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洛打則

記得小時候，常能聽到大人們夸贊布拖的壩子和阿都彝人的蠻氣直爽。后來慢慢知道了布拖被冠以“中國彝族高腔、銀飾和朵洛荷之鄉(xiāng)”，去年又被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命名為“中國彝族火把節(jié)之鄉(xiāng)”，向往了很久，終于可以實現(xiàn)夙愿。去年七月間，帶著興奮的心情，我踏上了去往布拖的路。

一

一踏上布拖的土地，我就像投入了故鄉(xiāng)的懷抱。那此起彼伏的山巒，清澈的溪流，綠綠的田野，黑壓壓的寨子，寨子周圍的一棵棵大桃樹，桃樹下刺繡思念的姑娘，還有那遠遠傳來的熟悉的歌謠……

當(dāng)我邁開步伐，走近布拖壩子的時候，在心中壓抑已久的激情，終于隨風(fēng)飄揚了起來。禁不住在心中輕輕地唱道：美麗的家園，心中的“麥加”，彝人的搖籃……

在白云深處，在青山腳下，在綠水旁邊，在野花叢中，在祖先溫暖的懷抱里，在情人永恒的愛里，我的歌聲溫柔如靜靜流淌的河，堅強如高高矗立的山。

穿梭于布拖自成一體的建筑群落中，隨風(fēng)飛來的氣息彰顯了彝族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文明的完美融合。過去在我的想象中，布拖縣城是一塊荒涼而貧瘠的山地，走近了才知一這里原來是群山環(huán)繞中的一座美麗的高原小城，猶如一個偌大的簸箕，里面盛著世世代代阿都人的夢想與魅力。

太陽下山，燈火四起，熱烈的節(jié)日氣氛，在布拖的大街小巷早已是鋪天蓋地?；鹕癜鸭楹蜌g樂傳遞給了人們，在收獲希望的秋天，一切都在燃燒，一切都被述說。我看見一隊隊男女老少盡情揮舞著手中的火把，沿著蜿蜒的山路向“都寨”大道走來；每個人的臉上都綻放著索瑪花兒般的笑容。我相信這甜蜜而幸福的微笑，來自于他們對火之神靈的虔誠和對故鄉(xiāng)的熱愛。

夜幕下的布拖城，躁動而不失溫柔，置身其中，領(lǐng)略的是大自然與歷史的豐厚，感受的是火把節(jié)與同胞的熱情。不好意思不喝的高原烈酒，一杯，又一杯，干在初次見面的笑容和即將離別的感傷里?；氐劫e館，思緒沿著窗前的草壩蔓延開來，青草間坐著幾堆年輕的男女，時而嬉笑集結(jié)，時而望月高歌，時而舉杯痛飲，他們傾訴著彼此心中的夢想，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歌唱著對愛情的忠貞不渝。而對我來說，這注定是一個欲念橫生又無處發(fā)泄的夜晚，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遲遲不能入眠，天與地宏大得令我深切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和孤獨。

一陣晨風(fēng)吹過，帶走了覆蓋群山的白霧，展露出滿目的青黛。布拖的清晨是寧靜而充滿詩意的，像一幅動態(tài)的國畫。漫山的碧綠環(huán)繞四周，湛藍的天空跌落在高山之巔，包谷林里升騰著淡紫色的薄霧，遠處古樸的山寨炊煙裊裊，遠遠看去，一派清雅的山村風(fēng)光渾然天成!

二

“火紅的火把節(jié)就要來到／相愛的日子就在眼前／我要飛到沸騰的火把場／去把心愛的人兒尋找……”有歌者這樣唱道。

到了“都格”(舞火)或“都沙”(送火神)這一天，所有的人扶老攜幼，穿上節(jié)日的盛裝，不約而同地前往火把場觀看摔跤、斗牛、斗羊、賽馬、選美等活動。我同這次帶我來布拖采訪的曉夫老師也早早趕到了火把場，我們都只想用照相機拍下最美麗的瞬間，用鍵盤敲下最感人的場面。

我看到山民們在廣場隨便找一個空處席地而坐，毫無鐵序地坐成一片，布滿沙石的壩子上，他們頂著炎熱的烈日，只為等著看追風(fēng)少年策馬奔騰的英姿，看猛牛壯羊瘋狂爭斗的刺激，看俊男靚女展示美麗的風(fēng)采……

當(dāng)姑娘們二三十人一圈，撐著黃油布傘不停地旋轉(zhuǎn)著唱“朵洛荷”時，我因?qū)Π⒍荚挷辉趺词煜ぃ桶⒍既说慕涣饔兄欢ǖ睦щy而深感內(nèi)疚，但對“朵洛荷”一詞和它所暗含的一種心靈指向是早就熟悉了的?？戳艘幌挛绲摹岸渎搴伞毖莩荣?，我卻只聽明白了這樣一句唱詞：世上是否真的有美人，美人是否就在吉拉布拖。歌聲是那么地動人，又那么地傷感，姑娘們低沉的吟唱聲，隨優(yōu)雅緩慢的步履飄蕩在布拖壩子上空。我在想，如果記憶可以交錯，我希望這天結(jié)束的不是這么簡單，也許吉拉布拖對我來說，鋪陳開來會更加美麗，即便沒有歌聲中那么纏綿糾結(jié)。

當(dāng)我坐在貴賓席上生硬地寫下那些方塊漢字時，上至政府官員、專家學(xué)者，下至普通黎民都在為布拖申報“中國彝族火把節(jié)之鄉(xiāng)”成功而歡呼雀躍，而我的心情卻莫名的沉重不安。感覺我們的民族傳統(tǒng)文化，發(fā)展到現(xiàn)在就像一個難產(chǎn)的孕婦，總是那么赤裸裸地躺在手術(shù)臺上等待醫(yī)生來搶救，我不知道這樣剖腹生產(chǎn)的孩子和正常生下的孩子會有什么不同，命運到底如何誰也說不清。

三

遠離喧囂的孤獨城堡里，注定會有很多難忘的故事發(fā)生，只是經(jīng)歷的時光長短不一，有些故事將留存很久，甚至于永遠；有些故事卻只在一個晚上，或一瞬間而已。

那夜，雨后的布拖像浴女出池，在幽幽暗暗的燈光下顯得分外嬌艷欲滴。我在步行街一個泛著記憶溫度的酒吧里唱著一首和記憶同樣感傷的歌曲——《暗里著迷》。唱罷坐下來不久，一個女孩捧著酒杯向我走來，說：“為你的歌聲干杯!”酒干完，女孩留下一個深情的媚眼。我再喝了幾杯酒，醉了，忍不住了，牽著那女孩的手就直朝沒有人的地方跑去。

那是郊外一處沒有多少風(fēng)的包谷林。在透明的月光下，我只想著仗這艷福體驗一次欲仙欲死的快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月亮躲在烏云后面去了，沉沉的黑夜似乎沒有一絲呼吸，女孩和我一樣一直沉默著，彼此以迷茫的眼神凝視著剛才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的都市夜景色，明天又會發(fā)生什么?幸福的?還是平淡的?我們并肩行走在午夜的街頭，誰都不愿說再見。

后來，還是女孩先開口說：“我走了……”我依然默不作聲，眼看著女孩消失在朦朧夜色中，酒醒了，我也該走了。

再見!吉拉布拖；再見!吉拉布拖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