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勝
兒子分家
湖北省大冶市的老農(nóng)吳云前,出生于1953年,初中文化,長得膀大腰圓,是村子里的精壯勞動力。他和妻子朱梅生養(yǎng)有兩兒一女,過去家底薄,日子過得十分辛苦。
在一個經(jīng)濟并不發(fā)達的農(nóng)村地區(qū),供養(yǎng)3個孩子上學,加上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投入,家庭困窘可想而知。吳云前夫妻倆沒有任何生財之道,只能面朝黃土背朝天地種莊稼、干農(nóng)活,兢兢業(yè)業(yè)、省吃儉用地支撐這個五口之家。
自1995年開始,吳云前的3個孩子相繼長大成人,走上了社會。大兒子高中畢業(yè)后,東進一家廠,西進一家單位,總是跳槽,收入不穩(wěn)定,也沒有什么積蓄;女兒初中畢業(yè),在家?guī)透改父闪藥啄贽r(nóng)活后出嫁;小兒子在當?shù)匾患诣F礦打工。兩個兒子先后娶了媳婦成了家,吳永前夫妻倆肩上的擔子輕了不少。
兩個兒子成家后,家里約150平方米的住房顯得有些擁擠。吳云前認為以前那么艱難的日子都挺過來了,如今住房緊張一點,也算不上什么大問題。
后來,吳云前與妻子朱梅商量,為了促使孩子們奮斗拼搏,決定分家,讓他們自立門戶。吳云前召集兒子兒媳召開家庭會議,宣布了一個決定:把大家住的瓦房折價1萬元,由得到這棟房子的一方支付給搬出舊房子另建新居的一方5000元錢作為補償。以后房子就是所得者的私有財產(chǎn),居住、改建或變賣都行,任何人不得干涉。對這個決定,兩個兒子媳婦都沒有異議。最后,房子分給了小兒子。大兒子提議,兄弟兩個,父母一對,正好一人贍養(yǎng)一個,公平又公正。既然哥哥提出來了,做弟弟的也無話可說。大兒媳搶先說自家贍養(yǎng)婆婆朱梅,吳云前就跟著小兒子了。
小兒子一表人才,卻找了個“論個頭沒個頭,論相貌沒相貌”的媳婦,小兒子看中的是她娘家富有。這讓吳云前丟盡了面子,心里一直不快活,暗暗生悶氣。如今讓他跟著不大喜歡的小兒媳生活,雖然心不甘情不愿,卻也不好說什么。
獨守空家
兩年后,吳云前的大兒子托親戚找關(guān)系,到某地級市一家單位打工,沒幾個月,便把妻子和不滿兩歲的兒子也接到了城里。吳云前的小兒子則和妻子一起到岳母家附近的一鐵礦廠打工,吃住都在岳母家。看著兒子們?yōu)榱耸聵I(yè)、為了家庭相繼離開了家,吳云前和妻子朱梅有些心滿意足。他們安靜祥和地生活著,做著往日該做的農(nóng)活家務,守著兩人苦心經(jīng)營的家,共同憧憬幸福美好的未來。
然而,這樣的日子并沒有維持多長時間。一天,大兒子回家請母親朱梅到城里替他照看兒子。原來,大兒媳婦進城后,開了一家店面,做起了生意。夫妻倆平常都很忙,沒有精力照看孩子。一合計,最后決定把母親接到城里帶孩子。
大兒子跟父母商量,朱梅一口答應。吳云前心里有些不愿意,也不便多說,只好悶不做聲。
當晚,吳云前孤獨地躺在冷冷的床上,輾轉(zhuǎn)難眠,內(nèi)心十分矛盾。他與妻子一起生活了20多年,苦苦撐起一個貧寒之家,共同生兒育女,如今兒女們一個個離開了家,連老伴也離開了自己,以后連個說話聊天的人也沒有了。想到動情處,淚水在他眼眶里直打轉(zhuǎn)。可孩子們需要幫忙,做父母的只要力所能及,當然是責無旁貸。
大兒子做生意的城市距離吳云前家不到100里,來去一趟的車費也就10元左右。朱梅剛進城那段時間,每個月還能回家兩三次,吳云前倒也沒覺得生活有太大變化。后來,妻子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回來最多只住一晚上。家里農(nóng)活全壓在吳云前一個人身上,兩個兒子家中的田地有好幾畝,都由他一人負責。盡管秋收農(nóng)忙時節(jié)小兒子夫妻倆和朱梅都會回來幫忙,但其他時候的耕田犁地、殺蟲除草等農(nóng)活仍累得他喘不過氣來。此外,使他像風車一樣轉(zhuǎn)的是太多的家務,除了洗衣服做飯,還要喂小兒子豬圈里的四五頭肥豬和小豬崽,把從田間地頭割回來的雜草、嫩葉、菜葉瓜藤等曬干后,送到加工廠粉碎做成青飼料。吳云前每天疲憊不堪,卻又無可奈何。
小兒子和媳婦有他們自己的如意算盤,他們不在家,家有幾畝田地,糧食飼料充足,讓父親養(yǎng)兩三頭大肥豬,又是一筆收入。
2005年春天,大兒子積攢了一筆錢,決定在家鄉(xiāng)建一棟樓房。大兒子出錢,吳云前一手包攬了所有建房材料,把準備工作做得井井有條。接下來,挖地基,他累得腰酸背痛,有時雙手抬都抬不起來。為了搬石頭,他不知磨破了多少雙手套,手上不知打出了多少個血泡,血泡破皮后,手掌血淋淋的。
除了肉體上的痛苦,吳云前還要忍受精神上的折磨。從2003年下半年開始,朱梅一兩個月才回家一次,回家后總是不冷不熱。一次,吳云前趁天氣好,在家門口的禾場上曬滿了蠶豆樹,碰巧妻子上午回來了,他因其他農(nóng)活脫不開身,就囑咐妻子下午用連枷打一下蠶豆,讓蠶豆徹底干凈地從蠶豆樹上脫落下來。傍晚,吳云前回家,看見禾場上的蠶豆樹不但沒打,而且連收都沒收拾,妻子卻已進城了。他氣得立在家門口癡癡地發(fā)呆,自言自語地嘟囔了幾句,還是自己動手收拾。
吳云前覺得相處20多年的妻子在城里待久了,開始喜歡享受,不再是從前那個賢惠、勤儉、吃苦耐勞的妻子了。為此,他經(jīng)常一個人躲在房間里孤獨地流淚。
兄弟紛爭
大兒子回家修建樓房本來是件天大的喜事,吳云前覺得臉上有光,干得十分賣力,可不久兩個兒子的紛爭卻給了他沉重打擊。
大兒子提出當年分家的事,要求弟弟把補償費5000元給弟卻說當年父親把價格叫得太高,房子根本值不了1萬元,最多值8000元,他只出4000元。對此,大兒媳婦不干了,說當年定好的,現(xiàn)在不能再改,你要不要舊房子都得給5000元。小兒媳婦也很厲害,堅決不讓步。
吳云前的兩個兒子都怕老婆,對媳婦說的話言聽計從。關(guān)于房子的事,雙方誰也不肯示弱。吳云前只好出面做大兒子的工作,勸他說:“你現(xiàn)在年收入在10萬元以上,不要計較那區(qū)區(qū)1000元了,畢竟是兄弟?!贝髢合眳s說,當年是你自己叫的價,還有啥話說?吳云前見說不動大兒子家,又去勸小兒子:“你現(xiàn)在一年也有5萬多元的收入,不要計較那1000元錢了?!毙合眿D卻不依不饒地說,我們本來就比大哥家窮,現(xiàn)在還要窮人多出錢,再說這房子也只值那個價!吳云前勸到最后,沒有說動任何一個兒子,只得求兩個兒子都讓讓步,小兒子再多出500元??尚鹤隅H鏘有力地說不可能,大兒子也斬釘截鐵地說不接受。整個事態(tài)發(fā)展過程中,朱梅像局外人似的,冷眼旁觀、一言不發(fā)。勸解工作做到這個份上,仍不能達成一致解決意見,吳云前像泄了氣的皮球,癱軟下來。
2005年9月中旬,大兒子喜遷新居,擺酒席宴請親朋好友。待客人散盡,吳云前全家人共進晚餐,飯吃到一半時,不知誰又提起了舊房子的事。兩個兒子和兒媳分別交火,在飯桌上爭吵不休。大兒子說:“我該得的錢一分也不能少!”小兒子不甘示弱地回敬道:“我不該出的錢一分也不多出!”兩個兒媳更是針鋒相對,彼此都把唾沫星子噴到了對方臉上。吳云前夾在中間,把好話說盡,仍未平息這場戰(zhàn)爭。爭吵到最后,大兒媳婦乘人不備,一下掀翻了飯桌,一桌子的菜肴和碗碟全部傾倒在地板上,“嘩啦啦”碎成一片。吳云前痛心疾首地哭喊道:“這是造的哪門子孽啊!”
之后,吳云前向一位與他最知心的朋友傾訴了久積在心中的苦悶,說從前那種窮日子里快樂的滋味是再也品嘗不到了,現(xiàn)在這種日子比死了還難受。朋友替他難過,但只能安慰他幾句。
服毒自殺
2008年10月1日,人們都在歡度國慶,吳云前的老伴、兒子、兒媳都回來了。吃過晚飯,吳云前緊關(guān)自己的房門,一個人悶在屋里抽煙。他的老伴和大兒子、大兒媳、孫子在豪華的樓房里看電視,時不時爆發(fā)出開懷的笑聲。凌晨時分,吳云前的小兒子起床,發(fā)現(xiàn)父親房里仍亮著燈,再次叫門,不見父親回應,頓感不妙。他撞開房門,見父親蜷縮在床上,口吐白沫,床邊的桌子上赫然放著一個農(nóng)藥瓶,地上滿是香煙頭。他連忙喊來哥哥,兄弟二人手忙腳亂地把父親送往醫(yī)院,卻無法搶救回一條絕望的生命。
第二天早上,兩個兒子抬回了父親冰冷的遺體,吳云前臨終前沒有留下一言半語。村里人聞聽這一噩耗后,無不震驚,扼腕嘆息,欷歔不已。
(壓題圖:《五十年前的中國》)
(責編 王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