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淵潔
蛇王降生到人間的第七天,被爸爸媽媽爺爺奶奶以超過迎接外國元首的禮儀由醫(yī)院接到家里。
房間布置得溫暖、華麗。蛇王的眼珠轉(zhuǎn)個不停。他看房頂上吊著的彩色氣球, 看組合柜里擺設的奇形怪狀的玩具,看那張專為他準備的周密的小床。
“比我的王宮強多了?!鄙咄跣南?。他愈發(fā)認定當人這步棋走對了。
“把他放到小床里,”奶奶指揮著兒媳,仿佛她是權威,“輕點兒,對,就這樣?!?/p>
媽媽把兒子輕輕地放在小床里,那動作那神態(tài)就像把兒子放在能引爆毀滅全世界的核武器的按鈕上。
“給他起個名字吧!”爸爸提議。
征文比賽開始。
爺爺連說5個均被否決。
奶奶起的也在劫難逃。
爸爸的全被否決——包括他自己也投了反對票。
媽媽的反差太大,俗的太俗,洋的太洋。
于是大家開始翻字典。
蛇王在小床里耐心地等候自己的名字。他看見了窗外的大樹上盤著兩條蛇,它們隱蔽在樹葉里。那是代大王派來暗中保護他的。
“就叫阿奔吧?”爺爺再次送審。
“阿字挺親切?!蹦棠掏读速澇善?但只有百分之五十。
“嗯,奔也不錯,在人生的道路上飛奔嘛?!卑职滞读肆硪话雰嘿澇善?。
媽媽棄權。
通過。
“阿奔!”
“阿奔!”
“奔奔。”
“小奔?!?/p>
大家輪流猛叫一氣,拼命過著當爺爺奶奶爹媽的癮。
阿奔看著這些爭相寵愛他的血親們,心里熱乎乎的。
“你們看,他的鼻子像牛頓。”爸爸驚叫道。
“我看像施特勞斯?!眿寢寖裳壑g的距離和丈夫不一樣,故聚焦點不在一處。
“像李白。”爺爺興奮得直搓手心。
這些名字阿奔一個也沒聽說過。
“該喂奶了?!鄙鷥河臋嗤棠贪l(fā)話了。
阿奔被媽媽抱起來,他看見她那飽滿潔白的乳房,他吸吮著人類的乳汁,他感到了哺乳動物的優(yōu)越性,他喜歡這種用自己身體里的熱量哺育后代的動物。
蛇王,對了,阿奔在母親的乳汁哺育下,一天天長大了。
當他邁出第一步時,他確信自己踏上了淘金般的幸福之路。
阿奔一歲了。
他是全家的太陽。
好吃的東西全讓他一個人吃。冬天的西瓜,夏天的蘋果,春天的西紅柿。
全家圍坐在他四周看著他吃,沒有人饞,眼睛里噴射出的全是心甘情愿的享受的光芒。
“爺爺,吃!”阿奔說話早,已被爺爺確認為有神童的嫌疑。
“乖,爺爺不吃,你吃!”爺爺光吃孫子剛才這句話就能活一個月。
“奶奶,吃!”阿奔不明白自己剛剛來到人間一年,比起身邊這些受過磨難的 人幸運多了,可為什么他們不享受,卻讓一個將來享受機會海了去的小不點享受呢?
“真是好孩子,奶奶不愛吃西瓜?!蹦棠碳拥弥辈裂劬?。
阿奔昨天看見奶奶把他吃剩下的西瓜皮啃得還剩一張紙那么薄。
阿奔又讓爸爸媽媽,二位更是百般謝絕,千般感動,萬般心甘情愿。
阿奔的一切——吃喝拉撒睡及嬉笑怒罵,成了全家人生存的目的。隨著阿奔的出世,家中的其他人都不把自己當人看了。只要阿奔活得好,他們吃草都行。
阿奔活得很感動,也很想報答他們。
當他兩歲時,親人們開始討論怎樣培養(yǎng)他。
“先教他背古詩吧!”爺爺說。
沒人反對。
爸爸說一句,阿奔學一句。
“阿奔,你自己說一遍?!睜敔斠獙O子說一遍。當然大家都對阿奔一句也背不下來深信不疑。
阿奔流利地把那首古詩說了一遍——他是蛇王,記憶力超人。
全家人大眼瞪小眼。爸爸最先反應過來,他大喊一聲:“神童!”
“沒錯!”另外三人異口同聲。
兩歲的兒童只聽一遍古詩就能倒背如流,不是神童是什么?!
“再教一首!”爺爺發(fā)瘋似的喊。
阿奔又背會了一首。
“再教!”
“再教!!”
阿奔已經(jīng)會背15首詩了,只用了不到1個小時的時間!
奶奶去喊人。爸爸給報社記者打電話。 轉(zhuǎn)眼間屋里擠滿了陌生的人。
屋外樹上的蛇警惕地注視著蛇王的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