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報社沒三天,我就開始為一件事苦惱。

做過編輯的都知道“頭條”在報紙版面中的意義。我們辦的是一張文摘小報。編輯每天從幾百份報紙中尋來找去,也不一定能發(fā)現(xiàn)一個有價值的頭條。有時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尋找到一個頭條,室主任、監(jiān)審部也都通過了,但是到了最后一關——總編輯那兒,卻被莫名其妙地一刀砍掉了。有時候報紙要畫版了,你這里卻還苦于沒有頭條呢,你說你急不急?

開始,我還總懷疑是自己的業(yè)務水平有問題,可是到后來,當我漸漸留意到身邊一些與頭條并無干系的小事時,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鄙人缺少發(fā)現(xiàn)頭條的敏銳眼光和鑒別能力,而是我與總編大人的關系不夠鐵啊!

比如吃午飯問題。我們報社總共有兩個編輯室,每個編輯室各有五名編輯,一名室主任。我所在的第二編輯室,每天中午,除了豆豆、萍萍兩個準媽媽要到幼兒園接寶寶回家外,其他三名男性編輯是許果、張強和我,外加一個女性室主任花大姐,大家都在報社吃飯。通常的情況是,總編輯委派一編室或二編室一兩個編輯跑腿,上街買回盒飯。大家實行“AA制”,七八個人一人掏腰包一天,輪流“坐莊”。反正大家都“請客”,也都“吃請”,相互之間誰也不吃虧。但是大家都坐在辦公室一塊聚餐,這氣氛可就不一樣了。大家都圍著總編輯轉(zhuǎn),和他親密得像一家人,恭維著他,敬奉著他。大家伙兒都親切地喊他“頭兒”。大家邊吃邊聊,談笑風生,彼此之間的感情就在這吃飯的過程中潛移默化地增進了。

初來乍到的我,喜歡一個人待在編輯部,邊吃飯邊瀏覽書報雜志。時間久了,我就發(fā)現(xiàn)了問題。

那天剛上班,總編輯就推門進來了:“許果,我給你找了個頭條?！痹S編輯趕忙起身接過頭條,看了一遍,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好個頭條!簡直空前絕后哇!”是啊,總編輯找的頭條,哪有不好之理?總編輯已經(jīng)走了很長時間了,編輯們?nèi)匀怀两跉g樂。

大家剛剛坐定,總編輯又興奮地推開了門:“張強,你看我給你找的這個頭條怎么樣?”

大家又立即湊了過去,紛紛搶著看總編輯選的頭條。張編輯只掃了一眼,頓時就眉飛色舞起來:“哇,還是頭兒選的頭條,好哇!有力度,超前性強,真正引領了當前的消費潮流啊!看到它,我真有種久旱逢甘霖的感覺哇!頭兒,你不知道,這幾天,為了尋找這個有價值的頭條,我,我真急煞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走,頭兒,我請客,咱們抽煙去,解解乏!”說著,連拉帶扯就把總編大人拉到了走廊吸煙處。張強的頭條,也惹得年過不惑的花大姐立即丟掉了矜持,放下案頭工作,窮追不舍地尾隨到走廊:“頭兒,你也不給我選一個頭條哦?”

當然了,總編定頭條,也是有“度”把握的。并不是說他大人隨便屙泡屎就變成了黃金疙瘩。我悲哀地看到,在我們報社,一個頭條的取舍,除了大家公認的那些客觀標準與尺度外,其中還摻雜著相當一部分的“個人感情”和“權威因素”。

想想自己進報社快一個月了,一編室、二編室十幾個男女編輯,哪個沒有接受過總編大人的這種偉大贈予?惟獨我,時至今日,仍無人理睬。我不是傻瓜,總編輯對我的歧視態(tài)度我豈能不知。

晚上回到家,我對父親講了心中的委屈。父親沒等我把話說完,就氣得點著我的腦門子罵開了:“你這兒簡直就是一鍋糨糊!都這么大了,難道就不懂得‘功夫在詩外這句話的含義嗎?”

夜里,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雖然爸爸的點撥讓我明白了自己受到冷落的原因,但是,一個人要改造自己的性格還真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情呢,要不怎么說,最難戰(zhàn)勝的是自己呢。直到東方漸白,我才說服了自己,做出了痛苦的抉擇。

第二天中午,11點半不到,我就早早去買了10份盒飯回來。一進報社大門,我就大聲喊道:“吃飯啦!”大家聞聲抬起頭,看到我提著一大兜盒飯上了樓,屁顛屁顛地用肩膀拱開了總編室的門,都不禁一怔。

第一次與總編大人面對面坐在一起吃飯,我內(nèi)心不免有幾分緊張,以致談話時,好幾次舌頭都僵硬得打不過卷兒來。

第二天早上,我們二編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大家都聞聲抬起頭,就見總編輯春風滿面地來到我的辦公桌前,說:“小李,給你一個頭條!”

我慌忙站起身,雙手顫抖地接過這個姍姍來遲的頭條,心中感慨萬端。說老實話,對我來說,這個“難產(chǎn)”的頭條不啻解決了我所負責的家庭版面的燃眉之急,也教我這個涉世不深的年輕人增長了“社會經(jīng)驗”。

創(chuàng)作心語生活是小小說永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

我兒子大學畢業(yè)后分到報社工作,第一次嘗到了碰釘子的滋味。那是一個只有幾十個人、辦公條件不錯的報社,總編輯一人獨攬大權,財務是他妻子,可以說報社許多人對他恭維有加,言聽計從。這家報社待遇不錯,但紀律十分嚴苛。兒子上任不久就接連出了兩個版面錯誤,被貶到廣告部跑廣告。后來因為很難適應環(huán)境,不得不辭職了。兒子在這家報社的遭遇,讓我想到了“團隊精神”這個詞,我想,大學生要想干好工作,最重要的一條是要有良好的“團隊精神”,要與你所供職的那個工作環(huán)境融為一體,千萬不要做孤家寡人。你只有去適應新的工作環(huán)境,否則就將被淘汰。

作者小傳 李庶銘,1950年出生,濟南市人。上世紀90年代開始發(fā)表作品,至今已在國內(nèi)各大報刊雜志發(fā)表散文、詩歌等文學作品100萬字。最喜歡小小說,在當今快節(jié)奏的社會,小小說無疑是最受讀者歡迎的文學體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