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敬福

我大爺?shù)美夏臧V呆了,什么人都不認得,就連他的親兒子都不認得了。

我大爺有三個兒子,老大老二都在外地工作,老三在家務農(nóng)。我大爺癡呆后,先是在三個兒子家輪班住,一家一年。后來,老大老二覺得接我大爺?shù)郊依镒〔环奖?就跟老三商量,他們兩個出錢,老三負責侍候。老三同意了,便讓我大爺一直住在自己家。

一開始,老大老二每月都給老三寄錢。后來,就改成一個季度一寄了。再后來,一年一寄。再后來,干脆就不寄了。老三有些生氣,說好的他們兩個出錢,他侍候,為什么說話不算數(shù)啊?爹又不是他一個人的,為什么要讓他一個人養(yǎng)活呀?老三先是給老大老二打電話,說爹沒吃的,讓他們趕緊給寄錢。老大老二說,他們都買了房子,手頭實在是緊,讓老三先把錢墊著,以后他們手頭寬松了,一定把錢還給他。老三的氣更大了,那得墊到什么時候!

老三決定,把爹送走。老三先是把我大爺送到了老大家,可在老大家沒住一個月,老大就把我大爺送回來了,說我大爺死活不在他家住,一定要回村。老三又把我大爺送到老二家,又住了不到一個月,老二也把我大爺送回來了,還是說我大爺鬧著要回家。老三氣不打一處來,合著爹就跟我較上勁了?你們不想養(yǎng)爹,還把責任推到爹身上,知道爹糊涂了,說他什么他也不知道是不是?

老三也夠絕的,心說,你們也是兒子,憑什么就我養(yǎng)爹啊?你們會把爹往外送,我也會。老三弄了一袋子吃的喝的,把我大爺送出了村,說:“你回家吧,我們家沒地方住了。”我大爺點點頭,問:“我家在哪?”老三胡亂一指:“一直往前走,看見一個村就是?！蔽掖鬆旤c著頭,提著一袋子吃的,腳步緩慢地走了。老三看著爹的背影,心里也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可有什么辦法呢?兩個哥哥都不養(yǎng),憑什么他就得養(yǎng)呢?

第二天一大早,老三出門一抬頭,見我大爺正躺在家門前的一口枯井旁睡覺。老三心里一撲騰,爹怎么躺在這里睡覺?這要是讓村里人看見,豈不要罵我虐待老人?虐待咱是虐待了,可不能讓村里人知道啊?老三把我大爺弄醒,說井邊不能睡覺,又把他領(lǐng)到村外,讓他回家,不要再回來。我大爺嘴里嘟囔著:“我回家了呀。”一邊說一邊走,像個小孩子。老三心里難受,可還是咬咬牙,轉(zhuǎn)身走了。

晚上做活回來,老三剛走到家門口,就見我大爺坐在那口枯井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遠處玩耍的孩子們。老三生氣了,走到我大爺面前,說:“老爺子,你怎么老上這來呀?趕緊回家吧!”我大爺看看老三,說:“我找不著家了,就能找著這口井。我兒子掉進去過,差點被淹死,我得在這看著點,別讓他再掉進去?！闭f著,我大爺又看了看那幾個孩子。

看著我大爺專注的樣子,老三流淚了。小時候掉進這口井里的正是他,我大爺因為救他,在井里泡了一個多小時,落下了一身的病。老三把我大爺攙起來,回到了屋里。

幾天后,老三把那口枯井填平了,在地上用白灰劃了一個圈兒,在圈外面放了一把躺椅。這之后,我大爺每天還是四處去找他的家,但天黑之前總會回到那個白圈旁,躺到躺椅上,老三做活回來再把他慢慢攙扶到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