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銘姬
(一)
我去開家長會,二年級的女兒興沖沖地跑來:“媽咪——媽咪——”平時蹦蹦跳跳的她身子左右晃動,右手上還拿著飯盒袋。我對她說:“書包我先幫你拿著,開會后再下來接你?!彼撓码p肩書包,原地跳了一下,算是和我道別。
我坐在女兒的第二排座位,把我的大腳伸進她那窄得可憐的位置,卻發(fā)現(xiàn)她的書包怎么也塞不進抽屜!那抽屜口很窄,大概15厘米?!罢笔窍鄬τ跁鼇碚f的。本來我想15厘米的寬度足夠放下一個小學生的書包吧,何況只是二年級的學生書包??墒?此刻,她的書包顯得很厚、很重、圓鼓鼓的,我試了幾次,根本放不進抽屜。這小家伙的書包里莫不是裝了許多寶貝吧?
我決定拉開拉鏈檢查一番。語文書、數(shù)學書、英語口語書、訓練手冊、美術書,然后是畫筆、字典、數(shù)學學具,還有那些中方格本、課文本……竟沒有一樣是多余的!小小的書包竟能塞進這么多的東西!這邊我在納悶,那邊老師還在介紹建議購買某某練習冊!
會議一結束,我馬上倉皇而逃:我要看看我的學生,他們每天是否也背著這么重這么大的書包?是否也這樣空著抽屜、把書包放在椅子上?是否自己只坐半個屁股?
我突然關心起學生書包的重量。“單元學習水平檢測”“期末學習匯報”……眾所周知,這些都是換湯不換藥啊!學生的負擔減了沒有?看看他們的書包有多重就知道了。
一次家長會,一次親身的體驗,我望著窗外,腦海里是兩個字:書包。
(二)
也是課室,也望著課室窗外,是一個扎著小辮的大眼睛女孩。
那時侯,我讀小學四年級。學校是區(qū)的重點小學,對學生各方面都要求很嚴格。沒事的時候,我透過棗紅色的窗框望著窗外的藍天綠樹,陪著我的,是那個小書包。
我每天背著小書包走過兩條馬路,走過馬路兩旁的百千層,走過百貨商店、小五金店、小零食店,走半個小時來到學校。小書包是牛皮做的,褐色。說它小,因為只有現(xiàn)在女兒書包的一半,那時就放語文書數(shù)學書等薄薄的、簡單的課本,沒有現(xiàn)在的16開或A4紙大小的各種書與練習冊。那時的牛皮包很結實,不漂亮但很耐用。
有時我把它挎過胳膊,背在左肩上;有時我把書包帶子換了位置,變成雙肩背包。我總是唱著歌兒蹦著跳著走路,小書包也在肩上唱著歌。媽媽見了我就說:“小鳥回家了?”我沒來得及把小書包脫下來,就歡快地唧唧喳喳地說今天在學校的事。在肩上的小書包輕輕的,哪有什么重量?
校長編了一本小學生作文集,在全校宣傳,希望學生們都以自愿為原則買一本。好一個“以自愿為原則”,只要學校一“提倡”,哪個孩子不是竭盡全力去完成?我就是那么乖巧的孩子中的一個?;丶?我興沖沖地報告父母,我要學好作文,有一本好書叫《X芽》的,我要買。父母拗不過我熱愛學習的熱情,同意了。哥哥也在那所學校讀書,比我高一個年級。結果,家里就有了兩本一模一樣的《X芽》。
當小書包里多了那本《X芽》以后,我真的有點懂事了。我猛地發(fā)覺父母賺錢不容易,怎么我們家就買兩本一模一樣的書呢?我委屈極了。我不說,沒有人知道,除了我的小書包。
中午在學校搭伙,除了交錢,還要交蜂窩煤。八十年代初期,廣州市幾乎每家每戶都燒蜂窩煤。有一天,學校突然說,廚房的煤炭不夠,搭伙的學生每人每個月拿八個蜂窩煤回來,以自愿為原則。
我依然是那么乖巧的孩子中的一個。班里四十多個同學,數(shù)我家離學校最遠了,我不得不分兩次拿八個蜂窩煤。母親把四個蜂窩煤平整地放成一疊,用廢紙裹著,整疊放進魚絲網(wǎng)袋里。小書包放不下蜂窩煤,我就提著它。小小的我覺得那四個蜂窩煤是那么那么重,從家里到學校那半小時的路程,我經常要停下來歇幾次。我不說,沒有人知道,除了我的小書包。
回到學校,很早,學校的廚房門還沒有開。我把蜂窩煤小心地放在廚房門邊上,然后到水龍頭那兒沖洗自己黑乎乎的小手。水歡快地流,我用力搓去黑乎乎的煤跡,小手變回干凈的小手。我不說,沒有人知道,除了我的小書包。
第二天,我又重復昨天的搬運——的確,一個小女孩拿著四個蜂窩煤走半小時,叫“搬運”一點都不過。后來我才知道,不少住得很近的同學從來不拿蜂窩煤回學校。
最難忘的是暑假里的游泳隊訓練。到了那個時候,我的小書包裝了游泳衣、毛巾、眼藥水,還有游泳后充饑的餅干,圓鼓鼓的,卻絕對沒有現(xiàn)在女兒的書包大。訓練一結束,我們幾個小伙伴走在人不多的小路上,像變戲法一樣,各自從小書包里掏出美味的零食。我們常常交換著吃,濕著頭發(fā)邊走邊吃——二十年前就感受到的快樂,二十年來卻不再有過這樣簡單的快樂。
我不說,爸爸媽媽不知道,那是我和小書包的秘密……
(三)
二十年過去了,沒想到書包的成長速度這么快!難道僅僅因為紙的質量提高了、彩印了嗎?不光我女兒,我在課室里巡了一周,每個學生的抽屜都是空空的,書包都放在椅子上,和屁股爭著坐!
我隨手掂起一個小女孩蕾的書包,呵!15斤,還是20斤?這是一個又胖又大又新潮的新書包。
“舊的書包不用啦?”我問。
“不用了,爛了嘛?!崩倩卮?。
“爛了?你用了多少年把書包用爛了?”我很吃驚。
蕾卻不假思索地回答:“謝老師,我一年換一個書包。今年讀五年級,自然換了五個書包了。”
“這么容易爛?質量不好吧?
“課本多,課程多,書經常拿進拿出,拉鏈、邊線、帶子啊最容易磨損。我們的書包都是一兩百塊錢的牌子貨呢?!崩龠呎f邊比劃。
我看見那個男孩冬挨著椅背上的書包,還伸了個懶腰。
我對他說:“冬,你這樣放書包,坐得舒服嗎?”
“舒服!背靠著書包才舒服,都坐了五年了。”
書包,每天和孩子作伴的真誠伙伴,他的重量到底是多少?應該是多少?
為什么現(xiàn)在的孩子不能享受沒有重量的書包?
現(xiàn)在的孩子,他們果真能承受這書包的重量嗎?
窗外,一群孩子正在打球,追逐嬉戲。書包在旁邊堆成一堆,悄然無聲。孩子們,暫時忘記書包的重量吧!我喜歡看到你們跳躍的身影,喜歡聽到你們歡樂的笑聲。
(作者單位:廣州市黃花小學)
本欄責任編輯 魏文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