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赫本·費雷
她從不抱怨自己的病痛
我的母親奧黛麗·赫本,晚年時接受了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邀請,擔任基金會的親善大使,領(lǐng)取了象征性的一美元薪水。她不時造訪一些貧窮地區(qū)的兒童,足跡遍及許多國家。
1992年,母親在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工作的第五個年頭,工作量增加了不少,日程表也安排得越來越緊湊,這樣的疲勞工作對她的身體危害很大,她一直說自己胃疼。母親從不喜歡向人家抱怨自己的病痛。那年10月,母親多少年來第一次乘坐頭等艙,因為身體不適和親友的強烈要求。之前,她只乘坐經(jīng)濟艙,她認為,在還有很多人忍饑挨餓的年代乘坐頭等艙簡直就是一種犯罪。
醫(yī)生對母親進行了兩次檢查,他們在母親的腹腔內(nèi)發(fā)現(xiàn)了癌細胞。我們并沒有告訴她病情的真相,但是敏感的母親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她知道這一次她病得很嚴重。一星期之后,我們把母親接到了她最好的朋友家,但在第二次化療之后,醫(yī)生通知我們,他們希望母親能夠盡快回到醫(yī)院里去。
12月1日,我們準備把母親送回醫(yī)院,以便更好地接受治療。我?guī)退┖靡路?她當時已經(jīng)非常消瘦。母親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我,眼睛里都是淚,她非常用力地擁抱我,我能聽見她的啜泣。我就那么站著,用我全部的力氣把她抱在懷里,但是心里卻一陣陣感到無力。
我安慰她說,一切都會好起來,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會一直陪著她走過這些困難,而且我還保證,如果事情真的走到了盡頭,我會在第一時間告訴她。
她想回家過最后的圣誕節(jié)
母親的手術(shù)進行還不到一個小時,醫(yī)生就叫我們過去。他說,癌細胞繁殖得非???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能為力,手術(shù)不能進行了。他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母親沒有多少時間了。當這些話從醫(yī)生的口中說出的時候,我感覺似乎時間都停止了。
我把醫(yī)生的話都告訴了母親。母親聽到這個消息后顯得很平靜,只是說:“有點兒讓人失望!”我握著她的手,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力量原來是如此的渺小。我們一起平靜地坐在病房里,手握著手,誰都沒有說話。所有人的情緒都跌入最低點,接下來的兩個月是痛苦的,同時也是幸福的。我們不再等待什么了,我們也沒有任何疑慮或者苦悶。我們所做的就是把相互之間的愛表達出來,每一天都顯得那么寶貴。
母親一直想回到瑞士的家中過圣誕節(jié),幾經(jīng)周折之后,我們在12月20日抵達瑞士。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們集中精力準備馬上就要到來的圣誕節(jié)。母親不喜歡別人為她花費,她也不喜歡送別人華而不實的禮物,她通常會挑一些像鉛筆、橡皮、信箋這樣的小東西。
因為不能進食,母親只能在樓上休息。我們決定取消圣誕大餐,可是母親堅持說,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感覺自己成為了我們的累贅和負擔。我們還是像往常一樣舉行了圣誕晚餐。晚餐后,母親走下了樓。我們都聚在一起,彼此交換禮物。她沒辦法出去買禮物,于是就挑了一些舊禮物送我們:一條圍巾、一件毛線衫、一支蠟燭,這個場景很令人感動。然后,她讀了一篇曾經(jīng)在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演講時用過的短文。這是幽默作家薩姆·萊文森寫給自己剛出生的孫女的。母親把這篇短文編輯成了一首詩,并且加了個標題——“永葆美麗的秘訣”。
臨終前惦記著受苦的兒童們
1993年1月20日,由于病情加重,母親一直在沉睡。在最后兩天,她每次只能清醒幾分鐘。我走進她的房間,我們都知道,母親就要離開我們了,周圍一切都是安靜的。她是那么平靜安詳,以至于我忘記了她是個病人。
我整夜都守著她。半夜時分,她醒了,我問她有沒有什么遺憾的,她說:“沒有,我沒有遺憾……我只是不明白為什么有那么多孩子在經(jīng)受痛苦?!边@是她再次睡去前,說的最后的話。
母親看上去又在沉睡,我坐在她床旁邊的椅子上,握住她的手,對她說我有多么愛她。我告訴她,我知道她是多么愛我們。我輕聲說,如果她準備好了,就可以離去了。我把她的手輕輕地放在我的臉頰上,讓她感覺到我的淚水的溫度。我吻她,告訴她,我將永遠陪伴著她……她走了。
她的葬禮簡單而溫馨。那天的天空非常干凈,我后來得知,上層——我也不知道是多么高的上層,有命令下來,在上午10點和下午4點之間,把整個葬禮區(qū)域設(shè)為禁飛區(qū)。我微笑著,這次我們終于阻止了狗仔隊。葬禮上,我最后發(fā)言:“永葆美麗的秘訣:魅力的雙唇,在于親切友善的語言??蓯鄣碾p眼,要善于看到別人的優(yōu)點。苗條的身材,要肯將食物與饑餓的人分享。美麗的秀發(fā),因為每天有孩子的手指穿過它……”
媽媽很喜歡這首詩。母親最信奉的就是愛,她相信愛可以治愈和改進世間一切不美好,可以使所有的事情變得完美。她快樂而滿足地走了,我能看見她的微笑,我永遠都記得,那天我伏在她的身邊,問她,你害怕嗎?她搖搖頭,說,我真的很開心。當我問她為什么時,她說,因為這次她確信,我們是愛她的。
從教堂去墓地的時候,棺木顯得愈加沉重,但是我的心卻不那么沉重了。她活著的時候,我們是一個家庭,她離開了,我們?nèi)匀辉谝黄稹?/p>
(文心摘自《現(xiàn)代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