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 卓
馬靈山在家潛心寫小說,門鈴響了,他的思路中斷了。馬靈山害怕寫作時有人來訪,每天上午九點至下午一點是自己雷打不動的工作時間。寫作是馬靈山的生活樂趣和經(jīng)濟來源,他最煩的就是別人對自己寫作的干擾。
馬靈山猶豫了一下。他有處理這個局面的辦法,那就是不開門,只要屋子里不出動靜,叩鈴人也就不曉得主人是否在家,待一會就走了??神R靈山的猶豫是因為還存在另外一種可能,會不會是郵遞員來送信函?打交道的報紙刊物不少,不知哪家發(fā)個特快專遞什么的,耽誤了正事不好。馬靈山就透過門的貓眼朝外看,來人不是郵局的,是老同學(xué)喬治安。
馬靈山想,開不開門呢?開吧,寶貴的寫作時間要消耗,不開吧,對老同學(xué)有點不太厚道……
馬靈山和喬治安高中時是同班同學(xué),關(guān)系密切,兩人的學(xué)習(xí)成績也緊密相連,都差二十來分沒考上大學(xué)。馬靈山到一家文化用品公司當(dāng)職員,喬治安則入伍當(dāng)兵。馬靈山一邊工作一邊讀書寫作,十多年下來,成果斐然,出了三本小說,入了作家協(xié)會,由默默無聞的文學(xué)青年躍升為小有名氣的自由撰稿人。馬靈山不滿足小有名氣,他胸有大志要當(dāng)著名作家,做出第二個十五年計劃,兩年必出一本書,語不驚人死不休,玩命地寫作。
喬治安最近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回來進了工商局,管市場,是個肥差。工作安頓好了,馬上召集了一次同學(xué)聚會。分別十五年后的這次聚會,讓喬治安感慨頗多,同學(xué)中有當(dāng)官的,有發(fā)財?shù)?有一家三口同赴會的,而馬靈山卻叫人覺得分外可憐,這把歲數(shù)了,還沒娶個老婆,也沒個正經(jīng)工作,爬格子爬得面黃肌瘦,瞅著叫人心里酸酸的。喬治安想,今后得多多看望他,陪陪他,關(guān)照他,幫他排遣些憂愁和寂寞。
舍不得糟蹋時間的馬靈山還是把門打開了。
邁進煙霧騰騰的斗室,喬治安說:“老兄,還睡呢?”馬靈山說:“沒有,沒有,早起了?!眴讨伟舱f:“大禮拜的一個人在屋貓著,也不走動走動,外頭太陽多好呀?!瘪R靈山說:“唔,唔?!眴讨伟舱f:“想你了。身體還好吧?”馬靈山說:“還行,還行?!眴讨伟舱f:“煙抽得夠兇的?!瘪R靈山說:“來,抽一支?!?/p>
兩人各燃一支煙,馬靈山想:給他沏杯茶嗎?沏的話,這逗留時間可就長了。不沏,有點不夠意思。猶豫再三,還是沏了一杯鐵觀音。
喬治安說:“趕緊找個女人成個家吧,也好幫你拾掇拾掇,添點熱乎氣兒?!?/p>
馬靈山說:“不忙,不忙?!毙恼f,找個媳婦還不是手到擒來,只怕是來了添不了什么熱乎氣,礙手礙腳的反倒耽誤了我的文學(xué)事業(yè)。
喬治安說:“整天爬格子,累不累呀,又掙不了幾個錢,還是找個工作吧,大徐在人事局當(dāng)處長,這個忙他還是幫得上的,我去跟他說?!?/p>
馬靈山說:“不必,不必。”心說,有單位就得被人管,就得按人家的鐘點干自己不愿干的事,身心就沒了自由。
喬治安靜默了一會兒,說:“你也別太封閉自己了,放松放松,十一長假,咱們?nèi)ヌ恕靶埋R泰”吧,我去聯(lián)系旅行社。”
馬靈山說:“不行,不行?!毙恼f,手頭的這些事爭分奪秒都趕不完,哪有那閑情逸致。
喬治安半晌無語,想,還有什么話可說呢?是不是應(yīng)該告辭了?小舅子今兒中午來家,老婆還讓往回捎菜呢。就這么告退了嗎?有點對不住朋友哇,看樣子馬靈山是患了抑郁癥了,平時對他關(guān)心不夠,既然來了就多陪陪他吧。
馬靈山想,喬治安那杯茶見底了,是不是給他續(xù)水呢?不續(xù)的話顯得太沒禮貌了,續(xù)吧,他呷一口三分鐘,得品到啥時候啊,可惜了時間呀……可人家大老遠(yuǎn)來的,不能失禮呀,續(xù)吧。
喬治安想,靈山又給我續(xù)水,是寂寞呀,不想讓我走哇。
馬靈山想,快中午了,喬治安好像沒有走的意思。跟人家雜志社保證了,下午三點交稿哇。時間沒有多少了,再拖延可就食言了,信譽可就受損了。
喬治安想,中午了,到吃飯的時候了,馬靈山這兒清鍋冷灶的,好可憐喲……可那邊小舅子還等我陪酒呢……顧不得他了,朋友為重。于是,沖靈山說:“走,我請你喝酒去?!?/p>
馬靈山想,媽喲,這回徹底完蛋了,破罐破摔吧。說:“我請,我請?!?/p>
喬治安說:“咱哥倆今兒一醉方休?!?/p>
馬靈山想,醉不得呀,上午損失的時間下午還要搶回來。
喬治安說:“酒逢知己千杯少,咱哥倆喝干這瓶二鍋頭?!?/p>
馬靈山說:“不行,不行。”
喬治安說:“咋不行?你的酒量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
馬靈山舌頭硬了:“喝!”
喬治安舌頭短了:“喝!”
馬靈山騰著云駕著霧回了家,支撐著坐到電腦旁,敲打了一頁天書,頭一歪,身子斜倒在地板上。睜眼時已是天光放亮。
喬治安踩著棉花回的家,老婆的臉拉得像絲瓜。喬治安晃悠著被電桿撞青的腦袋拍胸脯:“天下之士義為先,為朋友作犧牲,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