算著出獄的日期。等待,等待,等待著回家的那一刻。

等待中有快樂,也有焦慮,有“無可奈何”與“迫不及待”。等待永遠令人心焦,等待中包含著人生百味。

從前,往往由郵遞員帶給人們等待的謎底,如今,滿街手機,等待的已經(jīng)不僅僅是書信。而此時此刻,身處高墻內的我總是在等待,等待著那一份份透著許多期盼、許多關懷和許多濃愛的家書,和每個月一次的家人接見。

等待點名,等待集合,等待通知,等待早請示晚匯報,等待警官對我每天改造的講評……

大墻內的等待,是痛苦的等待,是無奈的等待,是思鄉(xiāng)盼家的等待,也是重獲自由的等待。等待寄予希望,希望依偎著等待。

當我用心寫下這篇《等待》時,我想到了自己曾在黃昏自由活動時分,看著清茶染上昏黃的顏色,仔細閱讀茶里的風景,品味著茶的濃濃淡淡,冷冷暖暖。品味茶,可以一杯又一杯;品味黃昏,可以一天又一天;品味故事,可以一篇又一篇。而品味自己,卻要用一生一世的時間,其中包含著等待,包括大墻中的我和我的親人……

2008年是不平凡的,一年的改造生活又將過去。接見的那天,父親拉著我的手說:“華華,你長大了,比以前成熟了。改造的路要靠自己好好把握……”我重重地點點頭。

昨天,分監(jiān)區(qū)專門召集全體服刑人員召開年終評審教育大會,場面雖然簡單卻讓我感動。我記憶猶新的是分監(jiān)區(qū)長言簡意賅的講話:“在你們今后的人生中還會遇到許多困難,那時候希望你們能這樣想:再苦再難的日子都已走過來了,要堅強并快樂地生活著……”

說實話,我正在走著自己人生中一段最難忘的“煉獄”之路,這真是一趟刻骨銘心的人生苦旅。抬眼望著森嚴的高墻,我的視線模糊了。我曾經(jīng)怨恨高墻,討厭它的無情和殘酷,因為我被剝奪了人身自由。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發(fā)現(xiàn)自己“成熟”了,也開始真正明白高墻冷漠的背后讓人敬畏的實質。如今我不再有怨恨,唯有一種敬畏,一種感激:它挽救了我的生命。高墻有出路,這出路是要靠自己的毅力和勇氣,一步一個腳印改造才能把它走完。

我不再抱怨和空想。立足現(xiàn)實,才能眺望前方;正視自己,才能跨出新生的每一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要用它尋找光明。讓親人放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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