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西諦

再美好的理想也只是遙不可及的,敵不過現(xiàn)實里一個小小的誘惑

盡管時隔一段日子,關(guān)于威勒夫婦的故事帶來的余震,似乎并未就此從我心頭消除。我想,或許真的要把自己的感受寫出來才行。威勒夫婦生活在彼時彼地,我們生活在此時此地,但分別不大,分別不大于彼此生活的地名——他們住的地方叫革命路,我們呢?也許叫解放路。電影里威勒夫婦的世界是模型式的:丈夫進城工作、妻子居家勞務(wù),他們除了彼此擁有,還有孩子、鄰居、朋友、同事。背景都是典型的,并沒有被賦予過多時代的、社會的氛圍。

威勒夫婦的生活的確是典型的,是模范的,他們是人人羨慕的完美一對,是“特別”的。尤其是,他們自認(rèn)為是“特別”的,這是最終造成悲劇的源頭。如果我們回頭,看影片的開場,弗蘭克與愛波的浪漫相遇,真是恍若隔世。接著的第二場是數(shù)年之后,就是弗蘭克·威勒創(chuàng)作、愛波·威勒主演的舞臺劇以失敗落幕,然后夫妻間相互攻擊譏諷。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裂痕一下子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被生活鉗制住的人生、家庭和愛,令人多么沮喪和悲哀,并且這種被平庸腐蝕下的日子一望無際。妻子愛波意圖挽救他們的生活,想要拋下現(xiàn)有的一切,投奔遙遠(yuǎn)的巴黎開始徹底的新生活。不用說電影里的角色,就是電影外的旁人,但凡在生活里打過滾的觀眾,看到這里也會五味雜陳——而最后恐怕都要暗道一聲:幼稚。而在電影里,威勒夫婦的友人聽到他們要去巴黎生活,竟然暗地失聲而哭,哭得看似莫名,卻讓人寒意直起。

起初,弗蘭克是應(yīng)允的,巴黎是他信念中僅剩的夢想了,而妻子描繪的未來,聽起來如此美好。他是這么說現(xiàn)在的生活來著:無望的空虛。但是,當(dāng)一份高薪的工作突然擺放在面前后,弗蘭克放棄了他們夫妻共同的理想。再美好的理想也只是遙不可及的,敵不過現(xiàn)實里一個小小的誘惑?！陡锩贰返霓D(zhuǎn)折處,是弗蘭克錄下的一段話,可能是電影里最重要的詞句:“了解你現(xiàn)在所擁有的,了解你還有所需要的,了解什么是你不能夠沒有的——這就是所謂的‘庫存控管”。弗蘭克在這個人生的“庫存控管”條規(guī)下退縮了,被愛波視為不可饒恕的背叛,最終導(dǎo)致這個家庭走向“毀滅之路”。人生的庫存控管,大概就是讓你趨眾而活,讓你牢牢地握住現(xiàn)實不放。電影里的那個被電擊療法治療過的、天才精神病人道破了弗蘭克的內(nèi)心:或許你覺得,還是在無望的空虛里要過得舒服些。

因為迪卡普里奧與凱特·溫斯萊特的主演,很多影迷都說也許《泰坦尼克號》上的杰克沒有死,和露西從此生活在一起,也許就會變成這部“續(xù)集”里的樣子。但是,這條中產(chǎn)家庭的“毀滅之路”的指向,遠(yuǎn)不是“婚姻通往愛情的墳?zāi)埂边@么簡單,指向的是人心當(dāng)中的患得患失的思量、導(dǎo)致最終的進退失據(jù)的必然命運。是的,進退失據(jù)的人生。為什么薩姆·門德斯在語帶調(diào)侃的《美國美人》之后,又要拍一部更加陰郁、壓抑、氣場洶涌,甚至讓人有點喘不過氣來的電影?我最近在讀雷蒙德·卡佛的小說,他都是在寫日常生活的陰暗面,他自述:是為了讓讀者聯(lián)系到自己,被感動,并想到自己的存在。同樣,看完《革命之路》,我想能讓自己感受到家庭和生活中有這樣那樣的悲哀是重要的,只有誠懇面對,才能更真實地意識到自己還在活著,還在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