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 平
在暮春的下午,一杯茶,一支煙,一張木制躺椅,一扇無法阻擋世俗和喧囂市聲的百葉窗,讀著這位名叫游離的詩人的詩,你可以輕易感受到一顆靈魂的躍動。有許多細節(jié)會提示你,這是一個真實的人,一個有自己固執(zhí)藝術(shù)信念的人,一個古代詩歌理論所謂以“我手寫我心”的人:大至國家民族,小至花鳥蟲魚,西湖邊的古梅,夕光里的蝙蝠,去逝多年的一位國外的傳奇革命者,身邊朋友的婚禮,妻子的針線活,街頭的紅綠燈,報章讀到的一群因意外事故死去的孩子,都能有效進入他的視線。同時也間接提示,這就是中國當下的生活。這就是下層知識分子的日常紀錄。他如此深情地記敘這些,傾注了全部的情感與才智。如果你有一絲的感動和若有所思,那就證明在他詩中可能已找到自己生活的影子。他《關(guān)于愛》的設(shè)想和希冀,難道不正是我們內(nèi)心所祈盼的?他《行走的困頓》中所表達的憂思,難道不正是我們在前進途中無數(shù)次糾結(jié)的?這種因他人詩句所喚醒的思考的力量,或許正是文學的意義所在。
游離詩歌的另一特色是音色純正,語調(diào)動人,這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作為一名客居外鄉(xiāng)的文化打工者,一天勞累下來面對電腦屏幕發(fā)出的這些傾訴,由于內(nèi)心的原始需求是排遣,是一吐為快,因此聲音中自有一種感人的力量在。在談及寫作原由時他曾說:“我喜歡并且沉浸于這樣的過程和感覺,讓內(nèi)心的愉悅或者疼痛慢慢鋪展開,把我淹沒。”并認為這一過程,很像茶葉在沸水中慢慢被泡開、葉瓣舒展的過程。閱讀他的詩作,你會發(fā)現(xiàn)這個混亂、不盡人意但又充滿誘惑的世界,與我們的身體僅有一紙之隔。在某次酒后閑聊中我曾將詩人的聲音分為講鬼話、講夢話和講人話三種,而游離的詩歌顯然屬于后面一種,即講人話的詩歌。他愿意摒除語言的全部花哨外衣,說出自己心里真正想說的,包括幸福和喜悅,疼痛甚至陰暗的部分,為了真實的表述,哪怕粗糙、零亂,哪怕技術(shù)上尚有缺陷也在所不惜。這一決絕拉開了他與其它同齡詩人的距離。
而同時,生活中的游離和詩歌中的游離,本質(zhì)上又是那樣相似:低調(diào)、羞澀而緘默。這一點,熟悉他的人知道,不熟悉他的人,通過作品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或許,這正是上述詩作能打動我們的原因之一。他像一個鏡子前的端坐者與沉思者,始終展現(xiàn)身體最逼真的一面,戰(zhàn)戰(zhàn)兢兢,期期艾艾,不懂什么叫詩人風度、也不懂什么是深刻和侃侃而談。沒有多余的激情與憤慨,也沒有任何打算強加于別人的東西,有的只是一片祥和寧靜,一些簡單片段,卻可作復雜的解讀。仿佛嚴謹?shù)碾S意涂鴉者,將筆下線條拼湊起來,出現(xiàn)的就是自己的精神自畫像。真實得近乎嚴酷,但真切可信。這一印象,八年前剛認識他的時候,是如此;八年后為這一欄目向他約稿的時候,還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