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學良

緊接著祖國大慶,今年的中秋節(jié)似乎格外鬧猛,氣氛熱烈得趕上了春節(jié)。

自古以來,除了賞月,除了菊和蟹,團圓是中秋當仁不讓的要務。于是,一方面,老人們急急地開始催促子女要回家吃團圓飯,因為即便同處一個城市里,或許也已久未謀面;另一方面,子女為金龜、媳婦、工作、證書、甚至社會地位等一連串的尚不完滿而局促,拿什么去面對父母,怎樣讓他們稱心如意,又一次成為糾結(jié)的難題。而同樣是70后,不少已為人父母者,他們尚未通透父輩的用心良苦,還要面對E時代寶寶們的觀念挑戰(zhàn)……于上于下,溝,而不通。

讓我們來看看兩位年輕媽媽的內(nèi)心,來聽聽三個子女的家事,再來想想自己和爸媽、和家人團圓一桌時,親情是否歸依一處。

千金生日

講述人:沈穎皓,企業(yè)合伙人

身份:媽媽&女兒

上周女兒生日,之前兩周,她提出要舉行生日派對。別看她和同學們都小小年紀,活動內(nèi)容可是很豐富。前幾年她輪番參加了好幾個同學的派對,有去郊外BBQ的,有到好樂迪包廂K歌的,有去肯德基聚餐的,有在家搞COSPLAY的……

女兒提出今年她也要搞派對,向我列舉3條理由。第一,今年是小學最后一年,以后就要和現(xiàn)在的同學們分開了,所以需要聚一聚,留下美好回憶;第二,往年參加了好多同學的生日派對,現(xiàn)在該回請了;第三,“人家長這么大,還沒搞過生日派對呢,小時候不懂就算啦,現(xiàn)在可以搞了吧?”

我被第三條理由逗樂了,而且她這種有理有據(jù)的爭取態(tài)度,一向是我鼓勵的,所以欣然同意。于是,我和女兒一起在網(wǎng)上搜索各類活動場所,研究派對方案和預算。結(jié)果算下來花費都在2000元左右。我覺得可以接受,就這么決定了。

結(jié)果,女兒把派對方案打印出來,放在書桌上,恰好被住在一起的外公外婆看到了。外公一看就說,要花2000多?小小年紀,又不是大生日,搞什么派對?買點菜,買個生日蛋糕,煮點長壽面,請小朋友到家里來吃,不一樣過?以前就是這么過的,不也挺好?我們可不要學人家有錢人,弄那么多虛頭八腦的事情。外婆說得比較婉轉(zhuǎn),但總體意思也是花這么多錢給小孩子過生日,太奢侈啦,媽媽工作辛苦,賺錢不容易,要節(jié)約。

倆老對孫女“哼哼教導”的時候,我還沒下班回家,等我回家一看,嗬,女兒眼淚汪汪,外公氣鼓鼓,外婆不知安慰誰好……看我回來,七嘴八舌,一人一句,向我告狀。

原來,女兒對外公的觀點很不以為然,反駁說現(xiàn)在生活水平高了,不用那么節(jié)約,而且媽媽已經(jīng)同意了。年年吃長壽面,難吃死了,外公做的菜最難吃,還老是強迫人家吃,平時就受夠了……這下外公可氣到了,他退休以來,在家做家庭煮夫,每天挖空心思,變著花樣地想怎樣做得又有營養(yǎng)又好吃,價錢又不要太貴。用他的話說,比上班吃力多了。

這么吃力還不討好,而且此話出于他最疼愛的孫女之口,老爺子當然又氣又傷心啦,一氣之下,就多批評了她幾句,說她不懂事,不體貼。

都向我訴苦,我說什么好呢?兩邊都不能說啊,而且兩邊都有道理。說到底,是不同代之間的觀點差異而已。

父母這一代,經(jīng)歷過物質(zhì)極其匱乏的時代,一日三餐能夠飽食,就已經(jīng)覺得很滿足了。口味、環(huán)境、品牌、觀賞性,在他們看來都是華而不實的東西。用他們的話說,一個炸雞腿冠個洋牌子就要二十幾塊,菜場里一只三黃雞才多少錢?買回來自己燉雞湯味道鮮多了;匹薩就是洋煎餅,撒點洋蔥,臭奶酪,價錢就翻幾十倍。

女兒這一代呢,生下來就物質(zhì)豐富,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變著花樣地吃喝玩樂。而且這丫頭從小跟著我吃,喜歡面包、色拉、奶酪、生魚片,老爺子那點炒青菜、鯽魚湯,當然不合她的口味。而且女兒已經(jīng)把生日邀請發(fā)給同學了,現(xiàn)在不讓她搞,傷自尊啦。用她的話說“人家已經(jīng)長大啦,人家也是有自尊心的嘛!”

我想了想,先對女兒說:“生日聚會既然已經(jīng)邀請了同學,就一定要搞的,做人要言而有信,外公外婆都是講信用的人,不會讓你中途反悔,失信于人的?！迸畠阂宦?不傷她的面子,止住了眼淚。父母被我“講信用”這句話套住了,也不好反對,上升到人品問題,為人師表的他們還是很重視的。

接著,我又問女兒,“你有沒有和外公說過,為什么要辦生日聚會?”女兒搖頭,我讓她把對我說的三條理由對外公也說說。然后我對父親說:“辦聚會也不光是花錢滿足虛榮,是孩子學習社交的方式,和同學增進情感交流,而且人家也請過她,她要回請也是合理的,來而不往非禮也。孩子從上學開始,就是一個社會化的過程。她被那么多同學請去參加聚會,說明她受歡迎,和他人相處融洽,她想到要回報他人,是她懂道理的表現(xiàn),是好事啊。”

老爺子聽了這話,氣順了,也點了點頭,又說:“不過,錢還是不能亂花呀?！蔽艺f,對,要培養(yǎng)孩子的節(jié)約精神,錢要用到刀口上,我再和女兒研究研究,哪些開銷是可以省的。聚會的裝飾可以簡單一點,菜點得精簡一點,餐廳可以選大眾化一點的。女兒一聽可以辦聚會,來勁了,自己研究了一下,省了500多元,我就拿出其中100元作為她做好預算節(jié)省開支的獎勵。女兒后來自己說,這下我知道辦聚會要怎么準備,要注意什么了。

外公一看,辦聚會雖然會花點錢,但孩子的社交、組織、計劃能力都得到鍛煉,還是挺滿意的。

聚會那天晚上,十來個孩子歡聲笑語,我負責錄像,舉著DV上躥下跳的取景,外婆負責家長接送時的交接,外公負責維持秩序和安全。有條不紊,皆大歡喜。后來一結(jié)賬,1300多元。外公笑著說:“真是千金買一笑啊。”我回答:“誰叫咱們家養(yǎng)的是千金呢?”

你怎么可以嫌我煩

講述人:何永春,財務

身份:媽媽

自從丈夫車禍,我一個人帶著女兒生活已經(jīng)有5年了,我很愛我的女兒,女兒也一度極為依戀我。但是隨著女兒慢慢長大,我和女兒之間的關(guān)系讓我越來越有種焦燥和抓狂。不知道是因為青春期的叛逆開始顯現(xiàn),還是彼此的代溝變深,女兒有時候?qū)绎@示出來的反抗和冷漠,讓我很無奈。

我們家過節(jié)一直很隨意的,不會一定要家人親戚飯局,有時候就和女兒兩個人隨便吃個飯,逛逛街,主要還是休息加休閑。剛上高一的女兒現(xiàn)在對所有的節(jié)日都看得很淡,越來越喜歡出去找同學聊天聚會。有什么事情,也開始瞞著我,和我打馬虎眼,而我也一直覺得她沒有從前那樣乖巧聽話了。

有一次她想吃雞,雞販子沒來,我說就吃牛肉吧,她想了半天后同意了。我去菜場看到有雞賣,就買了。她說,為什么要吃雞呢,不是說好吃牛肉嗎?然后就是兩個人搞半天的腦子。而且小姑娘現(xiàn)在也不好好吃晚飯,月經(jīng)不正常,一個月來兩次,我多說了幾句,她就特別嫌我絮叨,兩個人就又掐上了……

她現(xiàn)在開始不喜歡和我商量事情了,自己主意很大,會對我隱瞞。她想要去做什么事情,也不來征求我的意見,會自己偷偷去做了,然后找借口晃過去。我總覺得孩子怎么可以這樣不和大人商量就自作主張呢,非常憤怒,她卻一副漫不經(jīng)心,或者保持沉默。

最嚴重的還是在學習上,孩子仗著自己聰明能偷懶就偷懶,自控能力和心理承受能力不是很好,雖然成績尚可,但是總讓人越來越擔心。一有狀況,她總是先去找客觀的緣由,而不是分析自己的過失。這是很嚴重的一點,但我要一說,她就保持沉默來對抗。

于是,我一度開始抓狂,不知道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覺得簡直是這個世界要把自己整瘋了,怎么有這樣倔強而難弄的孩子。我在朋友們那兒也到處訴苦水,簡直覺得自己孩子的問題糟糕極了。有時候覺得女兒讓自己有點寒心,一點也不像貼心的小棉襖。

為此,我?guī)е⒆尤フ疫^做心理醫(yī)生的朋友聊天,后也找過媒體的朋友以訪問90后的理由和孩子聊過,得到的答案卻都是差不多的,你的孩子很不錯的,一點問題也沒有。

朋友們開導我說,有時候只是相處的方式還有處理問題的方式不對,“打死不離親母女”。女兒告訴朋友,其實她也覺得有些事情的道理上我是對的,但是我總是反復不停地說,讓她第一反應特別反感,就再也不愿意和我聊了。

我也有我的苦衷,作為一個工作壓力極大的單身母親,我也有發(fā)泄情緒的時候。所以有時候也確實無法平靜地面對她,總希望她完美地不要讓自己操心。后來有一次,我們在鬧了別扭之后,聽了朋友的勸,回去和她就事論事心平氣和地說了一下,確實女兒的反應也沒有像從前那樣激烈。

女兒還告訴朋友,她很愛我的,也喜歡平時兩個人打打鬧鬧像好朋友一樣的狀態(tài)。就是有時候發(fā)生了事情,希望我不要先發(fā)脾氣或者絮叨,然后再講道理。如果能把講道理提前一個程序就好了。

也許一代人和一代人是不一樣了,我不能再用自己小時候的準則來要求90后的孩子了,就像孩子自己說,畢竟我和你處的時代是不同的。其實女兒還是一個非常好的孩子,學習從來不要我操心,看待事情也不完全像90后那樣沒有想法和深度。女兒長得也很漂亮,十幾歲的她就像即將盛開的嬌柔美麗的花朵。我很喜歡親她的臉,她始終是我親愛的寶貝。

我對于中秋節(jié)等傳統(tǒng)節(jié)日的重視并不太深,多數(shù)還是娘倆隨便吃飯逛街,或者我過我的業(yè)余生活,而女兒也更喜歡與同齡人在一起。我想,只要能夠明白孩子的心理,平時大家把所有的問題都不帶情緒地說開去,無論是否節(jié)日,都能快樂而無所拘束地幸福生活。

偶像崩塌

講述人:鄧卓偉,PR

身份:兒子

很久前聽過一首英國歌謠,叫做《父與子》。在歌里,父親對發(fā)脾氣的孩子說道,你還太年輕,這是你的錯。有太多事情你需要去了解。找個女孩兒吧,安頓下來,如果愿意,你可以結(jié)婚……父親沒有明示,兒子錯在哪兒,到底需要了解些什么。因為父親了解兩代人之間存在的隔膜,作為過來人,他表現(xiàn)出淡定與豁達,與此同時,他也明了自己對此無能為力,無論如何說教,孩子不會頓悟,唯有時間才能讓孩子長大。

出于成長環(huán)境和多年分居兩地的原因,我和父母之間的隔閡由來已久。終有一年重新和父母住在一起的時候,彼此間有了一種禮貌和小心謙讓,我更像一位客居在家的親友。

我無法理解《克萊默夫婦》中父母與孩子間的親昵感,不愿意看到畫面中任何表現(xiàn)父子或母子之情的片段,故意把它略過。我反復探查自己的心結(jié),是東方人固有的含蓄嗎?如若是,我又為何在寫給女孩子的書信中那般熱烈呢?

和許多孩子一樣,最初,我著實喜歡爸爸媽媽。當然,這并不是說,他們的個人魅力如何不凡,而是出于一種心理層面的依賴感。我相信,無論什么事情,告訴父母是最終極的解決方案。記得在北方讀大學時,我突然生病,很想回家休息卻又不愿錯過期末考試。我打電話向父親哭訴,說“受不了,再也受不了了,我要回來”。我央求父親趕到學校,變魔術(shù)般替我“搞定”一切,我天真地以為,父親總能神奇般找到兩全其美的方法。

糟糕的是,父親和母親漸漸讓我失望,他們是一對普通的夫妻,縱有可愛之處卻不是高官或富人,更絕非超人。最大的打擊莫過于在畢業(yè)兩年后再度患病之時,身體消瘦,不思飲食,百般檢查卻了無結(jié)果,最終被貼上了抑郁癥的標簽,只能每日吞下幾顆膠囊。

父母帶我四處求醫(yī),病勢幾無起色。每當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我總遷怒于父母——你們究竟在做什么?當然,我在心底里知道,父母盡了力,但他們并非華佗再世,無法妙手回春?？墒?我也接受了一個殘酷事實,那便是,父母原是不可依靠的。我這么說有點兒偏頗刻薄,但肯定的是,曾經(jīng)的支柱、曾經(jīng)的偶像,在我心灰意懶之際徹底坍塌,再也無望重樹。

多年后,我和父親談起這個話題,父親說,你說我們“不作為”,實在太冤枉了?？晌覀冏隽水敃r該做的一切,包括早上替你排隊掛號,替你買藥……

偶像的坍塌讓我有了一顆無比堅強,也無比孤獨的心。我從此幾乎隔絕了一切與父母的溝通,從不主動向父母講話,父母相詢時,時常默不作聲。我再不是那個坐在小板凳上向媽媽講班上事情的小男孩,我知道,一切需要自己解決,縱有煩憂,父母不是可以幫忙的人。

我們之間原本存在的隔閡因為互不溝通而尤為加劇,形同陌路。父母試著與我溝通,我維持倔強,似乎當年的積怨仍未消褪。幾年后,我的生活狀況大為改觀,更加固了這份倔強。我想,我也是個善良的人,我真心對待我的朋友,更不是一個不能原諒對方的人。但是,我卻難以向父母示好,再難試著與他們溝通,也許他們是很傷心的吧?

大愛無聲

講述人:顧小愚,Marketing

身份:女兒

其實不止中秋,所有的節(jié)日都曾經(jīng)讓我覺得孤單而傷感過,于我個人,和父母的關(guān)系幾十年來多是磕磕絆絆,節(jié)日多少傷感,愛亦一直都在。

父親是1956年生人,他是趕上了文革余波的那代人。盡管以第一名的成績高中畢業(yè),地主的成分依然讓他與大學失之交臂。盡管如此,高中畢業(yè)的他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村里最有文化與見識的代表。錯失機會的精英分子一般會走向兩條路,一是自暴自棄怨天尤人,二是奮發(fā)圖強尋找機會。

父親是個智商極高而情商糟糕的人,他迅速學會了當時五金的所有最好技術(shù)并且與人合伙開了村里第一個五金機械廠,一度成為了當?shù)氐娘L云人物。但卻又與合伙人想法沖突而負氣放棄一切出走外地工廠,從輝煌走到狼藉。

母親是幾乎不識字的善良的農(nóng)村婦女,當年相親時也期待過出色的父親能給自己甜美的愛情,希望家庭美滿,孩子健康聰明。

但天生敏感的我的童年,和柔弱善良的母親的青春,卻幾乎斷送在了同樣善良卻莽撞氣盛的父親手里。根深蒂固的夫權(quán)與父權(quán)意識使得這個家庭像仍舊停留在舊社會一般,當他罵人的時候,沒有人敢抬頭看他一眼,大氣不敢出一口。

父母的關(guān)系變化也很微妙。頭幾年,母親像舊社會的媳婦一樣,在這個能干出色的丈夫的威嚴之下既享受著富貴與地位,也忍受著他的壞脾氣和無所顧忌的任性。后來,父親經(jīng)濟社會地位的失落與他失敗后的任性妄為讓他們倆開始吵架,甚至每月都打架。父親開始濫賭成性,在“萬元戶”還是讓人羨慕的年月,他開始幾千幾千的輸錢,甚至輸磚輸瓦,賭上房子。再后來,當父親把所有的瘋狂任性發(fā)揮到再沒有余地的時候,家已經(jīng)敗完了,但賺錢的道路卻艱辛了起來。九十年代的格局對于父親來說,已經(jīng)力不從心了。他只能低頭于過去的合伙人,在車間作了一名普通的技術(shù)工人。而對于家人,也開始逐漸緩和。

從那時候起,我開始慢慢而小心翼翼地接觸與接受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父親,而不是一個稱謂與家庭成員上的父親。他容易接近了,動輒暴怒開始變少,試圖和子女溝通,盡管由于各種原因常常適得其反。生活的艱辛讓我覺得有時候看他很辛酸,但那種永遠把自己的精神凌駕于所有人之上的習慣又讓我無法忍受。

那時候的母親,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尖酸刻薄而瘋狂的農(nóng)村婦女。為了在丈夫那段不負責任的日子里養(yǎng)活自己和孩子,母親熬得實在太苦了,熬成了動不動就歇斯底里罵人發(fā)脾氣的女人。比如我忘記燒水或煮飯了,衣服忘記收被雨淋了,膽小不敢?guī)退ルu進籠子,她都能借事罵出她的半輩子苦痛。

如此這般,我在大學畢業(yè)后義無返顧地選擇了留在我一點也不喜歡的城市,壓力大,節(jié)奏快,對個人的能力要求極高。天生敏感的性格和家庭環(huán)境賦予的負面經(jīng)驗,一度讓我在處理問題和承受壓力上表現(xiàn)得極為糟糕。

我曾像父親怯懦高考一樣害怕過很多我可以做到做好的事情,我也像他那樣把所有承受到的苦難歸結(jié)到環(huán)境和別人身上,我怨恨過父母帶給我所有徹心的傷害,我歇斯底里地逃避殘酷的現(xiàn)實,包括想過死亡的終結(jié)。所有的節(jié)日,我也很少回家,或者刻意不回家。

但是我最終還是像一條咸魚一樣地翻身了,用了城市輾轉(zhuǎn)青春八年的時間和每每遇事頭破血流的代價,在城市生存了下來。而對父母有過的怨恨也開始消減散開,變?yōu)橐环N歷經(jīng)世事的蒼涼?？吹侥赀~的他們?nèi)缃褚膊⒉桓辉］p松的生活,嘴上有時候并不依饒,心卻慢慢變?nèi)彳浟似饋怼?/p>

人月兩圓是中國人浪漫的傳說和溫馨的期盼,而對于漸近而立的我,也許是一種極為復雜的心情。只是,某一天,我忽然看懂了生活,也就看懂了父母。我開始避開矛尖,學會體諒和迂回。父母也在他們接受能力之內(nèi)開始對我的某些不贊同保持沉默,不再強迫。

城市的生活和時代的差異,父母也仍舊會對我的很多事情表示不滿或者不放心,比如婚姻,工作。有些事情,直到我們都進入死亡,依舊會抱著各自不同的態(tài)度。人世一遭就如一場消解,度化如何,大愛無聲。

獨立的界線

講述人:黃申,周刊副主編

身份:兒子

對于我來說,生活就像即將到來的秋天的陽光這般,溫潤但不失熱烈。而和家人父母之間,除了青春期固有的叛逆之外,一直都是極為簡單而溫情的。我們有一個共識,就是互相關(guān)心,有困難互相幫助,但是不要進入對方的生活。無論是否佳節(jié)中秋,我們一直住得很近,心也一直在一起,但卻絕不牽絆彼此自由。

大概有很多上世紀八十年代出生的年輕人,會非常羨慕我和父母彼此這樣自然而和諧的狀態(tài)。畢竟,我們這代人的父母多數(shù)還停留在把孩子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樣子的家庭教育觀上,并且一定要讓孩子的一切符合主流價值所認可的狀態(tài)。

我想,這是一個多種原因所造成的問題,而我之所以能夠完全擁有自我,同樣也是有多種原因的。我自小是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的,爺爺是流亡時代的學者,自然在對我的照顧與教育上,不像其他第一代獨生子女那樣,寵溺無度。而我,天生從小在某些方面與普通的孩子不同,有著極強烈的求知欲。

也很巧合,盡管父母當時忙于自己的事務無暇照顧我,父親有一位書商好友在我家留一堆當時的滯銷書。當時市面上最好賣的是色情和武俠小說,而文學名著和《理想國》等這類的文史哲名著卻壓在貨倉沒有人要。這些書的枯燥是連父親都不愿意看下去的,但我卻全部讀完了。

毫無疑問,這些對我成長的影響非常大,而這樣的成長卻又是沒有任何逼迫的,極為順其自然。因此,在別的家長讓孩子學習這個那個的時候,我在父母手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塑性了,因為我已經(jīng)在自己尋找自己的方向了。

當然,父母始終是有傳統(tǒng)的一面的,也不是一開始就什么都不管,而是發(fā)現(xiàn)管制會讓大家都很累。中國的家族式管理,比較適應中國的傳統(tǒng)社會構(gòu)成,但我們生活在上海,這種家長式的制度,已經(jīng)無法滿足這種現(xiàn)代城市的生活情感需要了。

什么叫一家人其樂融融,我們家的理解不同,肯定不是依賴。我父母需要我時我立即會出現(xiàn),我需要我父母時他們也同樣會立刻出現(xiàn)。我們可以約好周末一家人出去玩,晚上我也可以帶我媽媽開車出去兜風。

但是,必須脫離家族觀念,不然社會無法發(fā)展的。我從來都有個概念,我的是我的,我父母的是我父母的,即使我的只要我父母需要可以隨時拿走,我父母的只要我需要,他們也可以隨時給我,但必須在意識上分開。

當然,這一切是要建立在完全獨立的經(jīng)濟的基礎上,同時必須要擁有完全獨立的人格?，F(xiàn)在很多年輕人,一方面激烈反感父母的干涉,一方面卻在經(jīng)濟上始終“啃老”。我的父母根本不知道我現(xiàn)在在做什么,但是很支持我,如果我需要資金,也可以向父母短期信貸。當然,也有些事情上,他們未必完全認可,比如我的婚姻觀念,但是絕對不會進行干涉。

傳統(tǒng)的中秋佳節(jié)對于我們來說,也和普通家庭一樣,大家一起聚聚,吃飯,聊聊,但并不刻意,也不會成為一種負累。我們之間一直保持著一種良好而又舒服的關(guān)系,不會像有些極傳統(tǒng)的家庭那樣,像走訪親戚一樣在節(jié)日為了慶祝而慶祝,為了送禮物而送禮物。界線很重要,他們既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我同時擁有著自己完全獨立的生活空間和人格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