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為裳

1、 大風(fēng)吹,大風(fēng)吹,冰淇淋流淚

我的命運(yùn)是從杜懷安走進(jìn)我的心理診所時開始改變的。我簡直要念三聲:阿彌陀佛,天無絕人之路。

那一日大風(fēng),他的頭發(fā)與衣衫都被風(fēng)撕扯過,疲倦從他的身上流淌下來。他坐在我的對面,點(diǎn)了一根煙,許久不說話。沒關(guān)系,我等他。

他說:我只想與你聊聊,說說心里話。

我贈送他一個笑容,我說:杜懷安這名字像是從善本書里走出來的。

他仍是不說話。那好吧,我們做個催眠。

杜懷安有些緊張地?fù)u頭,我沒再提要求,我們只聊聊天氣以及最近看的書。我笑著告訴他我是按小時收費(fèi)的,很貴,聊這些有點(diǎn)浪費(fèi)。

他沒回應(yīng),他說:活著沒什么意思。

人真的不能活得太仔細(xì),太仔細(xì)太嬌貴了,會生出很多痛苦來。

這是我常常跟病人說的一句話。這一天,我說給杜懷安聽,也說給我自己。

一周后,杜懷安走進(jìn)了我的催眠室。香熏燈,久石讓的音樂,還有淡藍(lán)色的一張床。杜懷安躺上去,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眼睛盯著他看:凝視我,須平心靜氣,任何事都不要想,現(xiàn)在眼瞼重起來了……你的視神經(jīng)疲倦了……眼睛朦朧起來了……看不清楚……看不清楚了……眼皮漸漸閉了……閉了……已經(jīng)閉了……手腳變重了……很想睡……睡著了……

杜懷安很安靜地閉上了眼睛,他說他失眠快一年了,一到晚上就像個皮球一樣想爆炸。

話題很快深入下去,杜懷安是個律師,他認(rèn)識城中很多有權(quán)有錢的人,他知道表面光鮮的背面有著太多讓人不恥的小人行徑。他說:他們出了錢,我就得在法庭上昧著良心幫他們說話,我知道的秘密都要埋在心里。有時候,我很害怕,怕我一張嘴,那些秘密就從我的身體里飛了出去……

我被他這個比喻逗樂了,我說:方家宇,你知道這個人嗎?

杜懷安說這城里沒有幾個不知道方家宇的,他有很大的家產(chǎn),不過,他的麻煩也大著呢!

我讓杜懷安睡一會兒。杜懷安側(cè)著身子,手腳蜷縮在一起,那是嬰兒在子宮里的姿勢,這樣睡覺的人心理學(xué)上分析說是沒有安全感。

一個小時后,杜懷安醒了。他的眼里有了些神采,說難得睡了個好覺,他要請我吃飯。我?guī)退死骂I(lǐng),說:下次吧!

杜懷安出門時,回頭問了一句:我沒亂說吧!

我笑著擺了擺手。

我不知道那一夜杜懷安睡沒睡著,反正,我失眠了。

2、樹的枝椏都醒了,世界只有我們倆

杜懷安開始說他的妻子,他說她恐怕是在外面有人了,他的眉頭皺成一個疙瘩,他說沒有房子時身體生猛得像是縱火犯,不碰即著。可是現(xiàn)在有了大房子,一點(diǎn)欲望都沒有了。他說:枝椏的聲音都啞了,夜晚安靜得像天堂。

嗯,你的妻子跟方家宇很曖昧吧?

杜懷安問:你怎么知道?

我的手指壓在他的額頭上,你自己說的。

杜懷安開始絮絮叨叨,他妻子是方家宇公司的高級主管。他說:這年頭,老板睡主管,也是出于公司安全的考慮。他說:睡了就睡了,在外面鬧騰夠了,回家就消停了。

其實(shí)他說的不對,在婚姻里就應(yīng)該遵守忠誠的約定。

那天杜懷安醒來后說頭疼,我遞給他兩片米格來寧,我很沉默。

外面下著雨,杜懷安說要用車送我回去。我沒有拒絕。

車子停在了一家小飯店門口,我們進(jìn)去吃了拉面。杜懷安說:跟你在一起很輕松。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可以抱抱我嗎?

杜懷安在他的車?yán)锉Я宋?我蜷手蜷腳,像個嬰兒似的哭泣。

那一晚,杜懷安睡在了我三十平米的家里。他仍然像個縱火犯,他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

杜懷安指著身體的某一處說,催眠師原來可以叫醒它。

我親著他的額頭說:從紅顏到情人只有一厘米的距離。

他說:我不要情人,我要娶你,明媒正娶。

那是我想要的一句話嗎?

樹的枝椏都醒著,世界只有我們兩個。

3、擺在心里的秘密,一場催眠全吐了出來

我跟杜懷安說只是寂寞惹的禍,在他的心理治療完成之前,我不會讓他再碰我。杜懷安的眼里燃著一團(tuán)火,但他說:好吧!

他躺在我的診床上,我給他說他所知道的事情。偶爾他問:你怎么知道的?當(dāng)然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我說:一個男人的尊嚴(yán)是不容踐踏的,別人怎么拿去的,你就怎么拿回來。

我說:我可以幫你,你把她帶來。

隔一天,杜懷安帶來了一個精明強(qiáng)干的女人。她很囂張地說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心理治療。我微笑著遞給她一杯白開水,我說:不是你,是杜律師,你只是配合一下。

我在給女人拿被子時,杜懷安悄悄拉了拉我的手。我轉(zhuǎn)身,假裝沒留意。

杜懷安帶著他妻子從我的診所里走出去時,我全身都被汗打透了。助手來幫我收拾房間,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擺了擺手讓她出去,把燈關(guān)上。

我一個人在黑暗里坐了很久,沒有眼淚流下來。

杜懷安已經(jīng)不用我做催眠了,但他仍然會每星期兩次來找我聊天,我們各自說各自的經(jīng)歷。他說:沒想到我們經(jīng)歷那些,就是為了今天能相遇。

這話有點(diǎn)煽情,我把頭轉(zhuǎn)向窗外,窗外的樹開始落葉了。

早晨刷牙時,電視里播本市新聞:商業(yè)精英方家宇被人舉報涉嫌偷漏稅款、虛開增值稅發(fā)票已被收審。

我看著鏡子里面容浮白的自己,心里五味雜陳。

該我出場了。我給派出所的犯人做過心理疏導(dǎo),我認(rèn)識那里的所長,憑著這一點(diǎn)薄面,再加上方家宇的前妻身份,我見到了方家宇。

他可能沒想到我會來,我說:我是來幫你的。

什么感情比得上結(jié)發(fā)夫妻呢!更何況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男人對女人的忠誠有著超乎想象的自信。

他幾乎沒做什么掙扎就簽了我?guī)Ыo他的授權(quán)書。

我看著他的簽名,說:就是我把公司都拿回來,你也不會有什么抱怨吧?那本來就是我的。

方家宇張著嘴,不知道想說什么,我說:我已經(jīng)給你雇了個不錯的律師,他會幫你的。

富欣集團(tuán)亂成了一鍋粥,我叫人通知所有中層以上的主管開會。

會議室里,我見到了杜懷安妻子驚恐的一張臉。

會議結(jié)束,杜懷安的妻子沖到我面前,她的眼里飛出無數(shù)把刀子來:一切都是你搞出來的?

我收拾著桌子上的文件,我說:沒什么了不起的,錯就錯在你知道得太多,擺在心里的秘密,一場催眠就全吐了出來……

那女人沒有像電影里那樣沖上來打我,她轉(zhuǎn)身離開時,背影有些孤單。

4、從頭到尾再數(shù)一回,再數(shù)一回

我跟杜懷安睡在了大床上。只是,我們都很累。精神上做著迎合的努力,身體卻倔強(qiáng)地說不。

杜懷安吻著我說:不如,你催眠我。

我的手指放在杜懷安的頭上,眼淚落下來。我抱著杜懷安,我說:你幫我做催眠吧,我的心里藏著一只怪獸,它夜夜追得我不能入睡。

杜懷安是知道真相的。他是律師,有著比催眠師更敏感的神經(jīng)。

富欣集團(tuán)本來就是我的,方家宇用愛情換得我和家人的信任,只短短五年,便把原來的公司變成了空殼。跟我離婚,連最基本的補(bǔ)償都沒給我。離婚后,方家宇暗渡陳倉創(chuàng)建了富欣集團(tuán)。我的父母先后過世,我在朋友開的心理診所里每個月拿二千塊的薪水住三十平米的房子。

沒有人知道我得了抑郁癥,每天晚上腦子里過電影一樣想起我跟方家宇的曾經(jīng),他的花言巧語,他的浪漫體貼。

這些像刀一樣扎在我的心里,很深,沒有人看得見。

我以為這便是結(jié)局,我紅顏命薄,老死無人知。方家宇風(fēng)光無限,左擁右抱,偎紅倚翠。

沒想到,老天憐我,把杜懷安送到我的面前。

我用催眠術(shù)把恨根植在杜懷安心里,然后用身體做了誘惑,或者還有愛。

杜懷安做了急先鋒,他的妻子做了一枚棋,方家宇連個還手的機(jī)會都沒有。

富欣公司被我找了買家接手,方家宇被判了八年有期徒刑,杜懷安跟他妻子離了婚。

我重新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

我跟杜懷安住在一起。他不提跟我結(jié)婚,從來不提。

我不敢提,我害怕他是第二個方家宇。

只是,我離不開他,每晚,不抱著他我就不敢睡在床上,我總會夢到方家宇。

那一晚,他又鉆進(jìn)我的夢里,青著一張臉說:我沒想到你這么陰,沒有男人會喜歡你的。方家宇哈哈怪笑,我渾身大汗地醒來,偎在杜懷安的懷里,他睡眼惺忪地問我怎么了。我說:懷安,你不是不喜歡替那些有錢人打官司嗎,我們離開這里吧,我們?nèi)狻?/p>

杜懷安點(diǎn)燃了一只煙,我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依然很憂郁。很久,他問我:你真的確定你愛我嗎?

把他當(dāng)了棋子,然后再說愛他,的確缺少證據(jù)。還有,我們的心里都缺失了很多東西,比如信任,比如溫暖,比如對愛情的執(zhí)念,我們該怎么樣找到它們呢?

我們還沒辦法身心干凈心無塵滓地說愛,但我們可以努力。在杜懷安說他為有錢的罪人做辯護(hù)不安時,我就知道他是好人。好人是應(yīng)該有勇氣面對一個真心迷失的女子的。

天亮?xí)r,我白裙素顏地站在了杜懷安的面前,我說:我決定把錢捐出去,你可以做法律援助,我可以做無償心理輔導(dǎo),贈人玫瑰,希望我們能夠重新走在陽光下……

杜懷安給了我一個溫暖的擁抱,紅顏終于變成了愛人,愛終于替代了內(nèi)心狼奔豕突的恨,這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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