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有零碎的記不清楚的夢;夢,有迷失路途危及性命、醒來冷汗浹背的噩夢;夢,也有美夢。你做過嗎?相信誰都做過美夢。

這里說的是宋朝小皇帝趙昺曾逃難到廣東湛江南海硇洲島(某些辭書誤寫“碉洲”), 投降元軍的宋朝大將張弘率領(lǐng)水陸軍圍追宋忠臣陸秀夫丞相、張世杰的部隊,在江門、斗門、新會皇帝趙昺移駐的崖山等地方血戰(zhàn)時的故事。

時值六月,霧紅像血,一只被炮火打得帆碎桅斷的小戰(zhàn)船,從淪陷的東莞東江沖出重圍,潛航河涌繞過惠州元軍,劃到歸漢南越王趙佗原轄龍川所屬河源水灣蘆葦叢。船上官兵多戰(zhàn)死。年少的東莞京山巡檢司(略等于今天的區(qū)公安分局局長)蘇慕庵,身上披的牛皮“馬甲”(鎧)皮條斷折,“馬甲”破碎,右臂戰(zhàn)傷流血,禁不住雙膝下跪:“祖父示下,圍破家亡,我們到哪里去?”其祖父蘇天榮,號晉錫,廣東番禺(今廣州)縣教諭(相當于今天的教育局局長)。頭纏中頂高前檐短的幅巾,是流行于朝野的“東坡巾”,五品官綠袍(番禺大地方,知縣五品或四品)。他前額突出,與蘇東坡異像。蘇小妹曾戲笑大哥東坡:“未出臥房三兩步,額頭已到畫堂前?！碧鞓s公手拈翹尾斑白胡子,見幸存親眷、官兵都在淚哭,便說:“我四川眉山蘇氏家族,遠祖漢朝蘇武公、本朝主公東坡翰林院學(xué)士,陷落異國、海南,萬世流芳,難道是哭出來的嗎?”聞此,親眷、官兵吞淚不再哭。面前天榮公,曾任四川富順知縣,已是奔七十的老人,還親手開炮,打掉元軍舵位;下鄉(xiāng)勸學(xué),中暑昏倒,醒過來仍到農(nóng)家……蘇天榮續(xù)弦夫人、番禺西關(guān)佳人李氏襲云(她習(xí)學(xué)至死侍陪東坡一貶再貶,直到惠州早亡的王朝云)說:“教喻爺話:‘國破慘殤,吾當開辟平生新境界!”蘇慕庵跪請訓(xùn)示“新境界”。祖父打開自繪廣東地理圖,說:“孫子起來看。《東坡志林》有‘夢寐一章,《夢中坐<祭春牛文>》。你上太祖做夢在祭牛,‘以戎農(nóng)事。祭文說:衣服像畫一樣好,本來是從泥水里出來的,‘成毀須臾之間,誰的喜慍?夢中請他寫祭文的一個官說:‘這兩句有人會發(fā)怒(慍:怒惱)!另一個官說:‘不妨,此是喚醒他!國破就是‘喚醒,‘以戎農(nóng)事就是‘喚醒啊!”蘇慕庵進來,于燭下看圖,祖父手點河源合水:“我四世祖做祭春牛的夢,我做合水‘紫蘇的夢。我告訴過你了。‘乎生新境界,就在‘紫蘇夢中!”

蘇慕庵在說夢,親眷、官兵又被東坡公“喚醒”歡悅。蘇天榮當眾打開一水罈,當中有多年節(jié)省的銀兩、圓夢的本錢。他橫吹紫竹笛,襲云彈琵琶吟歌輕舞,一襲綠云飄響《蘇武牧羊》的古曲。詞略為:“蘇武留胡節(jié)不辱。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曙嬔?饑吞氈,牧羊北海邊。心存漢社稷,旄落猶未還,歷盡難中難,心如鐵石堅。……”

時光流逝,當我們這些老兵旅游來到蘇天榮當年手指處河源蘇家圍時,已進入了21世紀,流過了一千多年。廣東的“圍”,指放水筑堤農(nóng)墾田地;合水,即東江河水、久溪社水、義水在這里交合。我們邁步水光霞影,走上新時代的“迎親橋”:半月形鋼筋水泥橋墩,橋面伸展平整,憑欄遠望,西門榕蔭一處石砌碼頭,叫“榕蔭渡口”,以前人們在這里乘船過渡,是蘇家圍十八景點之一。江邊有一個景點叫“魚艇清水秀”。聽,蘇氏姑娘正在唱山歌:“莫看魚艇細細小,漁家不怕水鬼蛇。魚艇靈活畫江景,日間捕魚夜籠蝦?！鄙礁枰?進西門,兩邊翠竹成林,堅的竹蘆,韌的竹矛,江風(fēng)搖弋,溫柔嫵媚,人稱“綠竹長廊”。走進石板路的“義和”等老街,古屋兩千多間,“紅粉墻裙,雕龍魚鳳”,多數(shù)是磚石木構(gòu)件,巨風(fēng)洪水也不能打倒?，F(xiàn)在,蘇家圍已發(fā)展到十一個村落,有奔小康新建的樓房;有老屋換新衣服:加固,貼彩色馬賽克墻面;有“回春”、“悅來”等村名,看得出蘇家圍人的心情。景點“春橋花夢”,是明朝初年的古橋,周圍種植名花仙草,仿佛是經(jīng)年春色圍護美夢。還有“松竹交翠古花臺”“蓄水防旱養(yǎng)魚四大塘”“水沖石成釣魚臺”“石 (音拆,堅硬不透水的礦巖)瀑布藏臥龍”,都含有家訓(xùn)后人的深意。

訓(xùn)養(yǎng)后人,必興教育。蘇東坡26歲應(yīng)御試(考)的《策論》,就倡中華民族“民者天下之本”的思想,他天大的膽子敢說皇帝“以其一身寄之于巍巍之上……安而為泰山,危而為累卵”,“民執(zhí)其存亡之權(quán)”!按劉伯承元帥“有卵子”的說法,東坡是真正有“卵子”的人,經(jīng)仁宗皇帝欽點得中進士。東坡父親、大文學(xué)家蘇洵是“窮布衣”,母親程氏夫人為幫助丈夫讀書學(xué)習(xí),賣掉衣服、嫁妝首飾。東坡詩云:“門前萬竿竹,堂上四庫書?！闭f的是四川農(nóng)民,十家約有九家人農(nóng)閑時讀書習(xí)字。蘇家圍有“古建學(xué)堂十二院”“考上功名蘇半縣”之言,說的便是圍上考中功名的人占全縣的半數(shù)。一圍學(xué)堂十二院,不僅是廣東,應(yīng)當是全國教育文化的優(yōu)秀遺產(chǎn)。

古代唱山歌的歌臺旁已經(jīng)新建了劇場。蘇家圍的青年男女身穿民族盛裝,邀請我們老兵登臺聯(lián)歡,唱山歌、軍歌。山歌唱道:“千歲古榕仍未老,滿樹青青身魁好;自生榕洞鴛鴦鉆,互助互愛環(huán)抱老?！碧K家圍還流傳著紅軍以歌抗日、新時代全面奔小康的贊歌。

“漢室忠臣第,宋朝學(xué)士家?！碧K家圍永思堂連接光化堂大門的門聯(lián),昭示了蘇天榮教喻的“紫蘇夢”:

月亮星星都炸了!黑色的大浪翻卷,把破船上的蘇天榮拉沉水底,瞬間將背著皇帝趙昺的陸秀夫投海進蘆!蘇天榮雙眼一亮,五道金光射透水底,分開黑浪現(xiàn)出一條生路。蘇天榮有了生氣,跟著金光奔跑,上到一座水中洲渚。五道金光旋轉(zhuǎn),金輪飛舞,變化出五位須發(fā)白燦燦的老人!蘇天榮拜謝過老人的救命恩德。只聽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說:“向前看!”蘇天榮往前望見合水環(huán)繞著一脈青山,一條龍逶迤騰舞,朝霞如紫,綠水噴流,他想必是龍泉?！霸俳?”近看水臺(洲渚)前面,露出墨綠色閃光的大石頭。一位矮些的老人說:“這是火成巖所生,品質(zhì)超凡,叫:紫蘇輝石。”蘇天榮長了見識。再看:紫蘇輝石基上,葳蕤高挺半澤氣象,一束光影照印著一大片虬龍樹木,樹枝略呈方形,帶柔毛。月圓似的對生著樹葉,顏色似藍不藍如紅非紅,獨具色譜的紫色。身材高大的老人說:“這是紫蘇?！碧K天榮反駁:“紫蘇,一年生草本,春種秋收,是‘發(fā)表散寒,理氣和中,主治感冒發(fā)熱、咳嗽、鼻塞、肺胃漲悶的草藥,四川人還當蔬菜下飯,不是樹?！绷韼孜焕先四阋谎晕乙徽Z:“先生差矣!只知有草,不知有樹。”“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大尊者說紫蘇樹,是對蘇姓先生的點化,為解開心結(jié)啊!”蘇天榮連忙作揖,敬請指示。矮些的老人說:“紫氣,‘寶劍之精,‘紫氣東來,祥瑞之氣!瑤池西王母也盼望,青鳥翩翩飛到她身邊傳信‘紫氣東來。”身材高大的老人說:“此地乃是南粵蘇氏‘平山新境界!”說完,五位老人化作金光飛入清晨紅日中。

卻說蘇慕庵巡檢司,帶傷登上洲渚,見一座“無顯廟”,供奉著五位指路救命老人,即今景點“五顯臺”,可觀活化石紫蘇樹。而當年蘇天榮全家及官兵,攀上龍山,和劉姓等眾鄉(xiāng)人,做出“天工圍墾”規(guī)劃,放水筑堤,耕田讀書,其風(fēng)氣一直綿延至今。

正可謂:紫氣東來。

責任編輯陳昭慶

作者簡介:張永枚,作家,詩人,現(xiàn)居廣州。曾當選中南軍區(qū)兼第四野戰(zhàn)軍英雄模范,第三次全國文代會代表,第四屆全國人大代表。主要著作有《西沙之戰(zhàn)》《騎馬挎槍走天下》《螺號》《人民軍隊忠于黨》《平原作戰(zhàn)》(執(zhí)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