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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季

        2009-09-21 07:15:04張瑞江
        十月 2009年5期
        關(guān)鍵詞:黑狗溪水

        張瑞江

        暖風(fēng)呼呼啦啦吹過,西山東邊的一汪野地被暖風(fēng)吹過后,便松軟活潑起來。肥爺手提漁具走在溪水邊,腳下泥土被踢踏得七零八落。肥爺回頭說:“黑子,覺暖了哩?”黑狗不作回應(yīng),聆聽著他年邁蒼茫的腳步聲,一顧跟在后面顛跑。

        肥爺走到柳樹下駐了腳步,回頭說:“黑子,就在這兒吧?!?/p>

        黑狗也就停了腳步。

        溪水從西山腳下一路跑來,橫當(dāng)當(dāng)?shù)靥稍诳諘绯良诺囊暗厣稀R煌麩o際的溪水邊,只有落寞的兩株柳樹。

        肥爺在水邊放下漁具,屁股剛碰板凳,閃了個趔趄。肥爺說:“操,這地真暄騰!”雙手捌扯漁具。暖中夾裹幾絲寒氣的日光,被肥爺撕動得零零碎碎。坡地凹窩里最后一抹殘雪,咣當(dāng)一聲化盡了,水汽追著陽光搖搖晃晃地攀升?;野椎牧Σ吝^肥爺腮邊,柳枝芽苞上泛透著淡淡的綠,芽蕊吱吱嚓嚓地拱動苞殼。肥爺屁股下一片干黃草團(tuán),草根心上冒著生長拔節(jié)的響動。肥爺望了一眼東面,不足一箭地,柳樹下癟爺正釣上一條筷子長的鯉魚。

        十天半月了,肥爺和黑狗每天都在這溪邊走動。那時,肥爺摞下南山坡的果園,從西山里走來,望一眼這溪水,說:“黑子,快些腳步?!睂庫o被踩碎了,惆悵冷冰冰地浸淫了整個身子。肥爺望著溪面說:“黑子,溪上有冰碴兒,下面溪水可在流哩?!狈薁斂吹搅藮|邊柳樹下癟爺在垂釣,總是不斷地釣上鯉魚、鯽魚、草魚。每當(dāng)一條魚上鉤,癟爺便發(fā)出一陣?yán)世市β暎β曉谙?、野地上、日光上滾動。魚的腮被鉤扯出來,血滴在水邊的泥土上。一條一條,一兜一兜,溪里的魚就這樣被癟爺收斂了。溪邊濕地上鮮血一片,汪汪洋洋波浪著,先是翻滾到溪水里,溪水立馬紅紅艷艷起來,再翻滾到肥爺身邊來,接著溢撞著溪堤,先是溪堤上,緊接著是野地上,滿個世界都蕩漾著血紅。肥爺暈倒了。伏在堤坡上的肥爺急促地喘著粗氣,濃烈的血腥沿著肥爺?shù)谋强?、嘴巴、眼睛、耳朵,還有汗毛孔、指甲縫涌進(jìn)體內(nèi),五臟六腑透透徹徹地淌著魚的血腥。肥爺堅強地從地上立起,從地上立起的肥爺感到空氣里、頭頂天竟是血淋淋一個世界。肥爺默了一世,終究站定,說:“黑子,咱也釣哩!”

        肥爺備了漁具。備了漁具的肥爺就帶黑狗來到柳樹下。

        “來啦?”東邊柳樹下,癟爺喚了一聲。

        “來啦!”肥爺揚竿放線,回了一聲喚。

        黑狗先是杵在肥爺身邊向溪水望了一陣,繞著柳樹轉(zhuǎn)了一個圈,又繞著肥爺轉(zhuǎn)了一個圈。肥爺說:“黑子,你消停著,別轉(zhuǎn)了,魚不上鉤哩?!焙诠仿犃朔薁?shù)膯?,果然就不轉(zhuǎn)動了,望了一眼肥爺,接著凝視著溪水,剎那間,溪水上戳住兩道光亮。

        肥爺放下的漁線剛剛落穩(wěn),浮標(biāo)開始跳動,溪水像攤開的蛋餅,一層一層地鋪展出去。

        “操!這魚也他娘的愛新鮮,你剛放線就咬鉤哩,我這半晌也不見動靜?!卑T爺在東邊的柳樹下甕聲甕氣地嚷叫著,像堤坡上滾下一個甕。

        肥爺挑起魚竿,攏過魚線,餌食光了,沒有釣上魚。

        癟爺說:“好像在哪兒碰過?”

        肥爺順著日色逆著喚聲,向東嘹了一眼,沒有應(yīng)答。

        癟爺說:“是在南溝門集市上?你買過我的魚?”

        “我從未到南溝門集市上買過魚哩?!狈薁斦f完獨自在想,一望無際的溪邊堤上為啥只長這兩株樹哩?

        肥爺歪過頭去,向黑狗說:“你說黑子,這幾十里的長溪堤為啥只長這株樹哩?”黑狗沒有作答,肥爺也不在追問。肥爺沿著光色朝東膝望,看見東面野地上一股股煙氣在攀著日光爬滾。肥爺知道,那是歇息了一冬的地氣。日光由冷變暖了,把它們都從地下拉扯出來。

        癟爺正在那株柳樹下垂釣,目光死死地鉤在浮標(biāo)上。

        癟爺說:“吃哩?賣哩?”目光依然鉤在浮標(biāo)上,浮標(biāo)在水波上輕搖輕晃。

        肥爺說:“吃哩。給女人熬湯?!?/p>

        癟爺說:“女人喝魚湯水汽哩?!?/p>

        肥爺說:“是給女人治眼瞎哩?!?/p>

        癟爺說:“你女人眼瞎哩?”

        肥爺說:“喝這溪水里的魚湯能復(fù)明!”

        癟爺說:“吃這溪水里的魚能醫(yī)病,那還要醫(yī)院有啥使?”

        肥爺說:“我去輪和山寺廟里,找圓仁法師施的法?!?/p>

        癟爺說:“圓仁法師法力無邊。鴿子窩楊八狼的女人不懷娃,求圓仁法師施法,吃了三天觀音娘娘的香塵,轉(zhuǎn)年就懷上娃了。”癟爺挑起魚竿,收過魚線,捏了捏魚鉤上的餌食,接著說:“榆樹林的馮二狗收完秋,就爬不起炕。圓仁法師施法,三九天用鋸末拌白雪擦身子,過年開春就能擔(dān)水了?!?/p>

        肥爺說:“圓仁法師說,這溪水里沒交配過的童魚最好,童魚肚里憋滿溲熬成湯,喝了能讓我女人復(fù)明?!狈薁斦f完,心里就毛茸茸地蠕動起來,酥軟輕快的溫暖汪洋了一胸膛,臉上的笑意也紅粉粉地蕩漾下一層。

        癟爺釣上一條魚,白自光光一柞長的魚在空中搖滾。齊齊整整的一排魚鱗像月牙狀的鏡片錯落有致,日光麻麻亂亂地戳扎在水面上、野土上、柳葉上,還有肥爺癟爺黑狗的睫毛尖上、鼻子尖上。

        癟爺說:“這是條童魚哩?!?/p>

        肥爺問:“童魚?”

        癟爺說:“八成是哩,精氣足哩?!卑T爺說完,懸在空中的魚搖滾拼爭,日光一片片嘩嘩啦啦碎開了。

        “要是童魚,醫(yī)了我女人的眼瞎,我分給你半個園子!”肥爺說完,臉呱嗒厚了一層深沉。

        癟爺追問著:“園子?你有啥園子?”

        肥爺鴨子樣拔長的脖子,向著西山南坡梁上望了一眼,快要爬到正天的日頭,冷不丁戳了肥爺眼睛一竿子,肥爺隨即眨巴了一下眼皮。肥爺嗅到了空氣中酸酸澀澀的青杏流淌的水汁,這水汁憋脹而鮮活,躲在杏樹枝椏里流蕩,有咔咔嚓嚓沖擊枝皮的響動。肥爺揉了揉眼睛,西山南坡梁上,正翻滾著青杏的鮮嫩,正趴著陽光摞著涼風(fēng)嗚嗚啞啞、磕磕絆絆地奔跑過來。

        肥爺胸中激蕩著,熱浪溪水樣在汩汩涌動。肥爺說:“黑子,你聞,杏子在枝皮下鼓動哩。”黑狗沒有答理肥爺,肥爺大口大口地吞下了幾股酸甜的空氣。肥爺也沒有答理黑狗,黑狗也在朝著西山南坡梁上張望。

        肥爺說:“我女人可真叫漂亮!”肥爺說完,紅暈在臉上蕩漾。

        癟爺問道:“你女人和西施、貂蟬一樣漂亮?”

        “那是!和西施、貂蟬一樣漂亮!”肥爺說完臉上又溢出一層浩浩蕩蕩的紅暈。肥爺扭過頭對著黑狗說:“黑子你說,我女人漂亮不?你見過,你說呀你!”黑狗立在柳樹下沒有應(yīng)答,兩眼濕潤,潮水樣涌出眼眶,一個淚蛋,兩個淚蛋,一串淚蛋,撲撲通通地落在地上,砸了兩個地坑。

        癟爺哧一聲:“吹牛哩,你女人那么漂亮我怎么沒聽說過?這方圓百里最漂亮的要算南溝門的大洋馬了,縣官都想睡她,年前不是被省城的一個老板勾到市里了,這個老板比她還小八歲哩。”

        肥爺說:“大洋馬算個蛋!我女人比大洋馬漂亮十畝百畝地!滿頭黑發(fā),像西山背溝里的泉水,嘩嘩啦啦淌到屁股上。肉皮白得像剛剛剝皮的洋蔥,那鼻梁挺的,那一開一合的嘴巴,那雪白齊整的牙齒,那圓乎肥墩的屁股,那對蹦跳的大奶子,真叫勾人魂哩……”

        癟爺說:“那你女人那么漂亮,從她娘肚里生下來是不是就沒下過炕?沒出過門?鄰里村人怎么都沒見過?”

        肥爺說:“不光這,到了夜里,我女人才是天下最好的女人!可惜就是那一雙黑葡萄的大眼瞎了?!?/p>

        癟爺不再吱聲,癡呆在木凳上。

        肥爺深深地嘆了一口長氣,眼里汪成深潭。趴在身后的狗黑子立起前腿,唔唔唔吼起來,兩眼溢出淚水,爬在黑毛尖尖上。

        光陰僵了一世。

        癟爺說:“我釣了魚在南溝門集市上賣,賣了錢給女人醫(yī)病!”

        肥爺問:“你女人也害病哩?”

        癟爺說:“害哩,長年癱在炕上?!?/p>

        肥爺問:“害了啥病癱在炕上?”

        癟爺默了一袋煙工夫。

        癟爺說:“你女人沒有眼,可啥都不耽擱,夜里一樣受活哩。”

        肥爺說:“你哪知道,我女人那對黑葡萄樣的大眼,就像輪和山上的深潭,把人迷惑死哩。”

        癟爺說:“我女人癱在炕上,和死人沒兩樣,丁點兒不活泛。”

        肥爺說:“那也是你的女人哩?!?/p>

        癟爺說:“那就不叫女人哩,和一片死豬肉有啥差別哩?”

        癟爺釣住一條魚,脫開水面時噼噼啪啪地撞擊著,溪水掀起圈圈波浪。

        癟爺說:“女人要是像這魚該有多好哩?!?/p>

        肥爺挑起魚線,魚鉤光亮,餌食全沒了。肥爺掛上餌食,將魚線放進(jìn)水里。

        癟爺說:“你女人眼瞎,可啥都能干哩。眼瞎人心靈手巧,照樣能給你燒飯哩。南溝門的蛤蟆爺娶了瞎女人,啥都干哩,給他生了四男三女?!?/p>

        肥爺說:“圓仁法師說,我女人的眼能復(fù)明?!?/p>

        癟爺說:“若是這溪水里的滿溲童魚能醫(yī)好你女人的眼,我倒要看一看,你女人到底有多漂亮?”

        肥爺說:“那你把釣的魚全都賣給我,我給你高出南溝門集市雙倍的價錢!”

        癟爺說:“你女人吃了我釣的滿溲童魚復(fù)了明,你分給我半個園子?”

        肥爺說:“除給你魚錢外,還分你半個園子!”

        肥爺?shù)母?biāo)一次次被撞動,拉起魚線,餌食被吃光了。

        癟爺放下魚竿,走到肥爺身后。

        肥爺浮標(biāo)叉在跳動,幾經(jīng)跳動后慢慢穩(wěn)在水面上。

        癟爺說:“收線吧,餌食吃走了?!?/p>

        肥爺穩(wěn)穩(wěn)地收起線,魚鉤懸在臉前。

        癟爺抓住魚鉤,反復(fù)端量,說:“你這鉤不是鐵鉤?”

        肥爺說:“不是。”

        癟爺說:“不是鐵鉤也能釣魚哩?”

        肥爺說:“能哩?!?/p>

        癟爺說:“這像一顆人牙磨成的鉤哩?!?/p>

        肥爺默著。

        癟爺說:“那你活該釣不上魚!”

        肥爺默著。

        癟爺說:“哪有不用鐵鉤釣魚的?”

        肥爺說:“你不懂哩。最早先人就用骨頭磨成魚鉤。五千多年哩,那時哪有鐵鉤哩?!?/p>

        癟爺說:“沒聽說,你在瞎說哩。你女人是瞎眼,你是瞎說!”

        肥爺說:“先人在5000年前就用骨頭磨成魚鉤,那時還沒有鐵哩。先人用的骨鉤眼下還保存著。不信,你去陜西半坡遺址、河北唐山大城山遺址去看哩?!?/p>

        癟爺手里捋著漁線,說:“你這漁線是啥線?”

        肥爺默著,燃起一支煙。

        癟爺說:“你這線咋就像頭發(fā)哩?”

        肥爺說:“這你又不懂了哩。先人就用單根的馬尾做線專釣淺水魚、釣小魚哩。”

        肥爺話音剛落,東邊漁線就沉入水中,隨即魚在水面噼啪作響。

        癟爺急忙跑到東邊柳樹下,魚竿被拖進(jìn)水里。癟爺順勢抓住魚竿,拉出一條鯉魚。

        魚被釣上岸邊,癟爺說:“這條勁足,八成是條滿溲的童魚?!?/p>

        肥爺說:“這大了,還童魚哩?”

        癟爺說:“那咋不可能哩。八十歲的老爺,一生沒娶過女人,是不是童男哩?”

        肥爺對著身邊的黑狗說:“黑子,你和母狗相好過沒?”黑狗沒吱聲,面對肥爺遲疑的目光,埋下了頭。肥爺說:“你說呀你,你到底和幾個母狗好過?”黑狗依然沒有作答,翹了翹頭。肥爺說:“你還是童狗哩,枉活一世!”

        肥爺說話間,日頭咣當(dāng)撞在了西山山脈上,咔咔嚓嚓的響動,震驚了田野,染紅了天際。狠心的西山山凹把日頭生吞掉了,血紅嘩嘩啦啦地洇了一山脊。

        癟爺說:“我該回了,到給女人翻身的時辰了,晚了她罵我哩?!卑T爺從水邊拎起魚兜,接著說:“你看這魚咋辦哩?”

        肥爺望了一眼癟爺說:“都給我哩,我給你大價錢。我女人用魚治瞎,你女人用錢治癱。”

        癟爺聽罷,提著魚兜踢踢踏踏走過來,趟了一地零亂。

        癟爺杵在坡上,凝視了肥爺良久,好像閃過了一秋。癟爺說:“我見過你,不是在集市上,你也沒買過我的魚,是前些天,就是寒食那天,我在這溪邊釣魚,你像頭叫驢在這溪水邊上發(fā)瘋來著?!卑T爺望了一眼東邊的溪水接著說:“寒食那天,我最早去的墳場,墳場上還沒有一家燒紙,我給祖上燒完紙就來這兒釣魚了。”

        肥爺依然杵在坡上,沒有吱聲。

        癟爺說:“你咋不去給你祖上燒墳?你咋就在這溪邊瘋哩?”

        肥爺默著,癟爺默著,黑狗默著,溪水也默著。

        魚兜里的魚蹬扯著,魚血滴落在暗淡的空中,地氣里翻動著紅艷艷的響動。

        癟爺把肥爺泊在溪水中的魚兜拉出,把自己的魚兜塞進(jìn)肥爺空空曠曠的魚兜里,魚紛紛落人肥爺?shù)聂~兜,肥爺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聂~兜潛入溪水時,魚便鳧上水面,搖搖擺擺地游進(jìn)了水里。癟爺急忙拉起肥爺?shù)聂~兜,兜里竟然沒有一條魚,擺開一看,兜底竟然是大洞。

        癟爺吼了,吼得地動山搖:“這是啥魚兜?元底洞哩,哪兒買的?世道真壞了,連魚兜都兜不住魚了?!?/p>

        癟爺吼,肥爺默。

        肥爺給了癟爺一大把錢。癟爺接錢時,說:“這可怪不著我,要怪就怪黑心的魚兜哩?!?/p>

        癟爺走了,走進(jìn)了漸黑漸涼的夜色。

        肥爺沒走,黑狗也沒走。

        兩條魚已翻了肚白,漂在溪水邊。魚肚白照亮了溪水,照亮了坡堤,明晃晃光亮亮一個世界。血水染透了溪水,漫到了坡地上,夜幕被擠到更遠(yuǎn)的田野里,空氣中的血腥濃濃烈烈,浩浩蕩蕩。

        肥爺暈了。

        黑狗暈了。

        一陣清風(fēng)羊絨毛樣刮進(jìn)茅屋里,女人嗅了嗅風(fēng),揚了揚頭說,南山里的污染還重嗎?肥爺說,不重了。女人說,山腳下的樹還病嗎?肥爺說,不病了。女人說,山腳下的草不死了?肥爺說,不死了,綠了哩。女人說,南山河溝的水不臭了?肥爺說,不臭了。女人說,不黑了?肥爺說,不黑了。女人說,那吳大胖子的印染廠搬走了?肥爺說,沒有,吳大胖子死活不搬走。女人說,那印染廠不搬走,不照樣排黑水,不照樣污染山地?肥爺說,政府罰了吳大胖子的污染損失費,逼著吳大胖子搞環(huán)境治理。吳大胖子哭鬧不停,說是把腚都賠進(jìn)去了。女人說,吳大胖子賠進(jìn)腚去,值哩,他的腚比別人的腚大、肉實。女人說,那南溝里的牛驢還害病不?肥爺說,不害了哩。女人說,那南溝里的雞鴨羊兔還死不?肥爺說,不死了哩。女人說,那家禽喝了溝里的臭水都死了哩。女人又嗅了嗅風(fēng)說,那南溝里的水不臟不臭了?肥爺說,是哩。女人說,天爺不公哩,那牲畜家禽喝了南溝里的水就病哩死哩,可那山坡莊稼上的蟲子可就沒個死哩,該死的不死,該活的不活,天爺不公哩!肥爺說,那鳥都飛走了。女人說,烏有翅膀能逃死活哩。那鳥飛走要把腥臭的毒水帶走,不就害別處的牲畜家禽?肥爺說,不害哩。南溝里的污水沒

        有了,都是干凈的清水,清澈見底,光滑得像泥鰍,甘甜得像蜜水。女人聳了聳了鼻翼說,這空氣里還腥還臭哩!肥爺說,那是你那些年心里留下的褶里。女人又聳了聳鼻翼說,就是又腥又臭哩!南山還在污染,你在騙我!肥爺說,沒騙你,你連我都不信?女人猶豫沉默了一秋,說,東山樹林里還有沒有男男女女去偷歡?肥爺說,沒了。女人說,楊二狼和黑寡婦不往樹林鉆了?肥爺說,不鉆了。女人說,東山北山村子里的孩子還放羊?肥爺說,不放了哩,都上學(xué)了。女人說,在哪兒上?肥爺說,在村子里。女人說,哪個村子?肥爺支吾一陣說,在旺營子。女人說,那旺營子能有學(xué)校?肥爺說,有。女人說,有老師?肥爺說,有。女人說,有老師心甘到旺營子來?肥爺又支吾了一陣說,有哩有哩都有哩。女人說,你在騙我哩?肥爺說,沒有,誰騙你誰黑狗。女人笑了,咯咯笑聲燕子樣飛出茅屋。

        日頭在空中一串串地飄落下來,先是砸在人的頭上,頭發(fā)黃燦燦的焦煳氣息開始在空中彌漫,緊接著日頭又紛紛落在田野上,野地烤裂成摔碎的鍋底樣,整個東野地網(wǎng)網(wǎng)岔岔。

        肥爺剛把魚餌掛在魚鉤,便立馬聞到魚餌燒焦后的黑色臭味?!叭账铮@煳臭的餌食魚肯定不咬吃。”肥爺罵完,便取下剛剛掛上的魚餌,重新捏一團(tuán),又燒焦了。肥爺沒有掛食,便又重新捏一團(tuán),死死地困在拳心,躲避著日頭,把拳頭伸進(jìn)溪水里,在溪水中把餌食掛在魚鉤上,拳頭從溪水中撈出來,已被溪水煮得粉紅。

        肥爺扭頭望了一眼東面柳樹下的癟爺,說:“換大鉤了?”

        癟爺說:“換了?!?/p>

        肥爺說:“換了大鉤,魚就不能吞進(jìn)肚里了,鉤住魚的嘴,魚就能活下來?!?/p>

        癟爺說:“鉤大難進(jìn)魚嘴,魚不好咬鉤了?!?/p>

        肥爺說:“魚要先活下來。鉤住了魚內(nèi)臟,魚掙扎就把尿都擠光了,即便是童魚也沒有滿溲,還是治不了眼瞎?!?/p>

        癟爺說:“童魚小,嘴也小,不好咬住鉤,還是釣不上童魚。”

        肥爺說:“誰說童魚嘴小,誰說童魚不好咬鉤,你瞎說哩。童魚精氣旺足,旺足的精氣能把大鉤咬住?!?/p>

        暴曬的日光充滿了整個世界,其他任何事物都被這強烈的光亮擠得無影無蹤。在光亮被日頭燒得噼啪作響的時候,忽然肥爺眨了眼,就在肥爺眨眼的瞬間,忽然有一股酸苦的味道,哆哆嗦嗦地盤繞在肥爺?shù)哪橆a上,吱啦一聲,一條小白蛇樣的東西鉆進(jìn)了肥爺黑糊糊的鼻洞里,肥爺聳了聳鼻翼,扭頭瞅了一眼西山南坡上的果林。

        生產(chǎn)隊時,西山南坡梁上有二十余棵或三十余棵梨樹,歪歪扭扭、松松垮垮地散落在山地上,梨子沒長雞蛋大就被村人們擰走了,樹枝常常在深夜被咔嚓咔嚓砍掉,填進(jìn)麻爺、狗剩、黑寡婦家灶膛里被燒成灰燼,倒進(jìn)豬圈。當(dāng)時時興植樹造林,公社書記把隊長臭罵一頓,狗血噴頭,罵他不執(zhí)行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的指示,和黑五類、反革命差不多。隊長趕忙找到肥爺說,肥爺你操心把南坡梁地的梨樹看起來,每天給你記滿工,就是你女人讓人整弄了,也別讓人整弄了半棵梨樹。肥爺就看起梨樹,結(jié)不結(jié)梨子隊長不過問,只是查巡樹木別受折損。后來實行土地承包責(zé)任制,肥爺理所當(dāng)然地承包了梨樹,原來的隊長成了村長,村長說肥爺你承包梨樹,有收成就往村上交十筐梨子,沒收成就拉倒。肥爺秋后就給村上交了十筐梨子,村長把梨子送到鄉(xiāng)里的頭頭兒。接著肥爺在南坡梁上種了杏樹、桃樹,杏黃桃紅梨白,一片養(yǎng)眼的風(fēng)景。肥爺照樣秋后送給村上十筐梨子。村上人不滿,吵吵鬧鬧。狗剩到鄉(xiāng)里、縣里告狀,說肥爺女人靠肥屁股和村長不明不白,讓肥爺沾了村上的大光。結(jié)果一查承包合同,一百年不變,村人們更是怨氣沖天。肥爺在城里的銀行里存了錢,買了拖拉機。狗剩看在眼里,氣在心里,告狀沒扳倒肥爺,從此肥爺卻出了大名,成了全縣致富模范,建成了無污染純天然水果園林。記者常到坡梁上采訪肥爺,肥爺便在電視上報紙上人五人六地顯露頭臉。就在肥爺堂而皇之地忙碌上電視上報紙的時候,村子里像刮一陣黑旋風(fēng)樣,街筒里、樹當(dāng)里、麥場里都在唧唧喳喳地說著肥爺女人和村長和鄉(xiāng)長和縣長都有著不明不白不光不亮。肥爺女人一口袋玉米樣倒下了,倒在了自家的火炕上,火炕上砸陷了三指高低的坑溝。女人問肥爺你信哩?肥爺說世上有誰比我更清白你,你身窩里長幾棵毛茬我都清白哩。

        刮過一陣涼風(fēng),涼風(fēng)吹了肥爺-個愣怔。肥爺說:“桃子又養(yǎng)旺了蟲子?!?/p>

        癟爺說:“啥哩?桃子養(yǎng)旺蟲子?”

        肥爺說:“我園子里的桃子讓蟲子吃透了哩。”

        癟爺哦了一聲,說:“你是說你的園子里的桃子招蟲子了?讓蟲子吃了?”

        肥爺望著溪水,浮標(biāo)周邊冒出幾個氣泡。

        癟爺說:“你為啥不給桃子打藥哩?”

        肥爺說:“打了藥,就污染了桃子,污染的桃子就不能給鎮(zhèn)上的頭兒們送了?!?/p>

        癟爺說:“就是污染的桃子,鎮(zhèn)上的頭兒們能吃出來?他們不就是只能管住咱們莊稼人的頭嗎?國家主席吃的桃子才讓儀器測驗,看看有沒有毒哩。鎮(zhèn)上的頭兒算個蛋,他們能和國家主席比?!”

        肥爺說:“鎮(zhèn)上頭兒們也鬼精哩,一點蟲沒有懷疑打了藥,有了蟲腐爛的又不要。”

        癟爺說:“種西瓜的專心往西瓜上打藥哩,不是為了治蟲子,是為了讓長出的西瓜個大分量重,皮綠瓤紅,好賣高價錢。養(yǎng)雞場把雞圈在籠子里,飼料里放上藥,深更半夜讓燈照著,雞就不停地吃食,小雞娃子一個月就長成幾斤重的大肉雞。養(yǎng)甲魚的把甲魚池里撒上避孕藥,甲魚可勁吃避孕藥,小甲魚羔子幾個月就長成二斤重的大甲魚。你說那甲魚到了城里讓有權(quán)有錢的男人女人吃了,也就都避了孕,生不出孩娃,到處討尋偏方治病。城里的茅廁上、電線桿上、橋墩上到處貼著治不孕不育的廣告哩?!?/p>

        肥爺說:“南溝門的大洋馬被省城的老板勾到城里結(jié)了婚,幾年沒有懷孕,老板就把大洋馬甩了,大洋馬又嫁給了一個做水泥買賣的老板,還是懷不上孕,聽說這個老板又要把大洋馬甩了。”

        癟爺說:“大洋馬天天吃喂了避孕藥的甲魚,能懷上孩娃?”

        肥爺說:“省城里娶大洋馬的那個老板,愛吃甲魚,說是甲魚滋陰壯陽?!?/p>

        癟爺說:“那喂了避孕藥的甲魚壯不了陽,消陽哩,避了他的孕,還一直罵大洋馬是個野雞?!?/p>

        肥爺收起魚竿,魚鉤上的餌食只殘留著綠豆粒樣的大小。肥爺在魚鉤上重新掛上餌食,揚竿把鉤下到水里。

        癟爺說:“我給你釣到滿溲的童魚,治了你女人的眼瞎,你果真分給我半個園子?”

        肥爺說:“那還能摻假!”

        癟爺說:“你分給我桃林后,我就在桃子里打藥,專心送給鎮(zhèn)上的頭兒們,讓他們吃讓他們的女人吃,吃了都害病,都懷不上孩娃,都斷子絕孫哩?!?/p>

        天下著烈火,烈火把溪水燒開了,水下氣泡接連冒到水面,破了,冒出來,又破了,又冒出來。水面不見魚咬鉤的動靜。

        癟爺說:“魚哩?”

        肥爺說:“大晌午,魚都鉆草窩了?!?/p>

        黑狗趴在肥爺身邊,長舌掛在空中,不停顫動,急促地喘著粗氣。

        肥爺朝身邊的黑狗甩了一句:“黑子,把舌

        頭收起來。這還像條漢子哩?”

        黑狗果然把舌頭收進(jìn)嘴里,鼓鼓眼睛,舌頭又嘩嘩啦啦地抖出來了。

        癟爺說:“操,這天,熱得狗連舌頭都不能待在嘴里了。”

        癟爺把魚竿收起來,捏了捏餌食,揚起魚竿,甩起魚線,把魚鉤下進(jìn)水里。

        半天過去,沒有釣上一條魚。肥爺和癟爺有約定,癟爺無論一天釣沒釣上魚,肥爺都要付給癟爺一天工錢。除了一天的工錢,釣上的魚,魚錢另付。釣上滿溲童魚,肥爺就分給癟爺半個園子。癟爺執(zhí)意要到別處去釣魚,肥爺堅持不讓。肥爺說輪和山圓仁法師說只有這條溪水的滿溲童魚,才能醫(yī)治女人的眼瞎。

        癟爺說:“你真信?”

        肥爺說:“信哩?!?/p>

        癟爺說:“圓仁法師有沒有男女間的事體?”

        肥爺沒有吱聲。

        癟爺說:“別說有男女間的事體,就是有男女間的亂心,六根就沒有清凈,六根沒有清凈,就沒有修成正果,沒有得到佛法,沒有佛法就沒有法力,那他就和俗人—個樣哩?!?/p>

        肥爺依然沒有吱聲。

        癟爺說起圓仁法師,其實不需癟爺再絮叨,圓仁法師的傳說肥爺早就聽說過,比癟爺聽說的還早。圓仁法師年輕時和村子上一個女子好上了,家里不同意他們的婚事,他一氣之下在夜里逃出來,跑到輪和山上的寺廟里,做起了和尚。傳說那個女子也隨后逃出來,在輪和山東面的庵里做起了尼姑。每天日頭剛剛落山后,圓仁法師就到寺廟后山包上朝尼姑庵的山坡上望。那女子也在日頭剛剛落山后,朝寺廟后山包上望。后來,那尼姑庵的山坡上便長出了一棵楊樹。

        肥爺放下魚竿,朝東北尼姑庵的山坡上望了一眼,那棵楊樹就果真像一個女人站立著。

        癟爺說:“后來有人說,那女人在山坡上立久了,變成了一棵楊樹。還有人說,那女人后來逃出尼姑庵時,在山坡上栽下了那棵楊樹,以后圓仁法師每天在日頭落山后,就總望一望這棵楊樹。”

        肥爺拉起魚竿,魚鉤上的餌食又是落得干干凈凈。

        癟爺說:“圓仁法師六根沒凈,沒有法力,你也信?”

        肥爺望了一眼身旁的黑狗,黑狗靜得像死了一樣。

        癟爺拉起魚竿,魚鉤上的餌食又是落得干干凈凈。

        癟爺罵了一聲:“狗日的,光顧說話了,不知啥時魚把食偷吃光了哩?!?/p>

        黑狗立在河堤上,雙眼直直溜溜地盯著溪水。

        肥爺問黑狗:“黑子,你和幾個母狗好過?”

        黑狗沒有作答,埋下頭,舌尖觸在了坡地上。

        肥爺又去追問黑狗:“別害羞,到底和幾個母狗好過?”

        黑狗走到肥爺跟前,狗頭先貼著肥爺?shù)母觳玻S后舌頭在肥爺?shù)氖中睦锾虬W。

        肥爺問黑狗:“真沒和一條母狗好過?”肥爺左手扶著魚竿,右手讓黑狗舔癢得鉆到心肺里。

        肥爺說:“若真是沒和一個母狗好過,那你真枉活一世哩?!狈薁斦f完,又將右手展開,讓黑狗繼續(xù)舔癢。

        癟爺說:“那黑狗要真是沒和一個母狗好過,那它算童狗哩?!卑T爺打著眼罩朝肥爺、黑狗望著。

        癟爺有些興奮,說:“黑子,你是童狗,你能認(rèn)出童魚來哩?”

        肥爺說:“黑子常常偷看我和我女人洗澡?!狈薁斦f完,臉上現(xiàn)出怪異。

        夏天的夜晚,肥爺和女人來這溪里戲水,把單薄的衣物順手甩在這棵楊樹下的坡地上。當(dāng)肥爺和女人將衣物摞在堤坡上后,黑狗竟然在嗅衣物,肥爺竟然看到黑狗在自己的衣物上一掃而過,但在女人衣物上嗅個沒完,嘴巴竟然翻轉(zhuǎn)過衣物,再嗅另一面。黑狗總立在柳樹下,賊溜溜地瞅著肥爺和女人。一個墨黑夜晚,正在和女人戲水的肥爺,猛然看到有兩柱綠光刺過來,當(dāng)時著實心顫了一番,是黑狗在直愣愣看著肥爺和女人。

        肥爺說:“黑子愛偷看我女人?!?/p>

        癟爺說:“那黑子還算不算童狗?”

        肥爺說:“你說哩?”

        癟爺說:“你女人那么漂亮,連狗都給勾住了。”

        “我女人真叫漂亮?!狈薁旈L長嘆了一口氣,“我女人那肉白呀,雪白雪白,像最后一道磨出的白面粉,像三九天的雪花,像剛剛剝完皮的蔥白。我女人的頭發(fā)黑呀,比灶鍋底還黑,漂在這溪水里光滑柔軟,像水蛇。我女人那牙白呀,整整齊齊,像一排秋天白玉米顆?!狈薁敯V迷了,黑狗癡迷了,只有日頭在燒著田野、溪水、柳葉,在空中傳著旺火的響動。

        肥爺深深呼出一口長氣,說:“我女人在水里,那真叫受活。女人在水里輕飄呀,像一個豬水泡。偏偏那時,有魚在咬腿根,咬得五臟六腑都在往外涌,痛癢得真想把天喊破?!狈薁斦f完,隨即瞇起眼睛。

        癟爺說:“那讓你女人再來戲水,再受活哩?!?/p>

        肥爺說:“那不行哩,女人眼瞎了哩。”

        “女人眼瞎更受活哩?!卑T爺說,“等我女人不癱了,也帶她來戲水?!?/p>

        肥爺說:“是哩,女人最受活那刻,就是緊緊閉著眼睛哩?!?/p>

        癟爺說:“你女人眼瞎了,照樣能戲水,你帶女人來戲水,我少要你兩條魚錢?!?/p>

        肥爺默了一世。黑狗默了一世。

        癟爺說:“要不,你回家照看女人,我天天把釣的魚給你送家去。我去你家一次,少要一條魚錢。”

        肥爺說:“你要不是從這溪里釣的哩,你要是從集市上買的哩,找我討個大價錢?!?/p>

        癟爺說:“你女人瞎了,日月長了,和明眼人一個樣哩,啥也不耽誤,白天照樣給你燒飯,夜里照樣讓你受活?!?/p>

        肥爺依然看著溪水水面,浮標(biāo)紋絲不動。

        日頭吱哇一聲怪叫鉆進(jìn)西山里,天爺依然燥熱,依然憋悶。

        癟爺照例把釣取的幾條魚放進(jìn)肥爺?shù)聂~兜里,肥爺給了癟爺一把錢。

        癟爺說:“換鉤換線吧,哪有你這樣釣魚的哩?”

        肥爺說:“有哩,5000年前先人就這樣釣哩!”

        癟爺說:“你是個先人在釣魚。這人和魚都一樣,都活得精靈了哩。你是5000年前的先人,釣5000年后的魚,看誰能釣過誰?”

        肥爺在捏餌食。

        癟爺說:“人是魚變來的。那5000年前的人和5000年后的魚誰斗過誰了?”

        肥爺說:“你女人的癱病治得啥樣了?”

        癟爺說:“用藥敷哩。”

        肥爺說:“沒有好轉(zhuǎn)?”

        癟爺說:“沒有哩。女人黑,用藥敷過的身子可白了哩,白里透著鮮紅?!?/p>

        癟爺說:“你還不走?”癟爺說完,扭頭沿溪邊往東走去了。

        肥爺說:“回去早了,黑子號叫哩,它夜晚在這溪邊高興哩。”

        癟爺說:“黑子還等你女人來戲水哩,瞅看你女人的身子。”癟爺邊說邊走上堤坡,搖晃在干裂的野地里。

        汗水開始水豆樣趴在女人的額頭上、面頰上、脖頸上,隨后就成了蟲子樣在臉上、肩上爬動。肥爺為女人擦了一把汗水,水蟲便立馬沒了蹤影。女人說,蝗蟲來了?肥爺說,沒有哩。女人說,蝗蟲咋就不來了呢?肥爺說,地里裝置了驅(qū)逐蝗蟲的器物。女人說,啥器物?肥爺說,說是飛機,飛機在天上轉(zhuǎn)悠,蝗蟲就不敢來了。女人說,咱這地也來了飛機?沒見過哩,祖祖輩輩千百年沒有見啥是飛機。肥爺說,飛機就是在天上飛的像鳥一樣的器物,飛機一飛,蝗蟲就不敢來了。女人說,蝗蟲可恨哩,它們一來,像一陣旋風(fēng),把莊稼棵葉都吃個精光,莊稼一粒收成沒有。那它們?yōu)樯恫蝗コ圆萑~哩?肥爺說,

        也是哩?;认x就來吃莊稼棵葉。是哩,蝗蟲不吃莊稼棵葉也就餓死了哩。女人說,那蝗蟲都去了哪里?真的不來了?肥爺說,真的不來了,莊稼旺綠旺綠,肥肥一個收成。女人說,你是不是在騙我?肥爺說,世上你連我都不信,你還信誰哩?女人說,你在騙我。肥爺說,你不信我,我就去死,死給你看,看你信不信我?女人笑了,臉上飛起一片紅紅艷艷。女人說,這天,沒鬧瘧疾?肥爺說,沒哩。女人說,可從前總鬧瘧疾,人們都干黃精瘦,沒有錢醫(yī)病,就只能扛著,憑運氣,好不了,就只有等死。女人說,那崔爾溝的集市還熱鬧?肥爺說,熱鬧,熱鬧死了,東西溝的人都去趕集。女人說,那孫二的肉攤還在?肥爺說,在。女人說,那馮拐子的肉攤還在?肥爺說,在。女人說,那他們的肉還能賣出去?肥爺說,能。女人說,也只能賣給鎮(zhèn)上的人,賣給印染廠、養(yǎng)殖場的有錢人。肥爺說,村人也有買的哩。女人說,村人也有買的?那村人誰家能買得起肉吃哩?肥爺說,有哩,村人富裕了,有錢了。女人哼了三聲,說,不信。肥爺說,家家都富裕了,有錢割肉吃了。女人說,鎮(zhèn)上那個稅務(wù)所的所長劉一百還活著?肥爺說,活著,肥胖得像頭豬了,得了半身不遂。女人說,劉一百還拿一百塊錢的大票去肉攤割四兩肉?肥爺說,不了。女人說,劉一百太貪心了。一到晌午、傍黑就到肉攤上,晌午到孫二肉攤前,傍黑到馮拐子肉攤前,手里晃著一百塊錢大票說,割四兩肉。五花肉。肉主割完肉不稱就給了劉一百,劉一百說給錢,把一百塊錢硬往肉主手里塞。不是孫二就是馮拐子說,找不開,下次一起算哩。就這樣劉一百吃了這些年的黑心肉。肥爺說,不了,劉一百不干了!女人說,不干了,他可有后臺哩。肥爺說,有后臺沒用,不讓他干了。女人說,劉一百吃了黑心肉,身不凈,心也不凈,要害病,要害大病哩。

        風(fēng)拂過后,柳樹枝條、葉片又汪了一層綠水。秋色自然要濃重,濃重得要比夏天淺淡的顏色多出許多倍。夏天的顏色在秤上稱了不足三錢七,而這秋天的顏色在秤上稱了足有五錢八。秋天的腳步自然要比夏天的腳步沉重、深邃而悠長。

        溪水橫在肥爺身前,一片白花花的銀針在戳擊著肥爺?shù)难鄹C。肥爺看到金星在閃爍,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世界。肥爺左手握住魚竿,伸出右手去抓拿飄動的金星,一把又一把。這時,肥爺脖頸痛癢,像是女人的長發(fā)飄灑在脖頸上,便將抓拿金星的手伸到脖頸,抓拿到的是一把柳葉,肥爺頓時渴望柳葉繼續(xù)飄灑在脖頸上。

        肥爺說:“操!還以為有女人貼在身后哩?!狈薁斦f完,抬頭望了一眼頭上的柳樹。

        癟爺說:“想女人了?你家里有女人哩?!?/p>

        肥爺想到了女人,想到了那個令他心肝瘙癢,瘙癢得透透徹徹的女人。那個夜晚,整個山坡,整個果園浸泡在墨黑色的世界里,黑得沒有一絲縫隙。肥爺在這黑夜里總要繞梨園轉(zhuǎn)上幾遭,無論夜色再黑暗,肥爺?shù)碾p腳都熟悉園中的路徑,那雙眼睛倒顯得多余,支棱起的雙耳在靜聽園中的動靜。梨樹上掛滿了果。撲通一聲,一個梨子從樹上掉下來砸在草地上,梨子砸地也沒有撕開黑夜的一道縫。肥爺整整繞梨園轉(zhuǎn)了三遭,轉(zhuǎn)完三遭肥爺就要走出梨園邊地,在邊地肥爺總要足足放一泡尿水,嘩嘩啦啦一陣尿水的脆響在山坡上漫開。就在肥爺放完憋足的一泡尿水后,梨樹上的葉子在嘩嘩啦啦地響起,山坡上一片風(fēng)咬梨葉的脆響鋪展開。放完尿水的肥爺深深舒展了一口氣,舒展了周身的筋骨,散發(fā)著通身的潮汗。隨著風(fēng)咬梨葉的嘩啦脆響,墨樣的世界里透出了些微光亮,肥爺仰頭一望,月亮、星星掛在了頭頂?shù)奶焐?。肥爺?dān)心這當(dāng)要下雨,下雨果子要有爛的了。肥爺順坡往茅屋里走,肥爺總要在茅屋的土炕上歇息一覺,歇息一覺后再繞梨園子轉(zhuǎn)上三遭。肥爺在走到茅屋跟前時,坡路口的月光里有一團(tuán)火,這團(tuán)火有一個雞籠樣大小。肥爺靠前定眼一看,是個女人,女人穿了件紅襖,坐在坡路上。肥爺想這女人不是偷梨子的賊,偷梨子的賊不在這里坐著。后來這個女人成了肥爺?shù)呐?,肥爺成了這個女人的男人。肥爺問過女人看中了肥爺?shù)纳?,女人的?yīng)答讓肥爺感到邪怪。女人說,她是看中了這片山地,這片山地是個壯實的男人。坡地是男人挺起的胸膛,東西兩條山背是男人伸展的胳膊,后面山頭是男人昂起的腦袋,園林是男人長出的毛發(fā)。從此,女人沒有離開過山坡,沒有離開過茅屋,沒有離開過肥爺。

        自從有了女人,肥爺才覺得這個世界愈發(fā)難舍難分,不知是舍不下這個鮮活的世界,還是舍不下這個鮮活的女人。肥爺好生奇怪,同樣一個女人,在西山坡的茅屋里,就乖巧得像一只獾,在這眼前的溪水里,就油滑得像一條魚。肥爺哐當(dāng)又想,女人在西山坡的房屋里既是獾又是魚,在眼前的溪水里既是魚又是獾,那該有多好哇。肥爺當(dāng)下正看到眼前溪水中的女人,一條光滑雪白的魚在水中攪動。肥爺在溪水中仿佛擁著一只獾……獾的毛發(fā)讓水托起,劃掃著肥爺?shù)母共?、胯部、臀部,和魚的鱗齒不一樣,獾的發(fā)梢刺癢著肥爺?shù)钠と?,毛毛蟲樣在皮肉里爬動,刺癢著肥爺?shù)男姆巍?/p>

        汪、汪、汪,黑狗的一陣吠,肥爺蘇醒了,蘇醒了的肥爺極力想揪住留在心肺上的刺癢。

        狂吠后的黑狗貼近肥爺?shù)纳碜?,舌頭在舔舐肥爺?shù)氖直场?/p>

        肥爺說:“黑子,你能下水叨上條童魚來?”

        黑狗垂下頭,嘴巴觸著坡地上的綠草,顯亮出一副無能的嘴臉。

        癟爺說:“別讓黑子叨上童魚來,黑子叨上童魚我咋收你的錢哩?”

        肥爺說:“換鉤了?”

        癟爺說:“換鉤了!”

        肥爺說:“這鉤沒倒刺了?”

        癟爺說:“沒了哩。”

        肥爺說:“沒了倒刺,魚上鉤后只在嘴里刺一個小口,受傷不重哩。受傷不重養(yǎng)起來,總能憋滿溲?!?/p>

        黑狗在肥爺身邊蹺起一條腿,稀里嘩啦撒了一泡尿。

        肥爺嗅到了一股刺鼻的腥臊。

        肥爺說:“黑子,你狗日的沒禮節(jié),咋把尿撒在爺跟前哩。”

        癟爺說:“你肯定喜歡黑狗在你身邊撒尿,狗最義氣哩?!?/p>

        肥爺嘿嘿一陣笑。

        肥爺瞅到黑狗尿黃稠,像膿包里擠出的臟水。狗尿落在草葉莖褶里,一根黃蟲樣趴在草葉上。肥爺又瞅到被狗尿壓歪的細(xì)莖上的喇叭花,喇叭花的底嘴在狗尿里透著白,底嘴靠上就變得粉紅,到了口邊就鮮亮著藍(lán)紫,筋脈絲絲連連,透亮著薄綢錦繡。

        肥爺數(shù)著花上的葉片,一片、兩片、三片、四片、五片。

        肥爺說:“真是哩,一花五葉?!?/p>

        癟爺說:“千年萬年就這樣哩。”

        肥爺說:“一世五行,金木水火土。”

        癟爺說:“相生相克哩?!?/p>

        肥爺說:“一人五體?!?/p>

        癟爺說:“女人是,男人不是哩?!?/p>

        癟爺說完就雙手穩(wěn)住魚竿,說:“魚頂鉤了。”

        肥爺說:“快著拉竿!”

        癟爺沒有吱聲,騰出左手朝著肥爺擺了兩擺。

        癟爺默不做聲,肥爺也默不做聲。

        癟爺說話了,癟爺說話前先是嘆了一口氣,這口嘆氣沉得像癟爺活了這幾十年。

        癟爺說:“你讓快拉竿,沒咬住咋能拉竿,這慢拉還沒鉤住哩。”癟爺說完,拉出的魚鉤已晃

        到了眼前,魚鉤光光亮亮,癟爺又給魚鉤掛上了餌食。

        肥爺說:“魚頂鉤就拉竿,鉤住嘴,魚的傷就不重哩?!狈薁斦f完,立馬拉起竿,魚鉤白白晃晃,也沒有了餌食。

        癟爺說:“還沒換鉤換線哩?”

        肥爺說:“不換哩。”

        癟爺說:“死腦筋哩,你為啥非要使5000年前先人的鉤線釣魚哩?”

        肥爺說:“5000年前先人都能使,咋我就不能使哩?魚和鉤也是緣分哩,有緣分的就是差幾千年,魚也能咬鉤,鉤也能掛魚!”

        癟爺說:“你在上水,魚都吃飽了食,到我這就不咬鉤了哩。溪里的魚都知道你的鉤上有好吃食,又不釣魚,順?biāo)^去的魚從東面返回來,只認(rèn)你那吃食,不咬我的鉤哩。你換鉤換線吧,要不,你釣不上魚,我也釣不上哩?!?/p>

        肥爺說:“你的女人跟別人跑了,還怪和尚哩?”

        癟爺說:“那我釣不上魚,你還要多付給我工錢哩?!?/p>

        癟爺?shù)母?biāo)在上下彈跳,有魚咬住了魚鉤,魚扯住浮標(biāo)在慢慢順?biāo)谱摺0T爺騰出左手在向肥爺擺動,示意肥爺不要說話。

        肥爺果真沒有說話。

        世界死一般寂靜。

        癟爺用力拉竿,吼起來:“上來了,是條大的哩?!?/p>

        癟爺挑出水面的竟是只王八。

        王八在坡地上爬動起來。

        癟爺說:“這王八好哩,沒有吃避孕藥,送到城里能賣高價錢?!?/p>

        王八來了,沒有帶來大水,卻帶來了一陣風(fēng)。潮濕的風(fēng)在野地里鼓動起來。

        肥爺聳了聳鼻翼。

        肥爺說:“桃子爛光了,梨子也在養(yǎng)旺了蟲子?!?/p>

        癟爺說:“說啥哩?”

        肥爺說:“我聞到桃子爛到最后的苦味,我聞到梨子爛的酸味?!?/p>

        癟爺說:“你要打藥,打藥能落下果子,不打藥都讓蟲子吃了,只能落下蟲子哩?!?/p>

        風(fēng)剛吹過三撥五撥,西北的云就嗚嗚呀呀地趕過來了,趕過來的云就灑下星星點點的雨滴,緊接著呼啦啦一層一層水簾落下來。

        雨滴砸在溪水上,水面立馬跳起雨花,這個雨花長出后還沒來得及縮進(jìn)水里,那個雨花又跳出水面。

        肥爺說:“你說這溪里的雨花像啥哩?”

        癟爺說:“像女人的奶頭哩?!?/p>

        肥爺說:“一個女人只長兩個奶頭,那滿溪里都是奶頭,那這溪里有多少女人?”

        癟爺說:“那女人多得這溪里都裝不下哩?!?/p>

        肥爺說:“這溪才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哩?!?/p>

        癟爺說:“那你就別娶女人了,就抱住這溪困覺哩。”

        肥爺說:“那只有雨天,才露出女人奶頭?!?/p>

        癟爺說:“是哩,女人也只有思想男女事體時才露出奶頭?!?/p>

        肥爺說:“天把雨下給地,就是天和地在做男女事體哩。”

        癟爺打了一個噴嚏,剛要說話雨水急了,嘭嘭的落雨聲像曝?zé)崛疹^下捶擊棉被的響動。

        癟爺連續(xù)幾個噴嚏悶響在雨中,被雨水遮攔后松散得像一塊碎餅。

        癟爺慌忙收起魚竿。

        癟爺提著魚兜走到肥爺跟前,說:“我回啦?!?/p>

        肥爺把癟爺?shù)膬蓷l小魚放進(jìn)魚兜里,說:“王八哩?”

        癟爺說:“王八不給你了?!?/p>

        肥爺說:“你去賣高價錢?”

        癟爺說:“不是哩,帶回家熬湯,和女人補哩?!?/p>

        肥爺說:“把王八賣給我?!?/p>

        癟爺說:“王八讓你女人吃了,害你女人哩?!?/p>

        肥爺說:“我要王八?!?/p>

        癟爺說:“王八滋陰壯陽,滋你女人的陰,滋你女人的下面?!?/p>

        肥爺說:“那好哩?!?/p>

        癟爺說:“不好哩。你女人的下面精氣神越旺足,上面眼睛的精氣神就往下走動往下填補,眼睛的精氣神虧空得厲害,害你女人的眼更瞎哩?!?/p>

        肥爺說:“我吃王八,不給女人吃。”

        癟爺說:“這王八可是野水養(yǎng)的,沒有喂避孕藥哩?!?/p>

        肥爺說:“我給高出五倍的價錢?!?/p>

        癟爺踅回去把地上的王八拎過來,掂了掂放進(jìn)了肥爺?shù)聂~兜里,說:“這王八三斤還要翹秤桿子哩。”

        王八在坡地的草窩爬動。黑狗走到王八前,兩只眼直勾勾地盯著王八。黑狗探過頭,鼻子在王八殼上嗅了兩嗅,王八不理黑狗,還在草窩上爬動。

        肥爺給了癟爺一卷錢。

        癟爺在雨中把錢拈開,數(shù)了一遍,錢淋濕了。

        癟爺把錢塞進(jìn)褲兜嘻嘻哈哈地走了。

        癟爺沿坡地一步一趔地往東走,雨中傳來一聲一聲噴嚏。

        雨停了,日頭掙出來。

        野地上、草坡上、樹冠上一片清清爽爽,北面輪和山上冒出縷縷青煙。

        肥爺在捌扯魚竿,把魚竿收起來。

        肥爺聽到了一陣踢踏聲,肥爺沒有理會。

        肥爺把魚兜里的兩條小魚和王八放回了溪水里。

        肥爺突然聽到一聲喚。肥爺舉頭才看到癟爺站在了身邊。

        癟爺說:“為啥把魚和王八放回溪里呢?”

        肥爺沒有吱聲。

        癟爺說:“天晴了,我回來還接著釣哩。”

        肥爺把剛收拾起的魚竿,又支在了溪水邊。

        癟爺把魚竿架好,說:“你放回溪里的王八讓我再釣上來,你還要花錢買哩,我是從溪里釣上來的?!?/p>

        肥爺說:“買哩。”

        癟爺說:“還是高價錢?!?/p>

        肥爺說:“還是高價錢?!?/p>

        霹靂過后一串炸雷,眼看著天要崩地要裂。肥爺望了望屋外,暴雨遮昏了天,蓋黑了地。肥爺收回目光,操!這天爺!女人說,這雨連著下幾天了?肥爺說,不知道!女人說,我看不見日頭起落,你也看不見?肥爺說,看不見,這天爺好長日月都沒晴過哩。女人說,那南山的百旺莊、白泉營、黑溝門還不被大水沖跑了哩。肥爺說,沒有哩。女人說,那些年沒這雨水大,南山的幾個村子還被淹了哩,何況今年這大雨水。接下來又是一串炸雷在屋頂上滾過,淋雨的窗紙被炸雷撕裂了。女人說,你又沒有到南山去,你咋知道幾個村子沒被水淹?肥爺說,今年在南山建了防澇排洪設(shè)施哩。女人說,誰給建的哩?肥爺說,鎮(zhèn)上。女人說。鎮(zhèn)上?鎮(zhèn)上真的長人心了?肥爺說,是哩,鎮(zhèn)上說,百姓是天,百姓是地。女人說,是哩,他們雙手遮天,雙腳踏地。百姓抬頭暗無天日,低頭喘不過氣。肥爺說,鎮(zhèn)上說百姓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女人說,是哩,每年到收成后,他們就跑到鄉(xiāng)下?lián)屢聤Z食哩。肥爺說,鎮(zhèn)上不像原來那模樣了。女人說,改了?肥爺說,改了。女人說,改了好,改了好。女人揉了揉眼睛說,就是鎮(zhèn)上的不來搶了,那村上的幾個老賊也不會消停,照樣偷糧偷果偷牛偷驢。肥爺說,南山幾個村子沒有丟物件。女人說,沒有人偷搶了?肥爺說,沒了哩。女人說,那長邊村膩味家的福祥呢?不偷雞摸狗了?肥爺說,不了。女人說,那狗日的一夜間,牽了郭四陰家的牛,端了溫寡婦家的雞籠,害得郭家、溫家走投無路,這個禍害可真是造孽哩。肥爺說,福祥到李莊當(dāng)了上門女婿,變好了。女人說,當(dāng)了上門女婿就能變好?肥爺說,那李莊的婆娘可厲害了,就像貓逼老鼠。女人說,那福祥到李莊誰家當(dāng)了上門女婿?肥爺說,陳臭家。女人啊了一聲,說,陳臭家是賊窩,祖祖輩輩是賊哩。又一陣暴雨,雨聲淹沒了女人和肥爺?shù)恼f話聲。女人說,百旺莊和白泉營兩個村還打架哩?肥爺說,不了。女人說,一到收成,百旺莊人偷了白泉營人的玉米,白泉營人偷了百旺莊人的西瓜。白泉營人偷了百旺莊人的谷子,百旺莊人

        偷了白泉營人的豆子。偷來偷去就那些莊稼,還打傷打殘人哩。肥爺說,不偷了,也不打了。村子上簽訂了文明公約,建立了聯(lián)防隊。女人說,真的哩?肥爺說,真的哩。女人說,你沒騙我?肥爺說,這世上你不信我,還信誰個哩?雷聲停了,雨水停了,慢慢起了一陣風(fēng)。肥爺望了一眼屋外說,這當(dāng)是啥時?女人說,啥時?肥爺說,夜里呢。女人說,你咋知道?肥爺說,天放晴了,月亮、星星都露出來了。女人說,月亮、星星好看哩?肥爺說,好看哩。亮光亮光就像銀碗銀豆子。女人臉上現(xiàn)了笑。肥爺說,你更漂亮哩。女人說,瞎說,我還漂亮個啥?肥爺說,你和這天上的月亮、星星一樣個漂亮,被這雨水洗過了,白凈鮮嫩。女人有些拘謹(jǐn),臉上又現(xiàn)出一片紅暈。女人摸索著靠進(jìn)窗臺,抓起鏡子在臉前腦后來回晃照著,茅屋里閃動著光光亮亮。

        腰帶寬的冰碴在了坡堤和溪水的連接處,扭扭巴巴、豁豁牙牙地勒住了溪水和坡堤。溪水小波小浪撞擊著冰碴,冰碴牢牢地抱緊坡堤。撞擊冰碴后的溪水沿著波紋無聊無奈地浪到溪水中央。寒氣從樹杈米粒大的雪豆上、從野地土堆陰面的雪坨上,你推我搡地?fù)淼较叺谋晟稀?/p>

        肥爺抓魚竿的手一哆嗦,縮了一下胸膛,打了個噴嚏,“操!天爺冷哩!”

        肥爺扭頭看了一眼東面的癟爺,癟爺把魚線拉出溪水,說:“我換餌食了,這餌食說不定能釣上童魚?!?/p>

        肥爺說:“換啥餌食?”

        癟爺說:“雌魚屁股!”

        肥爺說:“雌魚屁股做餌食,沒聽過!”

        癟爺說:“雌魚屁股做成餌食,勾魚的心魂,那沒交配過的童魚鼻子靈便,一聞到就往死咬哩?!?/p>

        癟爺把魚鉤上的餌食捏了又捏,將魚線放進(jìn)水里。

        癟爺剛把魚鉤放進(jìn)水里,浮標(biāo)就上下躥動。果真就有魚咬鉤,癟爺快拉,一條小魚帶出水面,飛到空中的小魚卻脫了鉤墜入水里,甩上坡堤上的魚鉤空蕩著,連餌食都沒有了。

        癟爺嘆了一口深氣,吐出白白茫茫的一團(tuán)霧,說:“快拉鉤,只鉤了一下嘴,魚就跑了?!?/p>

        肥爺說:“魚把鉤吞進(jìn)肚里,傷了臟器,養(yǎng)不活,憋不成滿溲?!?/p>

        癟爺說:“剛脫鉤跑的那條小魚肯定是童魚!”

        肥爺說:“你咋知道哩?”

        癟爺說:“那條魚小,沒有交配過,聞到雌魚屁股比交配過的鬧心大,嘴快?!?/p>

        肥爺默著。

        癟爺說:“照理說,童魚聞到雌魚屁股鬧心大,嘴快嘴狠,該咬住鉤才是,不知為啥脫鉤了哩?!?/p>

        吹過一陣風(fēng),風(fēng)像女人的手,綢緞樣撫過臉龐。

        癟爺說:“你這次要多給兩條魚錢?!?/p>

        肥爺說:“為啥?”

        癟爺說:“明天我女人過生日?!?/p>

        肥爺說:“咋個過法?”

        癟爺說:“給女人買個玉鐲?!?/p>

        肥爺說:“你女人也太滋潤了。”

        癟爺說:“早答應(yīng)女人了。不知哪天就死了,說不準(zhǔn)哩?!?/p>

        肥爺說:“有這重?”

        癟爺說:“有哩!”

        肥爺說:“人死了還有魂沒?”

        癟爺說:“有?!?/p>

        肥爺說:“人死了能升天堂?”

        癟爺說:“也有下地獄的哩?!?/p>

        肥爺默著。

        癟爺說:“現(xiàn)世修行好了,來世就升天堂;現(xiàn)世修行不好,來世就下地獄?!?/p>

        肥爺說:“那你和你女人能升天堂?”

        癟爺說:“能哩。”

        肥爺說:“你和你女人來世還做夫妻?”

        癟爺說:“做哩?!?/p>

        肥爺說:“你能保證?”

        癟爺說:“能哩。天爺仁慈,現(xiàn)世夫妻想來世還做夫妻能哩。男人女人現(xiàn)世都修行好,升了天堂,還能做夫妻。有一個修行好升了天堂,有一個修行不好下了地獄,自然就做不成夫妻了?!?/p>

        肥爺說:“那男人和女人現(xiàn)世都造了大孽,都下了地獄,也還能做夫妻?”

        癟爺說:“男人女人都下了地獄,天爺就不讓再做夫妻了。你想,那地獄里也有男女間的事體,不就和天堂一個樣哩?!?/p>

        肥爺說:“那地獄里不也有一群男人、一群女人?”

        癟爺說:“地獄里肯定把一群男人圈在一起,把一群女人圈在一起,男人和女人見不著哩。再說,讓地獄的惡男惡女在一起,生的孩娃不都是惡人了?”

        肥爺說:“天堂里會是啥樣?”

        癟爺說:“天堂里的肉就像輪和山,酒就像這溪河水。天天啥都不干,肉也吃不完,酒也喝不完。肉吃下一個山尖,一夜就又長出來了;酒喝下一灣坑,就像刮一陣風(fēng),來一場雨,酒就又下滿了這水溪。那女人都漂亮,沒有丑女人。嫦娥、七仙女不都在天上?”

        肥爺說:“天堂里的女人都挺漂亮?”

        癟爺說:“都漂亮。都像楊貴妃那樣漂亮!”

        肥爺說:“楊貴妃死后能升天堂?”

        癟爺愣住了。

        肥爺說:“楊貴妃現(xiàn)世寵她哥楊國忠做了那么多惡事,引起安史之亂,唐明皇差點被推翻,那她死后不下地獄?”

        癟爺說:“楊貴妃那漂亮,下地獄太可惜了?!?/p>

        肥爺說:“那慈禧太后死了不下地獄?”

        癟爺說:“慈禧現(xiàn)世作惡太多了,死了還把玉做的白菜西瓜帶進(jìn)棺材,嘴里叼著夜明珠。孫殿英把墳炸了,把白菜西瓜偷走了,把慈禧嘴里的夜明珠摳出偷走了,為偷夜明珠還把慈禧的嘴撕爛了……報應(yīng)!”

        肥爺說:“你女人死了后能升天堂?”

        癟爺說:“能哩,女人一輩子沒作過惡。”

        肥爺說:“你女人升了天堂也像楊貴妃那樣漂亮?”

        癟爺唔了一陣,唔了一陣后的日光愈加寒冷,癟爺說:“我女人升了天堂還不漂亮,那我就下地獄!”

        肥爺說:“你愿下地獄?”

        癟爺嗯了一聲,說:“下了地獄去找楊貴妃,去找慈禧!”

        肥爺說:“楊貴妃、慈禧都是惡人哩,你也找?”

        癟爺說:“楊貴妃、慈禧這樣的惡人,我也心甘找哩?!?/p>

        肥爺說:“你不是說那地獄里的男人圈在一起,女人圈在一起,男人和女人見不到哩?”

        癟爺說:“我先變成女人,和楊貴妃、慈禧圈在一起。”

        肥爺哈哈一陣笑:“胡扯淡哩。”

        肥爺說:“那現(xiàn)世男人女人說好,來世還做夫妻能行?”

        癟爺說:“能行?!?/p>

        肥爺說:“現(xiàn)世男人女人都能升了天堂做夫妻?”

        癟爺說:“能行。男人女人都做善事就能都升天堂。”

        肥爺說:“若是有一個人做善事,一個人做惡事哩,也都能升天堂?”

        癟爺說:“做善事的人要把善事做得太多,能把做惡事的人做的惡事找補回來,就能一起升天堂。要是做惡事的人做惡事太多,找補不回來,那就要一起下地獄,連做善事的人也被拉下地獄。”

        肥爺說:“輪和山上的圓仁法師死后是升天堂還是下地獄?”

        癟爺說:“那法師肯定要升天堂哩。”

        肥爺說:“那法師要是睡了女人哩?”

        癟爺說:“那他犯了大忌,要打入十八層地獄哩?!?/p>

        肥爺說:“你能保證你來世不下地獄?”

        癟爺說:“我還是童男哩?!?/p>

        肥爺說:“你不是早就有女人了?”

        癟爺說:“有女人,可我還是童男?!?/p>

        肥爺說:“那為啥哩?”

        癟爺說:“女人原來有男人,女人癱后治病欠了一屁股債,男人扔下女人跑了?!?/p>

        肥爺說:“和讓男人睡過的女人睡,那你也

        不是童男了。”

        癟爺說:“沒睡。女人讓我把女人治病欠的債都還清后,才能答應(yīng)做我的女人,女人不想當(dāng)個債鬼轉(zhuǎn)到來世。我白天黑夜伺候女人,為女人還債為女人治病。女人睡在炕上,讓我睡地上?!?/p>

        肥爺不語,望著黑狗。

        癟爺說:“你有那漂亮女人受活哩,就是來世下地獄也值了,死一百回死一千回也值哩?!?/p>

        肥爺依然不語,依然望著黑狗。

        癟爺說:“女人眼瞎,心氣就更專一哩,著實受活哩。黑夜里熱炕熱被地伺候你,白天里照樣能為你洗衣燒飯。回家就能喝上熱粥,累了就能上炕困覺。你說,我咋就看不見西山坡你家的茅屋上冒炊煙哩?女人不為你燒飯?”

        癟爺哼了一聲,望著西山坡說:“你看,西山坡上沒有煙火哩?!?/p>

        肥爺沒有望西山,也沒有應(yīng)答。

        癟爺又快手拉竿,魚鉤懸在空中,魚屁股做的餌食又光了。癟爺嗨了一聲,說:“快拉總不行哩,魚咬不住鉤!”

        癟爺輕手輕腳地走過來,走到肥爺跟前說:“女人的眼窩癢了?”

        肥爺沒有應(yīng)答。

        癟爺說:“女人眼窩癢了,就要復(fù)明了?!?/p>

        肥爺凝視著腳下溪邊上干死的一條小魚說:“你看這條小魚是不是童魚?”

        癟爺說:“你是說這條小魚沒交配過?可能是,是也死了哩,活不了,憋不了滿溲?!?/p>

        肥爺?shù)聂~標(biāo)在溪水上輕輕搖晃,隨著水波搖晃得像一個女娃的翹辮。

        癟爺說:“你不能再用發(fā)絲做魚線了?!?/p>

        肥爺沒吱聲。

        癟爺說:“你不能再用牙骨做魚鉤了?!?/p>

        肥爺依然沒有吱聲。

        癟爺說:“這次不管咋說,也要先多付給我魚錢。明個我女人過生日要買玉鐲哩。不能讓我鬧心,女人過完這生日就算多活一歲,說不定哪天女人就會死掉哩。”

        肥爺說:“人死了就能快轉(zhuǎn)世?”

        癟爺說:“人和人不一樣,有人轉(zhuǎn)得快有人轉(zhuǎn)得慢。這和葬的地界有牽連,要么有權(quán)有錢人都選能快轉(zhuǎn)世的好風(fēng)水地界做墳地哩?!?/p>

        肥爺說:“我家的女人早就選準(zhǔn)了。”

        癟爺說:“鳳凰嶺,都往那埋?!?/p>

        肥爺說:“不是,女人選的墳地就是我住在那西山坡上的茅草屋里?!?/p>

        癟爺說:“哪有選陽宅做陰宅的哩?”

        肥爺說:“女人在我娶她時,她就說茅屋的風(fēng)水好,做陰宅更好,前面有這水溪,后面有百牛山,茅屋正在山坡上,左右兩個山背伸到果園東西兩側(cè),像女人放展開的兩條大腿,茅屋正落在兩條大腿根上,相連的后面山包正像女人的屁股。”

        肥爺說完望了一眼西山坡。

        癟爺也隨肥爺?shù)难酃庖坏劳艘谎畚魃狡隆?/p>

        就在肥爺?shù)难酃夂桶T爺?shù)难酃庖坏劳魃狡碌臅r候,天上的日頭哐當(dāng)一下掙大了,日光亮艷艷熱燥燥地鋪展下來,空氣里翻滾著溫暖。溪水邊的冰碴縮成了柳葉,吱啦最后柳葉樣的冰碴也化掉了,不聲不響地溜進(jìn)溪水里。草窩里的一坨雪,最后變成榆錢大的一個雪片,雪片被幾根日光揪了揪,吱哇一聲不見了。野地里化后的雪水鉆進(jìn)深土里,在日光的召喚下,又伸著懶腰扭扭歪歪地拱出地面,攀到空中。堤頂上枯澀的干草根里裹著潮潤,蓄著熱暖,柳樹枝條不再僵硬,搖擺在微風(fēng)里,牙苞吱嚓地往外鼓脹,頂著淺淺的一層潮綠。兩只麻雀停在坡堤上,被寒氣收攏皺巴的毛發(fā),讓日光輕柔地抖落散開,毛發(fā)的鮮亮在坡堤閃爍,吱啦一聲脆叫漫在野地里,漫在溪水上。

        肥爺感到周身熱浪在滾動,扭了扭脖頸,望一眼天,立馬把眼合攏起來。

        癟爺挺直了蝦腰,嘆了一口氣。

        溪水里來了一群魚,這群魚齊整得像一條席子在溪水里飄動。

        癟爺說:“一群魚,肯定有童魚。”

        肥爺望著溪水的群魚,吼道:“女人!”

        肥爺連聲吼著女人,走進(jìn)溪水。肥爺?shù)沽?,肥爺?shù)乖诹讼訕拥聂~群上。

        癟爺去追趕倒在溪水里的肥爺。當(dāng)癟爺拉起肥爺時,肥爺身下的一群魚確實像一條女人身子。

        肥爺被癟爺拖到溪水邊時,癟爺已消光力氣。

        黑狗癡呆在溪水中。

        肥爺筋疲力盡,氣喘吁吁,雙眼迷離,望著癟爺說:“還釣哩?!”

        女人倚靠在里屋門框上說,下幾天雪了?肥爺說,下雪了?女人說,下雪了,連下了三天三夜。肥爺說,你咋知道下雪了哩?你還咋知道雪連下了三天三夜哩?女人說,我聞到了。女人連連聳了聳鼻翼說,那天底下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在下雪哩?肥爺說,你是咋聞出連下了三天三夜雪哩?女人說,我的耳朵能聽到。肥爺說,怪哩,你的耳朵能聽到下雪?女人說,我的臉能覺得出下雪了哩。肥爺說,你待在屋里沒有出門,雪花沒落到你臉上,你的臉咋就知道下雪了哩?女人說,我的頭發(fā)也知道下雪了哩,我的牙也知道下雪了哩,我的手也知道下雪了哩,我的胳膊我的腿都知道下雪了哩。肥爺說,那你的鼻子、耳朵、頭發(fā)、牙齒、臉皮、大腿、胳膊都長出了眼睛哩?女人說,是哩,我覺得我的身子到處都在望著這個世界哩。肥爺說,你是千手千眼?兩個眼睛瞎了,身上卻到處長了眼睛?女人說。那三天三夜的雪太大了。南山的百旺莊、白泉營、黑溝門的房屋都讓雪壓住了,不結(jié)實的屋頂又讓雪給壓塌了。肥爺說,沒哩。女人說,可那年大雪把好多人家的茅屋給壓塌了。肥爺說,這場雪沒壓塌茅屋,去年鎮(zhèn)上出錢出入給他們加固了茅屋。女人說,南山幾個村子去鎮(zhèn)上的路封了。肥爺說,沒有哩。女人說,下一天一夜的雪,去鎮(zhèn)上的路就封了。這次三天三夜的雪路還沒有封?肥爺說,沒哩。鎮(zhèn)上在路上撒了鹽疙瘩。女人說,鎮(zhèn)上給村路上撒鹽疙瘩?肥爺說,是哩。女人說,那村上人有的連鹽都吃不上,那鎮(zhèn)上還把鹽撒在路上?肥爺沒有吱聲,望了一眼屋外茫茫的世界。女人說,那南山村上的人遭了污染,男女老少氣都不夠喘,這三九臘月天更是喘不過氣來,路又封了,咋能去鎮(zhèn)上醫(yī)病哩?肥爺說,不去。女人說,去了也沒錢醫(yī)病。肥爺說,那村上人早就把病醫(yī)好了,這冷天也沒發(fā)病哩。女人說,南山村到冷天又有人家沒飯吃了,那鎮(zhèn)上還把鹽撒在路上?那南山村人連棉衣都沒的穿,那鎮(zhèn)上還把鹽撒在路上?肥爺說,南山村人都衣食無憂,過著紅火的日月。女人笑了,女人笑聲朗朗,映著白花花的世界。突然一串炸響,一串轟隆隆的炸響在白花花的世界上滾開。女人說,后山又有私人偷著開礦了哩?肥爺說,沒有。女人說,這炸聲炸啥哩?寒冬臘月里有雷聲哩?寒冬臘月天爺在打響雷哩?肥爺說,不是。女人說,是放鞭炮哩?誰家有這么大的鞭炮?肥爺說,不是。女人說,村人太窮了,私開的礦井能掙錢。可哪次開礦不死人哩?肥爺默著。女人說,那礦主把死在井下的人就偷偷埋了哩。肥爺說,沒有了,沒有私人開礦,礦井里再也不死人了哩。女人又笑了,女人的笑聲放著紅紅火火的光艷,映照著茅屋,整個茅屋里一片光光亮亮的世界。

        責(zé)任編輯陳東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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