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 天
一位多年前的同事通過QQ告訴我,當年我們供職的那家小電廠終于倒閉了。對于這座從畫藍圖開始就已經落伍,最終只讓一小部分人發(fā)財而讓國家和更多人受損的企業(yè),這樣的結局,我是不感到意外的。這種結局,似乎我在14年前離開那里時,就已清晰地看到了。
即便如此,我的內心仍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畢竟,我在那里待了7年,那幾乎是我的整個青春。那里有過我的孤獨、絕望和失意,也有過我的激情、沖動與喜悅。我甚至可以這么認為:如果沒有那段生活,我的生命記憶會非常淺薄輕飄,我的生活會少了很多積極元素。
雖然,當時我并不這么認為,特別是在那樣的歲月——娛樂只有賭博,文化生活只有黃色錄像,每月工資買不夠下月的飯票,很多時候只能在空寂的夜里,聽自己的心跳。我當時一直感覺自己走在一條錯誤的路上,路上的一切,本來與我無關,是命運強加于我的。
古人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边@兩種錯,是人生最苦惱的事,它直接決定人生是在天堂還是地獄。而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認為這種灰暗落寞的生活,就是我掙脫不了的命運。我以一種近乎自殺的方式,沉溺于賭博和自暴自棄的萎靡生活中。短短幾年,我由一個100斤的“蘆柴棒”變?yōu)?60斤的“橄欖球”,而當時我只有23歲。
那時,上夜班,一群來自天南海北,年齡各異的工人圍坐在電爐旁,煮茶烤面包,聊天聊地聊神仙鬼怪。我至今的寫作題材,有很多都來自那幾年的圍爐夜談。其中有一個故事,起到了改變我人生道路的作用。
故事是一個來自青海的老同事講的。他說,20年前,他跟著單位的車去出差,因為路況不熟,他們開到了一條最差、最難走的路上,一路顛簸溜滑,饑寒難挨。他和司機一路相互抱怨,把心中的不滿與煩躁往對方身上發(fā)泄,彼此都極不高興。但這條令他們絕望的錯路,卻把他們帶到了最美的風景前——在路上,他們碰到兩個投親不遇走錯路的女子,于是載著這兩個女子往前走,兩天的交往,使女人們決定成為他們的妻子。他們兩個光棍兒,在錯的路上,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幸福。一晃20年過去了,他甚至認為,那條錯路是老天爺替他們安排好的。
老同事講起來很隨意的故事,卻深深地感染了我的心,讓我心中有一股力量蠢蠢欲動。我開始用這個故事安慰甚至鼓勵自己:“挺住,錯的地方未必就沒有對的風景?!?/p>
換了一種心態(tài)后,我發(fā)現以往冷清得想咬人的業(yè)余時間,其實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學習時間;我那屢被人當笑話的賭技和酒量,似乎是老天爺催促我去干別的事情的一種手段。我開始用一種在“錯誤的地方找尋正確風景”的心態(tài),認真面對生活,并以此與另外幾個和我一樣迷茫絕望的同事共勉,得到了他們的認同或嘲弄。
幾年后,認同我的同事,一個自學考到了律師證,走出了封閉的大山;另一個自學計算機,到另一家效益好的單位工作了。而另外兩個對那個故事嗤之以鼻的同事,一個吸毒死了,另一個酒醉后趴在工作臺上,被自己的嘔吐物嗆死。他們一個彈得一手好吉他,一個畫得一手漂亮的鋼筆畫,一直為自己待錯了地方而耿耿于懷。
不久,我也因為這些年寫了一些作品,被一家電視臺聘為編輯。這雖然只是自己另一段曲折人生路的開始,但我仍是以喜悅而欣慰的心去面對。因為,在這段錯路上,我也像老同事講的故事那樣,認識了我的妻子以及由此而來的女兒。而她們,成為我發(fā)自內心地感到快樂和幸福的風景。
(石水摘自《北京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