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振雷

1

六月的風(fēng)開始撩撥內(nèi)心深處的原始渴望，黃昏已是一個刻意的隱喻!強烈的陽光下，透過窗簾的不僅僅是光芒的挑逗，還有內(nèi)心的煩躁。他想用身體享受久違了的溫暖，靈魂以外的東西已經(jīng)開始蠢蠢欲動!

這是個戀愛的季節(jié)，騷動的空間。到處都是情侶的味道和曖昧的情緒，他沒有選擇，只想……

2

已經(jīng)第三次走進她的房間了。因為懼怕別人窺視的眼光，他和她住在一個賓館的兩個單獨房間。有時在他的房間，有時在她的房間，狂熱地放飛時光。

這次他看見她穿著睡衣躺在床上，黃昏已經(jīng)過去?可能有夜里十點?不，剛才在賓館的外面分明還看見太陽。不過，他感覺已經(jīng)黑夜了?？此M來，她沒有說話，他重新回去把門關(guān)上而且小心翼翼地上了鎖，然后慢慢地走近她。有三個月沒有見面了，是因為忙?還是因為……

她仍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本想坐在她身邊，卻一下子依到她懷里。

“為什么不給我電話，這一段時間。”他說。

“別這樣，我不想這樣?！彼淠卣f，奇怪的表情。

他感到自己被擱淺到半空，世界變了?他不太敢想。

“對不起。”他坐起來說。

“不是你對不起，是我不想這樣……結(jié)束吧。”

他立即感到剛才的擱淺還非最后的災(zāi)難，現(xiàn)在是被突然從半空中拋下，很扎實地落在地上，而且沒有一絲聲音?？諝獬睗穸翋灒_始不知所措，這一切有些太突然，讓他無法接受。

過去，她對他的肉體很多時候表現(xiàn)的很主動，甚至貪婪，可今天……

3

電視在放一個很濫情的泡沫劇。女主人公在傾訴什么，那張嘴像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

房間里空調(diào)轉(zhuǎn)著，這幾天分外的熱。還沒有立夏，就這樣炎熱壓抑。

有雨滴砸落的聲音，不會下雨吧。要不，就是空調(diào)室外機在滴水。

一切都熟悉的單調(diào)，讓夜感到很深的倦意。

4

他站起來，先關(guān)上走廊燈，房燈，再是落地?zé)?。他沒有完全關(guān)上床頭燈，讓它殘留一些昏暗的光來，奄奄一息地存在那兒，撩撥著房間里曖昧的色彩。情欲緩緩升起。

他再次把頭埋到她的胸前，口中喃喃著“對不起”三個字。

這三個字對他有很多含義。幾個月來他們很少聯(lián)系，更沒有肉體的接觸，致使現(xiàn)在的一切是那么熟悉的陌生。如果要說責(zé)任的話，肯定是他的責(zé)任。女人為愛，男人為性，難道真的是這樣?如果說他給與了她一些東西的話，那也是沉甸甸的愧疚。

“真的，不是你對不起，是我感到對不起我先生?！彼拇街型鲁龊芮逦恼Z言。是的，她就是這樣說的。

“對不起，是我給你太少，而讓你承受太多?！?/p>

他又從口中艱難擠出這些分泌物，他知道這些應(yīng)當是他小說中的文字，而非同情人面對面的言語。他早就明白同她這一段他叫做“愛的形式”肯定要結(jié)束，雖然彼此“愛的感覺”已經(jīng)烙在心里。他知道自己能承受得了，唇因過多的吻早已麻木。他像習(xí)慣了愛情一樣習(xí)慣了愛情的死亡。

分手是早晚的事情，不過不是現(xiàn)在。

“就這樣結(jié)束，就這樣結(jié)束?”他問自己。

他為自己的無能為力不知所措而羞恥。在很早以前，(他忘記了具體的時間)就有過一個很可怕的念頭?！叭绻粋€女子單獨相處而且你喜歡這個女子，不管她是不是喜歡你，只要你愿意，你都應(yīng)該有能力征服她，讓她變成你的女人。如果不能，就是對自尊的傷害，是男人的一種悲哀?！?/p>

還有這樣一句話，“男人生下來就是要征服世界，從而征服女人，而女人是要征服男人從而得到整個世界的?！倍F(xiàn)在更多的男人是把征服女人當成了已經(jīng)征服世界，而他似乎就是這樣一個人。

“決不能讓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莫名其妙地結(jié)束，我要讓愛繼續(xù)，哪怕它已經(jīng)是一個欲望的空殼。”他想，他這樣想?yún)s不知道怎么做。“小女人，這個小女人?！彼谛睦镞@樣叫她。

5

整個人類的文明史，其實就是生殖文明的演繹，到了現(xiàn)代社會無非被其他的東西所掩蓋，逐漸朦朧模糊不清。可肉體的碰撞，到底是什么呢?承諾?表達?亦或感情的進發(fā)……做過，又如何呢?又能代表什么呢?接受?離別或憐惜?難以揣摩的始終是人的情緒……

記得她曾經(jīng)給他這樣說過。他知道自己不能回答，這個世界上又有誰能回答?

6

電視里的那個女子仍然在獨白。他希望那個黑洞會噴射出一些另類的話語來勸解她接受他的溫存，讓熄滅的欲望火焰重新點燃。

可那個女子沒有說。

要不，說一切都是天定，就像她第一次答應(yīng)他那樣，他剝落她的外衣試圖進入她的肉體的時候說的那句話?！斑@一切都是緣分，天意如此。”如果還這樣說，她還會容納她嗎?

他實在不敢肯定，不過，也沒有人說這句話。

那種好似雨滴敲打窗臺的聲音仍然在繼續(xù)。身下的床單冷靜得可怕，失去過去那種激情的呻吟和有規(guī)律的震顫。

他不知為什么突然想哭，可沒有眼淚。他承認自己很愛眼前這個女人，至少曾經(jīng)愛過。他轉(zhuǎn)過身，看著她，不，是盯著她。手開始肉欲地愛撫。

“不，我真的不想這樣。”空氣仍然有如此堅硬的外殼。

“不，我就要這樣，說不定現(xiàn)在這樣相守，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沒有吭聲，眼睛閉上了。是在做思想的斗爭和掙扎嗎?他不知道。他試圖吻她那經(jīng)常挑起那種喚做淚水的液體的修長眼睫，而她仍在躲避。

他又陷入了不知怎么做也不知怎么說的境界。他甚至冒出用武力的念頭，可他又一直認為一個男人在這個時候如果采用這種手段來對付一個女人，對男人來說是最無奈和對自己的不尊重。

他想用語言，而對他來說，除了用文字講述一個一個動人的故事時還流暢些，讓他面對面地對一個女子說些美麗真誠的謊言，他知道自己還沒有這樣的火候。再說他一直認為在這個世界上，語言能起到的作用是渺茫的，特別是在這種喚做愛的情感方面。

他無語。房間外面的走廊上偶爾的腳步聲和說話聲異樣清晰，他想他必須說，即便說完就走，結(jié)束這樣一段情感。

“對不起?！闭f出來的還是這三個字，他為此再次感到恥辱。

“別再說對不起，我沒有認為你對不起我。我想結(jié)束，真的是因為我自己。我錯了，一開始就錯了?！彼孟褡匝宰哉Z。

“不!我不允許你這樣說?！?/p>

“是我錯了，一開始沒有管住自己的情感。”

“不，錯的是我。都是我的誘導(dǎo)和迷惑?！彼檬治孀∷拇?，不讓她說。話多了，很多時候會讓心與心的距離更遠，而且可能上升為傷害。他回憶和她第一次的那個夜，吻她而且用所有的神經(jīng)來讓她在清醒中放縱，讓欲望的火焰燃燒得劈劈啪啪。最后她說：“我求求你了，別這樣。我答應(yīng)做你的情人，還不行嗎?!”想到這，他想哭。她曾經(jīng)說沒有見過他的淚水。如果他還有的話，那淚水也是“鱷魚的眼淚”，殘暴者虛偽的液體。現(xiàn)在他想哭。“淚水是自己對自己的同情?！闭娴氖沁@樣。而此時最愛哭的她，反而沒有任何淚水的痕跡。

“我們之間什么也沒有了嗎?”他盯著她問。她仍

躺在床上，一聲不吭?！斑B恨也沒有?!”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我不恨你?！?/p>

“連恨也沒有，只有錯?!”

“錯也沒有，你沒有，是我錯了?！?/p>

“你說的好!好!”

“我說的沒有你說的那么有哲理?！彼S刺，還是贊揚?她讀過他的小說，評價他的文章最大的風(fēng)格就是富有哲理性，有時甚至看不懂?，F(xiàn)在這么說更多的是諷刺和挖苦。其實他明白他的那些文字更多的在逃避一個情節(jié)或者一個刻骨銘心的瞬間或者一個什么人，為此把這個情節(jié)，瞬間，人，弄得面目全非。而現(xiàn)在還哪里有哲性的智慧。愛沒有了，恨沒有了，她又說連錯也沒有了。

“真的就這樣結(jié)束，什么也沒有留下。”空氣凝固一個世紀后，他艱難地說。

“也不是，曾經(jīng)有的，決不能忘記。”

“好!那么你聽著。知道這次你會故意躲我，就早早坐在公共汽車的那個站臺上等你。一輛車過去一輛車來到一輛車來到又一輛車過去，就是不見你的影子，我的心中都是沮喪，怕你不來。這是我們默契放飛的日子呀，你一定會來。我給自己說。怕你路上有什么意外，心為你動蕩。終于看見一個酷似你的她，我急忙過去，走近卻不是你。然后就在你必經(jīng)的路口等，終于看見你笑盈盈走來。我一開始還不敢相信，怕又認錯人。結(jié)果是你。就在剛才，我焦急地等你回來，打開空調(diào)等你進我的房間?？赡銢]有，我就來了一次又一次，終于看見你在這里。我有多高興?！蓖ｎD了一下，他接著說。

“是的，從相識到現(xiàn)在我給予你的很少，我很怕愛以外的東西夾雜其中，金錢地位身份。不是我多么地超凡脫俗，我也明白自己多么的世俗卑鄙，可你是我的情人而不是妻子。我們更多的是柏拉圖的交流，物質(zhì)的東西我沒有給你什么。精神上給你了嗎?我知道也沒有，只給你對家庭和先生的愧疚和不安?！?/p>

“是的，我很壞，比你想象的還要壞，要壞的多?！彼檬秩啻曛哪橆a，用眼睛盯著她的眼睛。此時他的腦海里卻呈現(xiàn)過去情人滿臉的鮮血和“我怕我怕我怕……”的恐懼聲音以及“是女人你都會那樣的”話語。

看她仍不說話，他接著說。“幾個月來一直沒有給我電話。惟一一次在簡單地問候以后就結(jié)束，因為我在開會，十分鐘我猶豫著給你打過去，你已不在。我一直聽從你的約定沒有輕易給你打電話，怕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說來也怪，過去你經(jīng)常有電話給我，我從來沒有思念過你，只是在約定的日子沒有電話就很失落?，F(xiàn)在沒有你的電話我滿是掛念，怕你有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病。這一段時間我一再反省對你的種種不對。就在一個月前我同朋友來到古上市吃小吃，游覽名勝古跡。雖然我知道你對這個城市沒有什么好感，可也應(yīng)當帶你看看，我什么都不能給你，同你一起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可以的。而現(xiàn)在竟然不可能!你竟然不給我這次機會!”

他述說著，自己被自己感動，他想哭想笑，哭笑兩種情感同時支配他。

“還會再給我一次機會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不，一切已經(jīng)結(jié)束?！彼匀粵]有表情地回答。

此時他又想起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在電話里他告訴她同她一起在古上市玩玩，可見面后僅一天他就因為工作上的事情離開。在分手的那一瞬間，他分明看見她已經(jīng)黯然神傷。

“你回你的房間吧?”

“我不，你睡吧，讓我守著你，陪你入睡?！?/p>

“你沒有那個權(quán)力的，只有我先生有?！?/p>

“是的，我沒有這個權(quán)力。我沒有這個權(quán)力。”他開始想笑。

“你是不是欺負我比你小。”他突然說出這一句話。說過，他就感到再也無法收回。她一直為年齡比他大而內(nèi)疚，認為沒有把完美的肉體和精神給他。

“我，不敢。”她回答。

7

女人無疑是這個季節(jié)最為燦爛的一道風(fēng)景，她們用隱隱約約的裝束和若即若離的表情帶給眼睛無數(shù)紛飛的顏色：雪白的是肌膚；緋紅的是嘴唇；斑斕的是服飾；純靜的是愛情!

用布滿血絲的眼睛凝視長街，目光中有羞澀的曖昧；用僵硬的十指觸摸空氣，身體里有關(guān)不住的欲望。于是開始撕扯文字，用最古老的方式發(fā)泄自己。COOL只是虛偽的外表，SEX才是恒久的內(nèi)核!

面對昏暗而曖昧的墻壁，他想。

房間里空氣開始死亡，空調(diào)仍在嘶嘶作響，那個女主人公已經(jīng)睡去了吧。電視永無止休的廣告兜賣著所有能賣的東西，不管是商品，還是挑逗的眼神和動作。

死亡了，一切都死亡了。

8

“你的孩子多大了?！?/p>

“前幾天剛過了三歲生日?！?/p>

“我兒子也三歲了吧，我記不太清了?！彼麑λ傅匦πΑ?/p>

“我要是你妻子也能被你氣死?！?/p>

“我很少帶他玩，偶爾心血來潮，就逗他一陣，早幾天要我給他買襖的曼…”

“不是襖的曼。是奧特曼。”她急忙糾正他。

“是吧，我不太清楚的。你猜結(jié)果怎么樣?我?guī)ベI，他一路上很高興，到家更是興高采烈的，剛看了兩分鐘就說害怕，不看了。我說爸爸陪你看，他也說害怕。最后只好做罷。”

“沒有想到你還有溫情的一面?！?/p>

“我想不看也罷。從小就接受異國的思想觀念價值視角并不是什么好現(xiàn)象。”他在說話的時候思維總是跳躍著，同別人不協(xié)調(diào)，前言不搭后語。

“怎么樣，說著說著就回到一個哲人的身份上了。別故做深沉，你能改變什么?沒有你地球照樣轉(zhuǎn)的?！?/p>

“可有我就不一樣!”他說，語言開始順暢，空氣開始融化，世界開始美好。

停頓一會她說：“這一段我過的很快樂……真的很快樂，所以我不想再……”

“我明白。我不會強求你的，別說了，你能這樣我就放心了，有一首歌叫只要你過的比我好?！?/p>

“你走吧，我要去打個電話，我來時，沒有見他。兒子不知他從幼兒園接了沒有，剛才我給家打電話，家沒有人的，我很擔(dān)心。”

“那……那你去打吧。如果沒有在家。會不會在你媽媽家或者他媽媽家。”

“你走吧，我試試?！?/p>

說著她走出門外。沒有回頭。

9

愛了，只要愛過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這時花開。

剛剛吹拂起的欲望還未平息，血液便來放肆地加溫，弄得全身癢癢的。但是放縱自我的勇氣呢?夢在思想的一隅黯然起舞，可誰，誰會來陪他?是誰，誰用音符休止了圖騰的雄壯?

無語。窗外沒有月光。

坐著是一種存在，躺著也會是一種存在?；钪扔谒廊?，死去其實還活著。去他媽的哲學(xué)、人生和真理，此刻他只是個男人，一個欲望無處發(fā)泄的男人!

空氣很冷，雖然房間外面異樣燥熱，欲望用一種本能捅破天空，要用女媧的柔情來填補。別以為單純的就是美麗，一面棱鏡，就能徹底分離出張牙舞爪的心的汁液，每一種顏色都帶著獨有的欲望向各自的目標徑直而去。

夜失去了靈性，跌碎在強烈的欲望中。手淫也是一種放縱，美好的情緒被不斷地蒸發(fā)、冷凝，然后倒進了思想的試管，做最后的分解。不管分解后是走向死亡，還是重獲新生，大聲的吼叫之后會是難耐的寂寞，還是云者響應(yīng)，其實發(fā)泄本身都是為了更好地折磨自己。

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只是一個男人，不，只是一個雄性

動物。還是個有病的男人，一個變態(tài)的雄性動物。

手在腳之外，臉在頭之外，心在愛之外，我在我之外。割裂的知覺放肆著宣泄的假象，挺直的身子找不到進攻的方向。一種巨大的虛空實實在在地把他吞沒，欲望在生命之外阻塞止步。

六月已經(jīng)把他拋棄。

那就這樣吧!

可她一定會回來的，也會找到她的家她的先生她的兒子她的溫存她的安寧她的……

只是不知道她會不會再同他溫柔纏綿，在柔弱中刺入瘋狂撞擊……

沒有她，他的頭腦里一片紊亂，如同盛夏大海邊的雜草。

10

一個人呆在房間里，想放棄對她的追逐，可又有幾分不甘一心。就聽任情緒游離在空調(diào)的轟鳴和雨打芭蕉的滴答聲中。

“想她應(yīng)當不會拒絕的，不然她就不會住到這里，而是到那個沒有任何隱秘的五人間，現(xiàn)在事實是他和她就住在相臨的房間?！?/p>

他躺在她剛才睡的床上，上面依稀還有她的體溫，那體溫也那樣的溫暖柔弱嬌小可人。

“原來他們在我媽媽家，本來說好下班后接了孩子回我家的。”她的情緒有明顯的好轉(zhuǎn)，“如釋重負”可能就是表達她現(xiàn)在這樣的情緒。

“原來剛才心中牽掛著家呢，她首先是個賢妻良母，然后才是情人呀?！彼@樣想，可他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給她在床上閃了一個空間，希望她能像過去一樣去擠壓那個空間，一起纏綿，舊夢重圓，把床單揉搓成破抹布。

他坐在她身邊，開始撫摸她，而她也不象剛才那樣拒絕，可也沒有回應(yīng)，于是他就吻她。情欲總是得寸進尺，而情欲又總能得寸進尺。他看見她閉上了眼睛，他又清晰看見她修長的眼睫上隱約挑起的那種喚叫淚水的液體。她對他說過她很遺憾沒有把自己保留的足夠完整等待他來摘取。她多么希望能像祭祀神靈似地把自己的童貞給他。可已經(jīng)不能夠，他們認識前，她已經(jīng)是人妻人母，而他也是人夫人父。他們也沒有把一切推倒重來的勇氣和精力，或許更重要的是他們都不想，不想走進彼此的世界，不想干涉彼此的生活，不想打破各自平靜的心靈。

可他們能做到嗎?

他突然想起那句話：“肉體的刺人是誘惑的終止?！彼退g所謂的愛其實就是別人說的一夜情，兩個孤獨寂寞的人在一個琉璃瓦的仿古建筑填充的故都發(fā)生的故事。他不明白自己要用同她放飛情欲來證明什么?又能證明什么?男人難道都是這樣。用性器官去侵占，把占有一個女子的肉體當做完完全全的占有。讓她氣喘吁吁大聲求饒呻吟不止來證明一種征服?

女人被男人征服就這些?

男人征服女子就這些?

11

他的手開始綿延而下，輕撫她嬌小玲瓏的乳，有些松弛。也難怪，她已經(jīng)是一個有孩子的人了，青澀的激情不再，甚至很多時候欲望都被生活壓抑的一無是處。

她曾經(jīng)對他說過后悔，沒有把自己的處女之身給他。她認為只有把那東西給他，才是給了她心中的愛情?？伤倖栕约海退g，愛?性?他不敢肯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之間沒有快樂，只有沉痛，而根源是人的欲望讓他和她這樣?還是后天的教育讓他們這樣?

她沒有戴胸罩，他把電視關(guān)上，床頭燈也被調(diào)昏暗。

夜，真正的夜來了。

電視上沒有了獨白，空調(diào)仍嘶嘶作響，窗外的雨滴仍不停地拍打著窗臺。難道真的下雨了?

走廊上還有腳步聲和說話聲。

夜應(yīng)當是很深了，為什么這么多人都還不入睡。

12

在黑暗中他把自己剝光，接近中年的他身體開始發(fā)胖，這個發(fā)胖的肉體也是歲月給他的唯一東西。她曾經(jīng)對他說過這樣的肉體是她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他鉆進被窩，吻她的身體，雖然她美麗的外裝并沒有剝落。

“我不想這樣，真的不想這樣，你還是回到那張床上吧?！?/p>

在黑暗的光線下，他看見另外的一張床，那張床并沒有因為沒有人去占領(lǐng)而不存在。那張床的存在又想證明什么呢?

男人生下來就是要征服女人的。他對自己說。而且當一個男人已經(jīng)讓自己赤裸裸的無處躲藏。就已經(jīng)沒有了退路，被女人的拒絕只能證明男人的無能，也是一種侮辱。

面對她柔弱的拒絕，他甚至想站起來，狠狠地揍她一頓，然后強奸她，蹂躪她的肉體，撞擊她的靈魂?！皞褪菒?，沒有傷害就沒有愛?！边@是他一首詩歌里的句子?？伤€是不忍心，她是他的愛呀。事實是他沒有揍她，也沒有起來，而把手伸進她的生命之源。她在拒絕，似乎又沒有……

他用側(cè)身位誘導(dǎo)她，生命之源融化，蠕動刺入，她開始呻吟，世界重新復(fù)活，空氣恢復(fù)流暢……

“我終于又得到了她。”他想?！霸谟媲罢l也無法掙脫?！?/p>

他開始沖撞，世界停滯，空氣死亡，什么也沒有了，只有欲望。

13

“外面好像有人敲窗戶?！彼犚娝f。

他停了下來，聽，似乎聽到，可他說，是雨滴的聲音。放飛情欲時他和她永遠不能忘我，總是警戒的，在這個仿古的琉璃瓦建筑填充的故都，一個文明的國度里。他的頭腦里一再閃現(xiàn)那個詞兒，對他和她的情感是種褻瀆，那個詞是“奸夫淫婦”。

他和她是嗎?

他和她不是嗎?

是誰創(chuàng)造了這個詞?

14

“舒服嗎?”伏在她的耳唇，他問。

“舒服?！彼鞓返鼗卮?。

事物還原了其本源，這個世界本來一切都是快樂激蕩的。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從她聲音的語調(diào)里觸摸到原始的情欲。那些分子奔騰著游離圖騰。

自從相識到現(xiàn)在，他和她在相互刺入時不管如何瘋狂，都會把燈關(guān)上，光似乎成為他們放縱的障礙，刺激他不能自由地沖浪翻騰。

他和她變換了體位，她柔弱嬌小輕盈的身體讓他感到微波的輕顫，似春風(fēng)撫到柳絲再傳達到生命之根。蠕動晃動那是地球的事情，同他無關(guān)，對于愛情，還追求什么?只要一瞬的歡娛就夠了，多少人一輩子都沒有找尋到這種精美絕倫的感受。

突然他想到她這么瘋狂是不是在向他的肉體做最后的告別?用這樣的放縱作為她同他相愛一場的獻身，做最后的祭祀，做一次刻骨銘心的道白，肉體接觸的最直接的敘述。

回想起他們每次放飛后短暫的相守，都沒有鋪墊，更沒有外出散步或者到酒吧去打發(fā)時間。在他心里那一切都是蒼白的，只有肉體的傾訴，才能表達生命的渴求，令靈魂得到張揚。除了吃飯就在房間里感觸情欲，唯一變化的是地點。有時在他的房間，有時在她的房間。

他曾很哲學(xué)地對她說：“情欲的張揚推動著愛情升華，是欲望讓人類這個物種得到延續(xù)?！?/p>

“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復(fù)雜吧，別給很簡單的事物那么沉重的外殼，雖然那外殼精美華麗。”她當時回答道。

女人總是要接受男人整個世界的沉重，讓自己的生命有種塌實感。

她示意他壓她，給她這種塌實感。而他總不忍心做傷害的沖刺，不敢有過份的動作。對他，她就是一個精美的瓷器，他要小心翼翼地對她。而現(xiàn)在她似乎達到高潮，在他的身下如脫韁的小母馬，喘息著，起伏著……

他虛脫了似的流淌而出，撒向大地，生命的母體。

“痛快嗎?”

“痛快?！彼R上回答，停頓一會，她說，“可我總

聽見有敲打窗戶的聲音。”

他什么也沒有說，看來她的每一個神經(jīng)里也都在警戒，內(nèi)心仍然是愧疚的，對那個家，對那個男人……

停頓了幾秒鐘。

“可能是空調(diào)制冷時水滴落的聲音。要不就是外面下雨了?！彼霊?yīng)當安慰她，就順口說。這個時候她還負載著他，生命同生命還依附在一起。相互給予的感覺真好，同她。這個小精靈。

“我還是感覺有人在敲玻璃。”

“我看看?！?/p>

他赤裸裸的身體走到窗戶的旁邊，沒有下雨。那聲音也沒有了。他看見一個酷似人的黑影。他口中卻說：“可能是一棵冬青樹。”話音沒有落，才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問他。于是，他又重新回到她的身邊，去撫摸她。

“穿上你的衣裳，走!去你的房間。”她突然冷漠地說，令他不知所措。

他忽然感到累，從腳跟到發(fā)梢，從肉體到靈魂。

于是他穿上衣服，在黑暗中摸索著走出她的房間。

15

回到房間卻怎么也睡不著，走廊里仍然有沒有睡去的人們的腳步和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音。這些聲波在深深的夜里很是放大。

難道其他人在這樣的仿古的琉璃瓦的建筑里也同樣騷動不安，也經(jīng)歷著沒有愛只有性沒有歡樂只有沉重。

最后一次精美絕倫的肉體的告別，沒有想到會這樣。這樣就是結(jié)局嗎?他問自己，其實這樣的一個結(jié)局不是很好嗎?沒有了愛，也沒有了恨，只有錯，開始和結(jié)尾的錯，只有死亡，肉體和靈魂的死亡。但會有記憶，記憶中曾經(jīng)的生命張揚。

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雖然短暫。但美好。

16

這樣想著，他似乎睡著了。

是在夢中嗎?

有敲門的聲音。

是她?!怎么會是她。

可是有人敲門。

他赤裸著身子開門。

是她?!真的是她!

他帶她來到他的床上，擁她入睡。

她那修長的眼睫挑起那種喚叫淚水的液體晶瑩剔透。

17

一夜無夢。

18

夏天的太陽總起的那么早，透過窗簾刺向這相互依偎疲倦睡去的一對情人。

他不會忘記第一次他讓她做他的情人。她說她只做他的戀人，不做他的情人。在他桃色語言的攻擊下她終于說，“我答應(yīng)做你的情人，做你一生一世的情人。”她在他的沖擊下喘息、呻吟：“你做死我吧?！?/p>

他醒了，發(fā)現(xiàn)她也醒了。

“六點了，我回我的房間去了?！?/p>

說完她就走了。

19

再見她，已經(jīng)是在研討會的會場。

同昨天一樣他還是坐在她的身邊，今天她換了一身衣服，紅色的套裙，比昨天的裝束更配她。突然想起她說她不是精品女子，她認為精品的女人可以不美，但要有韻味，像唐詩，像宋詞，像元曲；精品女人的所有舉止應(yīng)具有唐詩的豐韻，宋詞的含蓄，元曲的深蘊：間或可閃現(xiàn)明清小說的斑斕。她說她想成為精品女人，但她身上充其量只是有些許明清小說的斑斕，哪里會有詩詞曲的韻味呢?

“她真的有明清小說的斑斕，這個嬌小可人的小女人?！?/p>

20

正開著一個先鋒派作家的研討會，他一直不認為小說可以研討出來。是要寫，不停寫的。他心不在焉。心為昨天的事情而起伏，情緒不能自抑，他感覺生命中有種東西呼嘯而來，積攢在腦子里，折磨著他，那個不眠之夜。他拿起筆，寫以上文字的草稿時，她就在他身邊。

他似乎看見愛情在光陰的觸摸下蘭色康乃馨開了。

他還記得一次帶她去飯店，看見一對夫妻帶著六個孩子，從長相上看是他們的孩子。在那些小精靈的喧鬧下，很多另類的小男人和小女人投向羨慕的目光。

“他們是幸福的，是驕傲的?！?/p>

是他說的，也好像是她說的，他記不得了。

21

寫完草稿后，他就匆匆忙忙趕往火車站，沒有同她一起走。他明白一切已經(jīng)死亡，可又有幾分懷疑?？赡芩退贿m合做情人，不適合做夫妻，只適合有短暫的相守不適合婚姻。

買了車票，他就開始等她，想見她最后一面，用最后的眼神來告別生命中的女子?？蓻]有等到，如果再見到她，他想他會不管身邊的人們也不管這個仿古的琉璃瓦的建筑支撐的故都的文明，他會擁抱她親吻她?？涩F(xiàn)實是，火車進站了。

他很傷感……

“雨?！?/p>

一個聲音在呼喚他，他回過頭去，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