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 糖
玄糖
70年代生人。畢業(yè)于藝術(shù)學院,偏愛拿著畫筆寫字。先后轉(zhuǎn)戰(zhàn)廣告公司、出版社、娛樂策劃公司以及報社……曾在新民晚報夜光杯版面多次發(fā)表文章。
個人性格:偶爾小心眼,大部分時候仗義;容易受騙,但還是樂此不疲地相信一切;年紀不輕,卻總是不可救藥地天真……
一
明天就是情人節(jié)。
早晨7點鐘的浴室,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滿嘴的牙膏泡沫,一臉大戰(zhàn)來臨前的恐慌。明天就是情人節(jié)。
我一走出大門就看見西高地犬Poky和它的西高地犬老公米魯。我挫敗地想:是哪個沒有人性的日本人發(fā)明了用敗犬這個詞來形容我們這些年過三十還沒有結(jié)婚的女人?它們的主人劉阿姨走過來問我:“怎么樣啦最近?還是一個人?你對門那個宋大夫也是單身。要不要我?guī)湍阏f說?”
我欲哭無淚地看著劉阿姨,去年她已經(jīng)幫我說過四個男人,全部住在我們小區(qū)。我計算著還有多久整個小區(qū)甚至剪草坪的工人都會知道我還待字閨中。
明天就是情人節(jié)。
好在明天是周六,謝天謝地,我休息,不然我就要被迫看著辦公室頭號馬屁精羅芙蓉的那張滿是痘坑的臉在一大束玫瑰花里夸張地笑。
許樂樂跑過來問我中午吃什么,我沒好氣地說:“為什么要過情人節(jié),為什么沒有單身節(jié)?我們單身漢對社會也有貢獻,我們和那些已婚的人一樣遵紀守法愛國愛民。”樂樂捶了我一下:“就為這個?走,我請你吃漢堡王。”
一路上我看見幾乎所有的商鋪都在為這個節(jié)日造勢。買套餐送花,買香水送巧克力……可不可以送我個丈夫?如果可以,那讓我買鞋子買到傾家蕩產(chǎn)我也愿意。
樂樂把我最愛的蘑菇芝士漢堡放在我面前,美食當前,我卻還是郁郁寡歡。樂樂說:“別不開心了,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沒有結(jié)婚。我不也是嗎?!?/p>
“可你有大麥啊。你們都有自己的真命天子了?!蔽乙豢谝氯?差點咬到自己的手指。
幸好目前還沒有女性必須在三十歲之前結(jié)婚的法律,否則我只有移民到一個沒有男人沒有女人只有鳥的小島,天天穿著草裙對著日出日落傷心流淚。
吃完中飯回到辦公室就看見一大束粉紅的玫瑰扎眼地擺在我和羅芙蓉的桌子之間。我就知道……
羅芙蓉皮笑肉不笑地說:“哎呀,我先以為是你的,好大一束。我老公打電話來問我喜不喜歡的時候,我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p>
我真想站起來大喊:“你這個大肥婆!你再胖下去你老公就要找不到你的肚臍眼了。你跳進洪水里都淹不死,因為你身上自帶三個游泳圈?!?/p>
好在我只是瞪著放在我對面的那一大束無辜的花,心里好笑,什么男人會選這樣俗不可耐的包裝紙。
手機短信的聲音,我打開看:我回來了。子賢。
半晌,我看見樂樂站我旁邊對我揮手:喂,你手機掉地上了。
樂樂把手機遞給我,問道:子賢?就是你說,你這輩子只想為他穿婚紗,但是他讓別的女人穿了婚紗的那個人?
我瞪著她,她嚇壞了:我不是要偷看的,我?guī)湍銚炱饋淼臅r候正好看見。
……
忙到快下班的時候手機響了,我接聽:喂?
是我。
……你回來了。
想見你,晚上有空嗎。
我想說沒有,但是該死,我還是答應(yīng)了他。我一向?qū)λ麤]有免疫力。
樂樂跑過來:“晚上去唱歌吧?!?/p>
我摸了摸她滑溜溜的圓臉:“晚上我有事。”
“是不是和那個子賢?”
……
“你答應(yīng)過我不再給這個人再傷你一次的機會。這才兩個月,你還沒過失戀免疫期哦?!睒窐饭钠鹱彀?像一只白白的圓圓的怒氣沖沖的比熊犬。
我信誓旦旦地說:“只是見個面,不會有事的,我保證。而且,他都結(jié)婚了?!边@最后的五個字如滾油般燙傷我的心。
樂樂推開我,小手點著我:“你就是那種古代的兵器?!?/p>
“我知道我知道,劍(賤)?!?/p>
樂樂笑了:“嘻嘻,這是你自己說的,如果你和他死灰復(fù)燃,我永遠不理你?!?/p>
二
晚8點,Onion Cafe,靠窗的位置,我拿出鏡子照了又照,心里非常后悔,為什么沒有穿前天買的那件酒紅色薄羊絨V字領(lǐng)上衣,那會使得我下巴尖削秀麗,而那顏色也會使我的皮膚看起來不這么黯沉。好吧好吧,就這樣吧,人從來都不會在自己艷光四射的時候遇見舊愛,這是命理??墒?佛祖啊,他為什么還是那么艷光四射。
他朝我走來,嘴角掛著淺淺的笑,那兩片完美的弧線……該死,我答應(yīng)過樂樂,答應(yīng)過自己。
“你遲到了。”我坐直身體,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既陌生又盛氣凌人。
“不過五分鐘而已?!彼碌臉幼?向服務(wù)生點東西的動作——真是好看極了。他頭發(fā)短了,臉頰瘦了,看起來更有男人味了。我能感到自己在一點點地松懈。
他盯著我:“你好像黑了?!蔽揖椭?今天這件墨綠色的毛衣會毀掉一切。
“不過還是一樣漂亮。”他往后靠了靠,厚顏無恥地挑逗我。
“什么時候回來的?”我佯作鎮(zhèn)定。
“昨天。一回來就第一個見你,開心嗎?”他就是魔鬼。
“你太太呢?”我掐自己的大腿,用疼痛來使自己清醒。
“她還在澳洲。”他的手上沒有戒指!難道說……我覺得自己死有余辜。
“你呢?還是一個人?”他明知故問。
“還恨我嗎?”他簡直欺人太甚。
“走吧?!?/p>
我一驚:“去哪?”
“你家?!?/p>
我們在電梯里接吻,他的吻還是那樣讓人瘋狂,我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我推開他:“這樣不好,我在吻一個有婦之夫?!彼谖叶叴?“你在吻我?!彪娞蓍T開了,我們嚇了一跳,走進來一個細高個兒男人,原來我們進來后光顧著接吻忘記按樓層了,電梯還停在一樓。
男人對著我點了點頭,然后不懷好意地看著子賢。他長得高高的細細的白白的,好像一只剝了皮的香蕉,我認出他就是住我對門的,今天早晨劉阿姨對我提到過的宋大夫。我尷尬極了,恨不能電梯燈立刻掉下來將他砸暈,這樣我們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他身邊溜走。
宋大夫按了個17,然后突然開口:“剛下班?”
我愣住,直到他回頭盯著我,我才意識到他在問我。我說了聲,嗯。
電梯里安靜極了,我甚至聽見自己的心跳。電梯每爬一層我都感到自己快要窒息而亡。子賢的手不老實地摸向我的大腿,我啪的一聲打掉他的手,宋大夫回過頭來,滿眼嫌惡地看著我們這對鬼混的男女。我一點不怪他,我也覺得自己無可救藥,和拋棄自己的男人在電梯里接吻,還被鄰居撞見,我想我在這位宋大夫的眼里是徹頭徹尾的蕩婦。我大膽地猜測經(jīng)過今天晚上的偶遇,如果劉阿姨再向他介紹我,他一定會把劉阿姨的兩只愛犬勒死然后泡在福爾馬林里當教學用具。
電梯終于停在了17樓,我奪路而逃,幾乎是沖向自己的家門,我好容易找到鑰匙,卻對不上鎖眼,子賢按住我的手,他拿過鑰匙,輕松地打開門。我看著他,他好看的眼睛在樓道燈的照射下散發(fā)出一種殺人狂般的迷亂。我感覺自己只要走進這扇門,就只有任其宰割的下場。
“晚安?!彼未蠓蛘驹谒约旱募议T口對我說道,老天,他這是想逼死我。我只好對他點了點頭,卻被子賢推進了屋子。
“我不喜歡這個四眼?!弊淤t帶上門,并熟門熟路地找到拖鞋換上,然后坐到沙發(fā)上看著我說。
“你不覺得他就像個變態(tài)殺人狂?看上去文質(zhì)彬彬,其實家里的壁櫥里塞滿了女人的大腿?!弊淤t一邊說一邊拉我坐到他腿上。
“你別嚇我,他就住我對面。聽說是個醫(yī)生。今天早晨24幢的劉阿姨還預(yù)謀介紹我們兩個相親?!?/p>
“我覺得他喜歡你。醫(yī)生?難怪他看你的眼神就好像你是具尸體。”子賢把手伸進我的上衣。
“別亂說?!蔽腋械剿氖种刚佬性谖业男乜?我頓覺全身血液倒流。
“他這么大歲數(shù)還沒結(jié)婚,不是性變態(tài)就是性冷淡。我有種直覺。他會把你搞到手然后先奸后殺,用他的手術(shù)刀把你一點點地解剖開……”
“你給我閉嘴?!蔽蚁肫鹚未蠓蚶淅涞难墼阽R片后投射出的寒光,還有他雪白的手指和似乎永遠熨燙整齊的襯衣……我不寒而栗。
子賢趁我愣神的功夫把我壓在身下,他的吻在我的臉和脖子上游走,如細雨般不疾不徐,我覺得他正在用他的手術(shù)刀將我的意志力一絲絲一寸寸地切割掉,直到它們尸骨無存……
三
是誰發(fā)明結(jié)婚這種玩意兒。如果不是為了生一個名正言順的孩子,誰會需要婚姻呢?情人節(jié)的早晨我在子賢的懷中醒來,看著身邊這個讓我無法自拔了小半輩子的男人,我在腦海里痛斥著婚姻的不合理性。
門鈴響了,這么早會是誰?
我胡亂套上睡衣,出了臥室,跑到門廳去開門。我在貓眼里看到宋大夫站在門外。我打開門問他:“什么事?”
“你的信錯投到我的信箱了?!彼呎f邊把一大堆賬單和卡片遞給我。
“哦,謝謝,真不好意思?!蔽野l(fā)現(xiàn)他穿了件酒紅色的毛衣,這使得他看上去更加慘白羸弱,不堪一擊。
“快關(guān)門吧,別凍著了?!彼钢疑砩蠁伪〉乃抡f道。
我有點不好意思。我們住門對門,直到昨天才知道他是個醫(yī)生。他單身一人,每天很早出門很晚回來,幾乎沒見過有人去他家串門??粗稚纤o我送來的信件,我想起昨天晚上子賢那樣無中生有地捏造他,感到有一絲過意不去。
“謝謝你?!蔽腋屑さ乜粗?剛要關(guān)門,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子賢已經(jīng)站在我身后。他瞪著宋大夫,皮笑肉不笑地說:“不進來坐坐?”
宋大夫笑笑,說了聲:“再見。”轉(zhuǎn)身走了。
我關(guān)上門,問子賢:“你陰陽怪氣的什么意思?”
“我不喜歡他。假模假式的,一副偽君子樣。”
“你一會兒說人家是變態(tài),一會兒又說人家是偽君子,你又不了解人家?!?/p>
“我就是不喜歡他看你的樣子。我是男人,我懂男人的眼神?!弊淤t把我抱在懷里,用他的睡衣包住我。
“哦?難道除你之外就不能有別的男人對我有好感嗎?”
“不能。”
“你怎么這么自私。”
“愛情就是自私的?!?/p>
“愛情?我以為我們只是偷情。”
“我們是愛情?!?/p>
“那你太太呢?你的婚姻呢?別忘了你還在新婚,別忘了你是怎么殘忍地對我?!?/p>
“那只是婚姻?!?/p>
“可我們不可能永遠這樣下去?!?/p>
“為什么不能?我在國內(nèi)的時候就是你的,只屬于你?!?/p>
他那好看的身體此時卻如火爐般灼燒著我,我一把推開他:“你把我當成什么?你在國內(nèi)的時候就是我的。這是什么話,我是你在國內(nèi)的慰安婦嗎?”
“你還愛我不是嗎?”子賢將嘴唇壓在我的唇上,卻被我讓開了。
“我也想放手讓你重新開始,可是昨天晚上見到你我知道我做不到。而我也以為你也已經(jīng)想通了?!彼呎f邊上前來抱我。
我站著不動,仔細回想他的話。他的話如同重錘,將我的尊嚴砸得滿地都是。我本來可以放開他放開自己,但是我是個混賬透頂?shù)呐橙跣∪?是我自己容忍了他對我的傷害、對我的踐踏、對我的愛情的褻瀆。
我滿臉是淚,我推開他,冷冷地說道:“你走吧。我永遠,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我發(fā)誓?!?/p>
“小言,別鬧……”
“你走吧,求你了?!?/p>
子賢走后我躲進被窩,聞到枕頭上殘留的他的氣味,那味道竟然攪得我胃里翻江倒海般難受。我咬牙忍受著,直到一陣酸水襲來,我跑到衛(wèi)生間抱住馬桶一陣狂吐。我氣若游絲地站起來,暈乎乎地跌到床上,拿起手機給樂樂發(fā)信息:出人命了。下午兩點,廣場附近的星巴克。
四
全球的氣候正在變暖,二月份就開始爆出十九度的高溫,星巴克里更是溫暖如春,可我握著熱咖啡的手卻冰涼如雪。我看見樂樂在窗外向我招手,我看見她短短的卷發(fā)在風中飄搖,軟軟的發(fā)絲在她紅色外套的映襯下出奇的黑亮。
“你的短信嚇死我了,你還好吧?”樂樂坐下來把背包一放就開始問我。
“我可能懷孕了,是那個人的。”我直截了當。
樂樂瞪著我,表情寫滿了詫異、憤怒、鄙視、同情以及恨鐵不成鋼的絕望。
我埋下頭,不敢直視她那雙大眼睛,我看見她黑色瞳仁里的自己,一副喪家之犬的模樣,一臉自作自受的愚蠢。
“你你你,你要死了你,我永遠都不要理你?!?/p>
“我知道我不值得同情,我只是想讓你陪我去醫(yī)院?!?/p>
“什么時候的事?他不是才回來嗎?”
“應(yīng)該是他結(jié)婚前的那次,有兩個多月了?!?/p>
“你是腦殘還是白癡?你兩個月沒來例假你都不知道嗎?你這么大的人不知道保護自己嗎,姐姐?”樂樂彷佛要撲上來撕碎我。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傷心過度情緒失常所導(dǎo)致內(nèi)分泌失調(diào),那段時間我一直飲食不穩(wěn)定而且還做運動,所以我一直沒當回事。”我在徒勞地給自己找理由。
“不管了,先去醫(yī)院再說。”樂樂拿起我的外套扔到我身上?!澳阊?你真是要死了?!?/p>
走出星巴克,樂樂站在路邊叫車的空當問我:“你給我老實交代,情人節(jié)前一天晚上你是不是又和他……”
我看著她,滿眼流露出希望她一槍打死我的決心。
樂樂把包砸在我身上:“你真是中了這個男人的邪了?!?/p>
坐上車,樂樂半晌沒和我說話。我安靜地坐著,我聽見樂樂說:“我就要結(jié)婚了,我不希望我的好朋友是個會搶別人老公的第三者。雖然你愛他,但是他太太是無辜的。”我說:“樂樂,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啊。”
樂樂撲哧一聲笑了:“你真煩人?!蔽覅s聽見自己的淚在跑,滾燙、快速地洗劫著我的臉。
到了醫(yī)院,先掛號,然后就是漫長的等待。
我不知道為什么婦產(chǎn)科的人會那么多,有多少人會和我一樣是等待著一場判決。
我看見很多孕婦喜洋洋、美滋滋地在我身邊走來走去。我不知道有一個生命在身體里成長起來是什么滋味,但我肯定絕不是像我這樣六神無主、萬念俱灰。
我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高高的細細的白白的,像一根剝了皮的香蕉——為什么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他是婦產(chǎn)科大夫。
我說樂樂我們換家醫(yī)院吧。剛講完就看見大屏幕上我的名字出現(xiàn)了。然后喊號的護士就叫到我的名字:“夏小言,六號診室。”
我看見他坐在那里,我覺得自己就快要暈倒。
宋大夫用手指了指凳子,示意我坐下:“什么問題?”他的胸卡上寫著他的名字,宋玉疆。這哪是人的名字,讀起來就像是一種白酒或者口服液。
我恨不得整棟大樓立刻斷電或者他握著鼠標的手突然遭遇短路的電擊……
樂樂在旁邊開了口:“她可能懷孕了,想做個檢查?!?/p>
宋玉疆面無表情地開了張單子:“先去驗?zāi)?然后再上來?!?/p>
我?guī)缀跏翘右话愕貨_出診室,我雙頰滾燙。我在想,夏天之前我一定要搬家,否則我會每天從噩夢中醒來。
“你跑什么呀。”樂樂追上來。
“他,他是我鄰居。我,我們換家醫(yī)院。”
“你們認識?那不是很好,有熟人多好。咦,一個男人,學什么婦產(chǎn)科?!?/p>
驗?zāi)虻慕Y(jié)果出人意外,是陰性。樂樂拍手大叫:“哎呀,沒有懷孕,被你嚇死了?!?/p>
我拿著單子重新坐到宋玉疆對面,我遞給他,他看了看:“沒有懷孕?!?/p>
“可是我有間歇的出血,但又不是正常例假的那種,我經(jīng)常頭暈。”我覺得我和他就像一對夫妻一樣百無禁忌地聊著這些私密的話題。
他點點頭:“你再做個B超。”
宋云疆冷靜地看著B超圖,全然不顧他對面的我早已面無人色,他毫無感情色彩地說道:“宮外孕,和我猜測的一樣。驗?zāi)蛴袝r測不出,但受精卵壓迫輸卵管,所以你有輕微出血的現(xiàn)象,很危險,必須盡快手術(shù),否則越來越大會造成大出血。說不定哪天你暈倒在街上就死了。”
我聽著他冷冷地背著醫(yī)學課本,覺得子賢說得對,他難道真是冷漠無情的變態(tài)殺人狂?
樂樂嚇壞了:“醫(yī)生,要住院嗎?”
宋玉疆點點頭:“后天上午手術(shù)。腹腔鏡,全麻?!彼验_好的手術(shù)單子遞給我,我僵硬地接過來,覺得頭皮一陣陣發(fā)麻。
宋玉疆盯著我:“手術(shù)那天早晨要空腹,前一天晚上不要吃油膩、辛辣的東西。還有,你命大,宮外孕期間有性生活是非常危險的?!崩咸?他是特工?是我父母安插在我對門的間諜嗎?
樂樂把我送進家門,然后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很嚴肅地看著我:“通知他,你出了這么大的事,作為精子的出處,那個人應(yīng)該要承擔一部分責任。”
“我不會再見他了。”我用靠墊擋住臉。
樂樂拿開我的靠墊對著我大叫:“你差點為他送了命!”
“我還活著?!?/p>
“可你差點死了。你沒聽醫(yī)生說嗎,宮外孕的人通常都不知道自己懷孕了,你弄不好哪天走在馬路上大出血?!睒窐窛M臉驚悚地望著我,彷佛我已經(jīng)斷氣了。
“如果是宋玉疆給我做手術(shù),那我還是在馬路上大出血死了算了?!蔽业哪X海中迅速閃現(xiàn)出宋玉疆穿著白大褂對著我的下體獰笑的畫面……
“活該,誰讓你做壞事,做壞事就要受懲罰?!?/p>
“樂樂,幫我在你們家附近找個房子吧,一室一廳即可。另,對面鄰居絕不要是什么婦產(chǎn)科單身男大夫。戴眼鏡者一律不要?!?/p>
五
手術(shù)那天,我起了個大早。
我想起那天在醫(yī)院里宋玉疆開了句玩笑:“宮外孕就好比精子迷了路。”這個自以為很幽默的自大狂當時滿懷期待地看著我,結(jié)果我咬緊牙關(guān),表露出了一種要和他同歸于盡的決然,他識相地閉嘴了。
迷路的精子,在一眾同類中披荊斬棘地勇往直前,卻到達了一個錯誤的終點。我對子賢的愛情,是否也是這樣沒頭沒腦不知所終?我是不是就好像那個可憐的精子,找不到來路卻又看不見未來,只好沉溺,沉溺,直到死亡。
進了手術(shù)室,男麻醉師和他的助手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夏小言?把褲子脫掉,上來?!碑斘夜饬锪锼谒麄兠媲皶r我覺得自己就好像那具樓蘭古尸,脆弱,無助,毫無尊嚴。接下來,麻醉師拿起一根搟面杖那么粗的針管對著我,他面無表情地將那些奶白色液體推進我的身體。很快,我的胳膊酸得就好像誰把老陳醋注射進我的身體,我眼皮發(fā)沉,濃重如霧的睡意迅速攻占我的大腦。我彷佛看見宋玉疆正拿著手術(shù)刀進來,邊搖頭邊看著我的光屁股淫笑……
醒來時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肚子上就好像有人用烙鐵在似有若無地燙我。
樂樂捧著本《暮色》坐在我床邊的椅子上打瞌睡。
我碰了碰她的手。
“嗯?你醒啦?我以為你不會醒了?!睒窐肪谷灰蘖?。
我摸摸她的小手,樂樂的一雙手小得好像十五歲之后就再也沒有發(fā)育過。我常常把它們握在自己的手里對她說,你看,像不像一對母女的手。
“你那個鄰居來過?!?/p>
我把臉埋進枕頭,努力趕走腦海中宋玉疆對我的身體作威作福的想象。
“你的手術(shù)不是他做的,他來看你的時候你已經(jīng)穿戴整齊地睡在這里?!睒窐沸Σ[瞇地看著我。
“你醒了?!彼斡窠驹诓》块T口,我躺著看他覺得他更細更高更慘白,彷佛死神般冰冷無情地看著我。
我恨不得馬上昏厥,然后睜開眼我已經(jīng)移民到了另一個國家,我發(fā)誓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你需要住院一周以待觀察,出院后需靜養(yǎng)一個月,注意事項會寫在你的出院單上。麻醉剛醒可能會有嘔吐感,盡量側(cè)睡,以免嘔吐物噎住喉嚨?!?/p>
我對他輕輕點頭。
宋玉疆看著我的神色,真的就好像我是一具尸體,他眉頭微皺,搖了搖頭走了。繼而又轉(zhuǎn)過身來說道:“出院后的一個月不能有性行為和其他劇烈運動,一個月后例假正常就不需要來復(fù)查了?!?/p>
佛祖,請把我變成一只聽不懂人話的兔子吧。
“他蠻關(guān)心你的?!睒窐返人斡窠叱霾》亢笳f道,“你不是說你的鄰居曾經(jīng)向你介紹過他嗎,你為什么不考慮考慮呢?職業(yè)好,人又斯文。以后我生孩子你們夫妻全包?!?/p>
我握著樂樂的手稍微用了點力。
“哎呀,疼死了?!睒窐汾s緊救出自己的小手,在我把她的手指擰斷之前。
“我知道你介意什么。醫(yī)生可是很崇高的職業(yè),婦產(chǎn)科大夫也一樣。世界上發(fā)明避孕藥的就是個男醫(yī)生,多么偉大,沒有他,女性要吃多少苦。”樂樂邊說邊對著自己的小手吹氣。
“那是因為在那個年代,女人做醫(yī)生是要上絞刑架的。”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說話的聲音宛如夏夜田野里一只歌唱的蟾蜍。
“嗯,在那個年代,你和那個子賢也是要被絞死的?!睒窐愤呎f邊跑,但是腦袋還是被我的枕頭擊中。她可愛的卷發(fā)瞬間就亂了,她瞪著我,彷佛一只小松獅犬一樣劍拔弩張。
六
是誰發(fā)明給孩子過滿月這樣的活動?
大學同學的兒子過滿月,給我寄來邀請函,我捧著那張紅色的請柬半晌沒動。我個人覺得那是一張高科技的紙質(zhì)炸彈,一撕開就會引爆。
金緣酒家。晚六點。
我面無表情地坐在一堆我不認識的人中間。我的大學同學陳菲菲正抱著她那小得跟只猴子一樣皺巴巴的兒子站在門口笑面迎人,而她那尖酸刻薄的丈夫?qū)O淼正站在她身邊,那表情就好像他們手里捧著的是未來的比爾·蓋茨。
“言言,不好意思讓你坐這兒。這桌都是孫淼的堂兄堂姐?!狈品婆闹业募绨?qū)ξ艺f。她這會兒已經(jīng)把兒子交給她老媽抱著了,她看上去豐滿紅潤意氣奮發(fā)。
“沒事沒事,這里挺好?!蔽铱粗h處大學同學的那張桌子,那張桌子上都是成雙成對的愛情鳥,還有一位即將擁有下一代的準媽媽以及兩位已經(jīng)擁有下一代的媽媽們。讓我坐在那群人中間,無異于讓我坐電椅。我捏捏菲菲的手,感激她的心領(lǐng)神會。
“不過,你也確實要加油了。美女,別再玩了,時間不等人?!蔽医^望了,是不是所有已婚的女人都覺得我們是每天在酒吧買醉,又或是每月更換性伴侶的單身怪物?
“宋大夫,您怎么能坐這兒,給您安排在主桌?!?/p>
不是吧,這個地球上只有他一個婦產(chǎn)科大夫嗎?
“這里挺好,我遇見熟人了。我就坐這兒吧?!彼斡窠噶酥肝?。他穿了件棕黃色的皮衣,里面是件白色襯衣,他看上去干凈、平和、溫文爾雅……嗯,好吧,還不錯。
宋玉疆和孫淼推脫了幾下,孫淼被說服了,于是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宋大夫就坐在了我的旁邊,和我只有一個拳頭的距離。
“你好。”宋玉疆盯著我,客氣地問候道。
“你,好。”我覺得舌頭僵硬,嘴巴如面癱般行動遲緩。
“身體怎么樣?快兩個月了吧,例假正常嗎?”他一定要在我同學兒子的滿月酒上對我進行婦科診療嗎?
我瞪著他,沒話找話地問他:“你接生過我?guī)讉€同學的孩子?”
“我不知道哪些是你同學,確切地說?!?/p>
“夏小言,你怎么坐這兒,到我們這桌來吧?!睅讉€大學同學過來拉我。我看見她們的丈夫油光滿面地坐在那里,還有她們的被寵壞了的沒教養(yǎng)的孩兒們。
我和他們其中的幾對夫妻吃過幾次飯,他們的拿手好戲就是炫耀他們幸福的婚姻生活。他們會一邊摸著自己孩子的腦袋,一邊假惺惺地對我說:“還是不要孩子的好,非常辛苦。你看你多好,自由自在?!蔽液匏懒诉@些裝模作樣的可憐蟲。
“不不不,我討厭小孩兒。你們那桌太鬧了?!蔽蚁?我只有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單身惡魔,他們才肯放過我。我知道他們會在那張桌子上議論我:“看看她,自以為是,都三十出頭了還有什么可驕傲的,就快沒有人要了?!?/p>
謝天謝地,酒席開始了。孫淼上臺發(fā)言,借機裝腔作勢地拽了幾句古詩。我費解菲菲那樣奔放活潑、開朗大度的女人怎么會愛上這么個酸腐、愚蠢卻偏偏極度自以為是的男人。
我發(fā)現(xiàn)宋玉疆和桌子上的其他食客聊得很投機。奇怪,他是雌雄同體還是雙重人格?我怎么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他有善談和藹的一面?
“紅棗不宜多吃,會助濕生熱?!彼斡窠⒅宜偷阶炖锏膬深w棗子。
“不是女人不可三日無棗嗎?!蔽艺裾裼性~,還故意嚼得很帶勁,結(jié)果太用力,棗核差點崩了我的牙。
“那是對正常的女人,你不久前經(jīng)歷過一場婦科手術(shù),氣虛血虛。”
我剛把棗子吐出來又聽見他說:“只是幾顆,沒有影響?!蔽医^對想把這一屋子的棗核串成一根項鏈掛在他那細細的脖子上然后越纏越緊,越纏越緊……
“你在出版社工作?”
“嗯?!?/p>
“那天在醫(yī)院陪你的那個女孩兒呢?是你同事?”關(guān)你屁事。人家已經(jīng)名花有主,未來老公是堂堂中國銀行信貸部主任,比你牛一百倍,你個拿女人肚子賺錢的冷血怪獸。
“是的,她是我同事,她快結(jié)婚了。”我戒備森嚴地看著他。
“哦。那你呢?那天電梯里那個是你未婚夫嗎?”棗核呢?誰有棗核?全部給我,我還需要一根繩子和一個鉆孔機。
孫淼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到了我的對面,正摟著他某個肥頭大耳的堂兄聊得面紅耳赤。
“夏小言,你怎么還不結(jié)婚?你不是跟個什么海歸搞在一起嗎?”孫淼的方腦殼在我眼里就像面包機一樣丑陋。
“他不是海歸?!蔽野崔嗯?強顏歡笑?!奥牱品普f你們換車了?!?/p>
“是的,韓國全進口的,雙龍愛騰。奔馳的發(fā)動機和引擎?!睂O淼的表情就好像他買了一百五十萬的法拉利?!鞍パ?超豪華的太貴了,我們買的是豪華型的,全部搞完26萬?!彼首魍锵У谋砬榫秃孟衿鋵嵥鞠胭I賓利但是勉為其難地買了保時捷。
“雙龍不是面臨破產(chǎn)了嗎?還是已經(jīng)申請了破產(chǎn)保護?”宋玉疆突然問道。哈哈,我怎么從來沒發(fā)現(xiàn)他的睫毛又黑又長還濃密卷曲那么好看呢。
孫淼愣在那里,不知道說什么。
“哎呀,你行了,孫淼,你有房有車有兒子,人生該有的你都有了。”他的豬頭堂兄幫他解了圍。
“就是就是,我是可以退休了?!睂O淼摸摸后腦勺,一副小農(nóng)經(jīng)濟的自我滿足姿態(tài),看得我直想吐。
“夏小言,你怎么還不買房子?我和菲菲看中一套聯(lián)排別墅。她沒和你說嗎?”
“我買不起?!?/p>
“那你以后打算在馬路上生孩子嗎?”
“她如果在我們醫(yī)院生,我可以保證她絕不會生在馬路上?!彼斡窠?我怎么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你的手也那么好看呢。白皙修長骨節(jié)靈活,簡直就是為手術(shù)刀而生的呀。
孫淼老實多了,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訕訕地離桌,轉(zhuǎn)而到另一張桌子上去顯擺他的新車、新別墅、新兒子去了。
我突然感覺前所未有的暢快。我看著宋玉疆,他正在往嘴里送一顆娃娃菜。我盯著他,歉疚地想到自己幾分鐘前正準備用棗核扎死他。
半晌,他轉(zhuǎn)過頭回望我:“你吃了嗎?有點淡?!?/p>
酒席總算結(jié)束了,我坐宋玉疆的車回家。一路上我們都沒說話。我們一起上車,一起下車,一起進電梯,按同一個樓層。
出電梯的時候我說:“謝謝你?!?/p>
“什么?”宋玉疆拿出鑰匙,不明就里地看著我。
“今天晚上,你幫我說的那些話?!?/p>
“沒什么,單身久了自然就學會了一些生存的智慧。我們不偷不搶,正直做人,沒什么好自卑的?!彼脑捜绱笥隄沧⒃谖疑砩?一下子將我灌醒。我鼻子一酸,眼淚如開閘泄洪一般無法阻擋。我感到無地自容極了,但是又無能為力地哭得一塌糊涂。
宋玉疆轉(zhuǎn)身打開自己的房門。不是吧,這個冷血怪物,竟然讓他的女鄰居一個人站在走廊里哭得面部變形,然后自己回家去了。
七
我恨他,我恨所有婦產(chǎn)科大夫,我恨這些單身的沒有同情心的中年男人。
“你打算一直站在那兒還是進來坐坐?”宋玉疆看著我,彷佛我是一只他剛剛發(fā)現(xiàn)的流浪狗。
我抽泣著走進他的房子。
他的房子出奇的整潔,彷佛手術(shù)臺一樣簡潔有條理。
“你家好干凈,是不是醫(yī)生都有潔癖?”
“我只是愛干凈。”宋玉疆遞給我一條毛巾,“總要對你們這些病人負責,不是嗎?”
“謝謝。我也不知道怎么會這樣,我突然覺得好想哭,真是太丟人了?!?/p>
“哭是人的正常生理反應(yīng),沒什么好丟人的?!?/p>
“你的地毯很漂亮?!?/p>
“謝謝?!?/p>
“我喜歡這個綠色,不過好像心理學家分析過喜歡綠色的人大多愛慕虛榮?!蔽易宰髀斆鞯匮a充。
“那是我前妻選的?!?/p>
我揪住毛巾的一角不敢說話。
“分析得很有道理,她愛上了我以前單位的副院長?!?/p>
我大氣不敢出,我眼睛盯著門,比劃著自己從這里跑到門口需要多少時間……
“你喝水嗎?”
“我不渴?!?/p>
“你很緊張,你是不是很怕我?”宋玉疆看我,眼角潛藏笑意。
“沒有,哪里?!蔽倚Φ脴O其不自然?!拔?畢竟,你,這個,你知道我的秘密?!?/p>
“秘密?你是說你的手術(shù)?”宋玉疆站起來倒了杯水遞給我?!澳闶莻€成年女人,只是我覺得,你們應(yīng)該學會保護自己,畢竟這個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安全套?!?/p>
“你前妻,漂亮嗎?”我岔開話題,但是很快我覺得我是把自己引向絕路。
“還行吧。”
“你恨她嗎?”
“我殺了她,她現(xiàn)在還在我的冰箱里凍著。”
“你應(yīng)該看看你的表情?!彼斡窠?笑意在他的全臉蕩漾。
我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他順勢抓住我的手。
我嚇得不敢動彈,我望著他,覺得他其實有著標致的五官和完美的額頭。嗯,除了眼角的細紋……
“我回家了?!蔽页槌鲎约旱氖?轉(zhuǎn)身打開他家的門,然后逃也似地奔到自己家門口。我打開門,關(guān)上門,我從貓眼里望過去,我看見宋玉疆站在他自己的家門口,一動不動地看著我。他可能不是在看我,只是在看我的門,但是我就感覺他在看我。
手機突然響了,我嚇得跳起來。陌生的號碼,難道我是隱形殺手們的頭號目標?
“喂?”我緊張兮兮地接聽。
“是我?!鄙裢◤V大的宋大夫,你可以放過你可憐的病人嗎。
“你沒事吧?”他還好意思問得如此若無其事,他使我覺得自己是私闖民宅的女賊。
“你有事嗎?”我怒氣沖沖地反問他。
“我只是想,我們也許可以交往。”
……
“嘗試著,給彼此一個機會?!?/p>
……
“你哭起來很難看?!?/p>
總有一天我要用電梯門夾碎他的腦袋。
“但是你笑起來非??蓯邸!?/p>
嗯,還是先給他留著吧。
八
樂樂就要結(jié)婚了。她每天忙著在新娘雜志上找婚紗和捧花。我趁她還有空想到我的時候,小心地透露了一下我和宋玉疆正式交往的事實。
“哈哈……那個時候在醫(yī)院我就知道你們兩個有戲,你和那個澳洲男徹底結(jié)束了吧?”
“嗯。”
“我會盯著你的。你和大醫(yī)生到哪步啦?有沒有香艷一點的情節(jié)?”
“接吻算不算?”
“不是吧?!?/p>
確實就是這樣。
我覺得宋玉疆不是沒有欲望的人,他拉著我的時候手掌溫暖而有力,他看我的眼神溫柔熾熱。他會從餐桌的另一頭沖過來撕碎我的衣服,但是他沒有,他只是靜靜地盯著我,好像我是一瓶上好的紅酒或是一只美麗的洋蔥。
有次約會結(jié)束,我在他的屋子里接樂樂的電話時,向她講出心里的不解。
我說:“樂樂,你說會不會是老天爺在懲罰我曾經(jīng)荒唐的生活?所以給了我一個沒有性功能的男人?或者他是性冷淡?”
樂樂安慰我:“不是吧,沒這么巧的事吧??赡芩窍肼齺?不是每個男人都像那個子賢脫褲子脫得那么快。別生氣啊,我對那個人實在沒什么好感?!?/p>
“樂樂,你別不信,我現(xiàn)在對他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p>
“我相信。因為你現(xiàn)在所有心思都放在如何攻克一道醫(yī)學界難題?!?/p>
最后,樂樂教我嘗試某天半夜兩點,穿成美國電影里應(yīng)召女郎的樣子去按宋玉疆的門鈴。
……
手機響了,打斷我的胡思亂想。
“在干什么?”是宋玉疆。我和他約會之后才發(fā)現(xiàn)他的聲音很好聽。
“沒干什么,等你電話?!蔽覠o法告訴他我在擔心他是性冷淡或是性無能。
“我下午有個手術(shù),大概6點以后才能離開醫(yī)院?!?/p>
“沒事,你忙吧。我們今天在我家做飯吃吧,我等你?!?/p>
“好的。想你。”
“我也是?!?/p>
晚,快7點,我已經(jīng)手忙腳亂地搞出了四菜一湯。
7點,門鈴響,我奔過去開門,是子賢。
“你來干什么?!蔽叶略陂T口。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可還是那么好看,佛祖寬恕我。
子賢推開我,徑直走進屋子。他看著滿桌子的菜,臉上的表情就好像誰砸了他的腳趾。他在各個房間轉(zhuǎn)悠一圈:“人呢?是誰?”
“是我?!笔撬斡窠穆曇?。
我們不約而同看著他。
“我看你門開著。”
我沒說話,默默接過他的包,給他找出拖鞋換上。
子賢冷笑:“哼,果然。你等她上鉤很久了吧?!?/p>
我推他,我大叫:“你走,我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子賢不動,他指著宋玉疆的臉:“你知道我認識她多少年了嗎?”
“不想知道?!?/p>
“你知道她心里根本不可能忘記我?!?/p>
“不感興趣?!?/p>
“你和她還沒睡過吧?你知道她最喜歡什么姿勢嗎?你知道她最喜歡我在做愛的時候叫她什么嗎?”
我目瞪口呆地站著,我覺得自己就好像一條躺在案板上的魚,正等著被開膛破肚掏出心肝。
宋玉疆這一拳打過去的時候我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只看到子賢捂著臉倒在我的地毯上,他嘴角裂了,那曾經(jīng)使我忘乎所以的完美的弧線,正在快速地往外滲出鮮血。
“你這樣的男人就是人渣,你應(yīng)該為自己擁有男性的器官而感到可恥?!彼斡窠诎l(fā)抖,我能感覺到他聲音里的震顫。我看著他雪白的臉泛出紅暈,我撲到他懷里擋住就要沖過來的子賢,并用盡力氣大叫:“你滾你滾,不然我打110?!?/p>
子賢一走我立刻關(guān)上門。我抱住宋玉疆,不敢說話。
他扶我到沙發(fā)上坐下,他捧起我的臉:“你還愛他嗎?”
“我不知道。我和他認識了很多年,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愛他……可我是真的想和你重新開始,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不想欺騙你……”我的淚一顆顆往下掉。
宋玉疆默默地聽著沒有說話。他將我摟在懷里,手指輕輕捋順我的頭發(fā),就好像獸醫(yī)準備給一只受傷的小狗打點滴之前的動作。接下來他開始吻我,他炙熱火辣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在我的耳邊回旋。我推開他:“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一直擔心我到底是性無能還是性冷淡嗎?”
我希望18樓的樓板立刻掉下來把我砸暈,然后我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失去了全部的記憶,這樣我就可以用另一個人的身份重新生活……
他輕咬我的耳垂,然后若無其事地說道:“我不是要偷聽,是你有次接樂樂的電話說得太大聲了……我是個正常的男人,我當然也有那種想法,但是我不想讓你覺得我約會你就是為了和你睡覺。我只是想認真地談一場戀愛,吃吃飯,看看電影,散散步,聊聊天,然后,怎么說呢,水到渠成自然而然走到那一步。可能你覺得三十六歲的男人還有這種想法太幼稚……”
我不等他說完就將他壓在身下,我像一個欲火焚身的女魔一樣解開他襯衣的扣子,我看著他的眼睛,他像一只孤立無援但又滿心期待的牧羊犬一樣望著我,我獰笑著吻上他的唇……
九
走到幸福到底有多遠?
是婚禮現(xiàn)場上那張紅毯的長度?是一枚結(jié)婚戒指的直徑?還是一張雙人床的寬度?
從1701的門走到1704的門,需要經(jīng)過1702的門和1703的門,我數(shù)過,一共29步。
樂樂婚禮后的第二天早晨,我第一次笑著醒來。
以往每一個同學或者朋友的婚禮都是我的噩夢,我總是覺得這個世界就要剩下我——唯一的孤獨的嫁不出去的孤魂野鬼。
我把宋玉疆搭在我腰上的手緊緊地攢住。他貼著我,呼吸均勻地散落在我的肩頭,我覺得如果幸福也需要用折磨來換,那我愿意受苦。
“哎,你說你喜歡我什么呢?我以為你一直對我印象不好。”我用胳膊肘輕輕捅他。
“誰說我對你印象不好,是我每次和你說話,你從來不正眼看我?!?/p>
“那,你撞見我和子賢在電梯里那次,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放蕩?”
“沒有?!?/p>
“你撒謊?!?/p>
“真的。你單身,和男人交往很正常,我為什么要覺得你放蕩?”
“那為什么在醫(yī)院你對我冷冰冰的?”
“我覺得你不知道保護自己,對自己很不負責,那個時候我有點討厭你。但是看見你孤零零躺在病床上,我突然有了一種憐愛的感覺。你知道嗎,你在醫(yī)院的白床單上顯得特別的小?!彼贿呎f一邊用手指在我的后背畫圈。
“那,你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呢?”
“嗯,不知道??赡苡幸淮挝铱匆娔愣藗€飯盒下樓去,第二天我看見那飯盒擺在樓下花園的凳子上,里面是狗糧,我覺得你蠻善良的。”
“那,你會因為我和子賢的事情嫌棄我嗎?”
他翻身壓住我,輕吻我的額頭:“我想,我沒辦法改變你的過去,但我希望可以參與你的現(xiàn)在和未來。”
“別哭,”他吻掉我的淚,將我在懷里摟緊,“每個人都無法預(yù)知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我也有過去,你能接受嗎?”
我在他懷里點頭。我覺得他身上的味道好聞極了,我將臉埋在他的胸膛努力地嗅,就像一只尋血獵犬在鮮血的氣味帶領(lǐng)下勇往直前。
睡著之前我還在數(shù)幸福的距離。我枕著他的胳膊,數(shù)著他的睫毛。我問他:“你覺得走到幸福有多遠?”
“你走到我懷里,就這么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