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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dú)坐黃昏(外一章)

        2009-08-28 04:35:58吉克伍來
        涼山文學(xué) 2009年4期
        關(guān)鍵詞:門坎思量任由

        吉克伍來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我卻愚鐘黃昏。獨(dú)坐黃昏是一種愜意,與自己對話,與靈魂對話,守住屬于自己的那一片清凈之地。

        獨(dú)坐黃昏的好處還在于,既可任由自己或悲或喜或傷感,也可任由自己或歌或詠或沉默,任由思想天馬行空。

        我不喜歡燈紅酒綠,歌舞縱橫,聒嘈絮繁的城市里的黃昏,那容易使自己迷醉于酒色錢財,鴿籠似的居所屬于自己的又太多紛擾;我喜歡寬銀幕似的鄉(xiāng)村黃昏,在那里獨(dú)步田壟,擇一角芊芊碧草處諦聽鄉(xiāng)人在“稻花香里說豐年”,感受蛙聲一片中土地潮濕而溫馨的生機(jī)。

        黃昏是一壇釀不完的美酒,善于喝此酒的人無不醉得牽腸掛肚。自古以來,許多文人騷客的傷感情懷至今仍無法烘干,仍在黃昏深處把酒問青天。而我的祖先也在黃昏深處舞蹈,神靈的鬢角滄桑如云。我的懷念在祖先平靜的微笑中變得沉重,黃昏之聲如一條寬闊的河流,穿過我美麗的情懷,使我如怨如慕的思念受孕生成,神祗之光輕輕吻過我的額頭,叢生的歌謠在黃昏生生不息。

        靜謐溫軟的黃昏山隱水遠(yuǎn)迢,柔漫無邊,黃昏之酒醇濃。瘦伶的月牙兒從天邊渡來,這時的你孑然站在愛的背后含淚輕唱;這時的你因一陣風(fēng)一片云致病于某個木屋中。這時的天空飄來濕潤的鳥語,你獨(dú)自燦爛的思想和那片無言的月光被誰帶走,祈禱的距離變得空濛,美妙的憧憬悉數(shù)被風(fēng)雨擄去。

        《西廂記》中說:不會相思的也會了相思,害了相思;不會思量的也會了思量,不能不思量了。人約黃昏后,黃昏的頌歌瀟瀟而下,孤獨(dú)也傾天而降,“撲棱棱”的相思鳥也從此飛落四方星空。

        其實,黃昏是一張女人陷落萬丈紅塵之后的倦容,她敏感脆薄如瓷器的心靈歷盡滄桑,我只不過是她遲到的卷簾人。

        此刻的路人啊!請莫驚動獨(dú)立黃昏的人,請莫驚擾獨(dú)坐黃昏的人。

        家賊

        趁父母忙去栽秧的當(dāng)兒,我躡手躡腳退到土墻一角,盤算著怎樣才能把家中僅有的兩只瘦雞逮住,裝進(jìn)口袋,然后順利出村,把雞換成錢,買幾本覬覦已久的書來看。

        院子里剩下我一個人,沉寂得使人感到壓抑。我的心情陡然緊張起來,恐懼之余有點迫不及待的癢。我把大門關(guān)嚴(yán),然后貓腰把正在院子里蹓跶的兩只瘦雞趕回屋里。可能是這兩只雞預(yù)感到自己將要被賣掉,任憑我怎么吆怎么哄都不肯進(jìn)屋,這下把我弄得更加慌張,更加害怕起來。我走進(jìn)屋里抓了一大把谷子在門坎里外撒了一路,然后屏住氣息躲在門背后,引雞上鉤。果然,兩只瘦雞從門坎外跳進(jìn)門坎內(nèi)邊吃谷粒,邊“咯咯咯”地抬頭張望,好象在互相警告:小心被捉!我一動不動地屏息站在門后,等雞們進(jìn)門三四尺遠(yuǎn),量其不會逃出我的手心時,迅速關(guān)上門。與此同時,受驚的雞們狂跳起來,訴說著恐懼的“咯咯咯”聲從牛欄里傳來。

        屋里漆黑一片,我循聲翻過欄桿,在牛欄一角,摸到雞們溫?zé)犷澏兜纳碜?,便抱將出來。打開門,找來預(yù)先備好的口袋把雞裝好,然后把口袋搭在肩披上拉瓦走出了村子。幸好路上沒有遇到人,也沒有人看見我。但作賊心虛的我仍提心吊膽地東張西望著。我繞道走上鐵路后飛奔起來,在工人家屬區(qū)把雞以每只十元錢賣給了工人,用粘著口水的手?jǐn)?shù)了數(shù),揣起錢便跑進(jìn)區(qū)上唯一的新華書店。

        我用五元錢買了三本書,一本是《平原作戰(zhàn)》,配有相當(dāng)精美的畫面;兩本小人書:《一塊銀元》和《渡江偵察記》;又花了三元錢買了個摩托玩具。售貨員將小玩具肚皮上的那個旋鈕一扭,小摩托上坐著的小人竟神奇地騎著摩托跑起來,在我腳邊繞來繞去,逗得我義無反顧地買了。

        回家時,黃昏已逼近。一路上的憂慮陡然聚焦心中,兇神惡煞似地跟著我。我發(fā)覺自己的心“突突突”不住地狂跳,象是中了邪似的??匆姼改附辜钡氐教幷译u,忙得氣喘吁吁時,我卻在~旁若無其事地自言自語說:“這兩只雞今天上午都還在,怎么可能丟失呢?!泵α税胩?,連根雞毛都沒有找著的父母悻悻地圍坐在鍋莊邊。我偷偷看著父母訴說失雞之事時那種可憐巴巴的樣子,恨不得把自己的行為來個徹底坦白。但我怕,怕父親那雙闊葉似的厚實巴掌。所以我有意無意密切注視著父親的一舉一動,以防被他突然襲擊。

        突然,父親停下正抽著的濃濃旱煙,兇巴巴地問我是不是把雞賣了,那眼神犀利地直戳在我心上,使我全身癱軟繼而哭嚎起來。母親邊添柴火邊說,偷雞這種下賤事怎么會是自己的兒子干的事呢,叫父親不要亂說。父親勃然大怒,在地上敲著煙桿,呵責(zé)我沒有偷雞的話為什么要哭成這樣。這一下更把我嚇起雞皮疙瘩來,一下彈跳而起,飛奔出門。

        我躲在學(xué)校背后,任憑父母千呼萬喚不敢應(yīng)聲,等緊張心情稍稍平靜下來,我有些后悔自己的行為,并在內(nèi)心深深地自責(zé)。來自母親的那急切、深情的呼喊聲,一次又一次像浪花擊岸般撞得我哆嗦不安,使我深感悔恨、內(nèi)疚。許久,我才怯生生地答應(yīng),先是小聲,后是大聲地應(yīng)著。隔著依稀的月光,我的眼睛在朦朧中尋著父親的影子,生怕他倏忽一現(xiàn),將我毒打一頓。

        母親在對面山腰上勸我回家來,我聽得出那善良而溫和的語氣里充滿了對我的愛憐,她說是父母沒有拿錢給我才把雞拿去賣了,我沒有錯。叫我回家,她不怪我。我這才躡手躡足怯怯地像個剛落水的老鼠灰溜溜進(jìn)了門時,不出我所料,父親從一邊竄出來,逮住我后,用他那滿是老繭的厚實巴掌狠命地朝我屁股上揍。父親邊揍邊說:這滋味怎么樣?如果不疼不癢,我叫你嘗夠。那滋味當(dāng)然難受,我哭嚎著求救時,母親撲過來,把父親擋開,用她溫暖的胸懷保護(hù)我。等我坦白說出將雞賣了買書時,父親沖進(jìn)屋里,把我的新書撕得粉碎,我只有邊哭邊眼睜睜地看父親蠻橫地把書撕成雪片,心如刀絞的我幼小的心中恨死了父親。

        當(dāng)我含著豆大的眼淚,揣著幸免于難的小摩托玩具拾撿地上的紙片時,我的心似乎在流血。

        “家賊”的罪名,使我消沉低落了不少時日。至今,在感懷這段少年時代的悠悠往事時,仿佛是昨天才發(fā)生的事一樣,使我刻骨銘心,難以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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