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時期(一八六八—— 一九一二),日本有一些漢學家親臨中國,四處漫游,事后用漢文記錄下所見所聞。竹添進一郎、岡千仞、山本憲、岡田穆(《滬吳日記》)、小栗棲香頂(《北京紀事》、《北京記游》)、股野琢(《葦杭游記》)、井上陳政(《游華日記》)、永井久一郎(《觀光私記》)等即其中的代表。尤其是前三者分別撰寫的《棧云峽雨日記》、《觀光紀游》和《燕山楚水紀游》為當時漢學界所稱頌,被譽為明治時代三大漢文體中國游記。無論形式還是內(nèi)容,這三部游記都很有代表性。

日本通常所說的漢學,是對中國儒學或傳統(tǒng)學問的總稱,漢學家則指修治漢學或漢學造詣較深的人。在日本近代所謂國民國家的創(chuàng)成期,漢學家扮演了不同尋常的角色,發(fā)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因此,他們的中國游記尤其值得重視和研究。通過上述三大游記,我們既可以了解映現(xiàn)在作者眼里的晚清中國及中國人是什么樣子,同時還能看出當時日本知識階層的對華態(tài)度和認識,從一個側(cè)面窺知近代日本人的中國觀及其演變。

三部游記中,竹添的《棧云峽雨日記》最早,出版于一八七九年,是作者一八七六年五月至八月間歷京、冀、豫、陜,翻越秦嶺棧道,入川渝,后經(jīng)三峽順江抵滬的記錄。他是近代最早深入到川陜地區(qū)游歷的日本人,其游記也成了近代日本人有關(guān)該地區(qū)最早的見聞錄。若拋開明治之初一些軍政人員的調(diào)查復(fù)命書,那么竹添的這部書稱得上近代日本人最早的真正意義上的中國游記。

竹添進一郎(一八四二—— 一九一七),諱光鴻,字漸卿,號井井,世人多以竹添井井稱之,曾歷任天津領(lǐng)事、朝鮮常駐公使等職。辭官后一度于東京大學講授漢學,以《左氏會箋》、《毛詩會箋》、《論語會箋》等研究著作而聞名。他游歷川陜純屬公務(wù)之便。即一八七五年末隨森有禮駐華公使入北京,數(shù)月后因外務(wù)省人員簡編而失去職位,于是決定實現(xiàn)入蜀的宿愿。正如其游記開篇所交待的:“余從森公使航清國,駐北京公館者數(shù)月。每聞客自蜀中來,談其山水風土,神飛魂馳,不能自禁。遂請于公使,與津田君亮以(明治)九年五月二日治裝啟行?！?日記上卷)

岡千仞游華,時間為一八八四年五月至一八八五年四月,前后長達三百余日。歸國后翌年,自行刊印了《觀光紀游》。岡千仞(一八八三——一九一四),字天爵,號鹿門。一生坎坷。作為佐幕的東北仙臺藩藩士,在維新前夜,因始終倡勤王大義,而被藩主下獄,險些喪命。明治維新后,雖幾經(jīng)遷職,但終未得重用。后絕念仕途,潛心辦塾,以授業(yè)著述或漫游各地為生,號稱弟子三千。其人志向高遠,性情豪放,平生尤好談時事,與黃遵憲、王韜等交往頗深。一生著作等身,據(jù)我目前確認到的岡千仞著述(含未刊)就多達近五十種,二百九十八冊。

岡千仞赴華游歷與王韜一八七九年東渡日本有關(guān),在日期間兩人過從甚密,結(jié)下忘年之交。首先受王韜之邀,另外,加上岡千仞當時不為朝政重用,又自動辭官下野,心情有些郁悶。再者則是出于漢學家的自負,欲與中國士人探討東亞振興之策。正如其在游記中所言:“己以疏狂,為當路所外,常思一游中土,見一有心之人,反復(fù)討論,以求中土為西人所凌轢之故。”(紀游卷四)

山本憲游華是于一八九七年九月至十二月,前后七十日,是三人中出游時間最晚、滯留時間最短者?！堆嗌匠o游》刊于一八九八年,因其屬個人限定出版的非賣品,印數(shù)極少,故成為坊間難以入手的稀世珍本。

山本憲(一八五二——一九二八),字長弼,號梅崖,別號梅清處主人。曾辦報、設(shè)塾,倡導(dǎo)自由主義,為自由黨四處奔走。還曾參與大井憲太郎等人密謀的朝鮮顛覆運動,并為此落獄。終生講經(jīng)世之道,主張拓地殖民,發(fā)展海外貿(mào)易,屬激進的民族主義者。其赴華動機一是因其家世代“尊奉圣道”,故多年來一直“欲一游曲阜,謁圣廟,考圣人遺跡,觀祭器,以征舊儀”。二是出于時務(wù)之考慮,即鑒于明治維新后日本人交好歐美,而疏遠中國,加之當時歐美人于中國日漸猖獗的現(xiàn)實,主張“為邦人者,宜游彼土,廣交名士,提攜同仇,以講御侮之方”(游記卷一)。簡單地講,就是觀光兼了解探知中國國情,為東亞其實是為日本尋求更大的出路?？梢?岡千仞與山本憲的訪華動機或目的比較近似。

從游歷地區(qū)來看,竹添主要是川陜地區(qū)和長江。岡千仞則是以上海為根據(jù)地,足跡遍及蘇杭、京津、港粵等,從南到北幾乎涉足大半個中國。山本的活動范圍正如書名所示,主要是北京和上海及長江中上游部分地區(qū)。

竹添的游記主要記錄沿途山川地理、史跡、物產(chǎn)、風土人情等,同時論及政治、經(jīng)濟、宗教等問題。但整個游記文人色彩很濃,文字以三峽等自然景觀的描述見長。作者所到之處,吟詩作文,考訂古跡,抒胸中之感慨,發(fā)思古之幽情。樸學大師俞樾曾給予高度評價,稱“山水則究其脈絡(luò),風俗則言其得失,政治則考其本末,物產(chǎn)則察其盈虛,此雖生長于斯者,猶難言之”(日記之序文) 。游記采用日記加漢詩的形式,詩文并茂,生動感人。從游記中可以看出,雖然作者深受陸游《入蜀記》和范成大《吳船錄》之影響,但不落俗套,而是以自己敏銳的觸覺和豐富的古典知識,觀察捕捉所到之處的山川景物、風俗民情等,并用生花妙筆記錄下來。游記中既有實錄又有感發(fā),是一部高水平的紀實性和藝術(shù)創(chuàng)作性游記。從作品內(nèi)容之豐富、描寫之生動以及詩文之優(yōu)美等方面來看,與前述陸、范之大作相比,亦毫不遜色。這里舉一個描寫實例,由此可略知其文字之優(yōu)美?！袄@出山后,則水之闊者復(fù)蹙,是為黃牛峽,一名西陵峽。兩岸層嶂復(fù)嶺,屏矗墉圍。若路窮不可行,才一轉(zhuǎn),忽復(fù)通舟,所謂假十二峰者。爭聳于霄漢,奇峭清麗,不讓于真者。舟疾如箭,山逆舟而來,愈來愈妙,有秀潤者,有刻削者,有卓拔詭異者,有靜深蕭遠者。蓋兄行巫峽,而奴視瞿塘,恨不得一一名狀之,徒目送心賞,使奇巒秀峰終于無聞。非山靈負我,我負山靈也。”(日記下卷)難怪李鴻章在為其所作的序文中稱,“其文含咀道味,瑰辭奧義,間見迭出;其詩思騫韻遠,擺脫塵垢,不履近人之藩”。

岡千仞的《觀光紀游》由《航滬日記》、《蘇杭日記》、《滬上日記》、《燕京日記》、《滬上再記》和《粵南日記》等十卷組成,長達近十萬字,不僅為三大游記之冠,而且在整個近代日本人所著漢文體中國游記中也是最長的一部。

該游記雖冠以“觀光”之名,但著眼點并不在山水名勝,實際上更像是一部晚清社會活生生的考察報告。書中雖不乏對各地歷史沿革、地理物產(chǎn)、風土人情等的精彩描述,但給人的印象卻相對淡薄。書中分量較重,且給人印象最深的是有關(guān)人物會見及其議論的記述。岡千仞此游,面會過的中日人士眾多,僅游記中記載的有名姓可考者就多達百余人,其中中方包括李鴻章、盛宣懷、王韜、龔易圖、俞樾、李鴻裔、文廷式、李慈銘、袁昶、鄧承修、徐琪、沈曾植、張裕釗、張煥綸等官紳名流。岡千仞與他們往來筆談,縱橫議論,留下了一幕幕兩國士人思想交鋒的場景。這在整個近代中日文化交流史上都是少有的。其議論部分,內(nèi)容豐富,涉及包括經(jīng)史學術(shù)、科舉制度等在內(nèi)的政治外交、軍事海防、社會風習、經(jīng)濟貿(mào)易等諸多領(lǐng)域,而且其中常見岡千仞激烈的批判言辭。這一點與竹添的《棧云峽雨日記》成鮮明對照。這些議論內(nèi)容對我們了解當時兩國士人的精神境界以及知識階層的思想狀況大有幫助。從書中涉及的人員之多、談?wù)摰膬?nèi)容之深、所含信息量之大等方面來看,在同時代甚至其后的日本人中國游記中,難覓出其右者。

岡千仞始終以嚴厲的目光審視當時中國的方方面面,對晚清社會的種種弊端痛加抨擊。他把中國社會與經(jīng)濟落后的原因歸結(jié)為“煙毒”和“經(jīng)毒”,認為“目下中土非一掃煙毒與六經(jīng)毒則不可為也”(卷四)。 同時批判官紳及知識階層守舊自封,不達外情,敦促士人學習歐美,講格致實學,用心外事,變法自強。他一再強調(diào)日本之所以“享今日之小康,實由大開歐學,事無大小,斟酌彼制,以一洗千年之陋弊也”(卷六)。 他兩度面會李鴻章,初次見面時,李以為面前這位和服裝束的東洋儒生大概是“古貌古心”的遺臣,見他“不悅說”古一字后,便話鋒一轉(zhuǎn):“足下已不悅古一字,然則知時務(wù)乎?”岡即刻對答:“小人私以為,不知時則不可與談學,又不可與論時事?！?卷五) 由此明顯看出岡當時那種“與時俱進”的思想和姿態(tài)。他對李鴻章寄予很高的期待,第二次會面時慷慨進言:“方今中外,皆屬望相公。切望乘是機,建大策,運大勢,轉(zhuǎn)禍為福,變危為安?！?卷六)隨后在寫給李鴻章幕僚朱舜江的信中,又闡述了他一貫的自治自強說:“中土無人不口自強。蓋自強之本在自治。圣人說自治之本,曰格致,曰正誠。仆游中土,未見一人講格致之學,又未見一人持正誠之教。蓋或有之,仆未見其人也。其忽自治如斯,欲求自強之功,茫乎不可得也。中堂公若問仆退有何說,請以是言復(fù)之?！?卷六)

遺憾的是,對于岡千仞的批評或建議,當時除張煥綸等上海書院士子們誠心以對之外,大多士人并不以為然,甚至斥為謬誤,反映了當時中日知識界存在的溫度差是很大的。平心而論,他的這些批評或主張在當時是很對癥的,也不乏積極意義。不過,書中也有個別有悖于情理的批評,尤其是當涉及朝鮮、琉球及中國臺灣等問題時,有時作者故意避重就輕,甚或流露出狹隘的民族主義觀點,這也是他的主張未能得到應(yīng)有回響的理由之一。

在岡千仞游華的前幾年,中日關(guān)系史上接連發(fā)生過日本侵犯臺灣、吞并琉球及朝鮮壬午兵變等重大事件。游華期間又恰值中法戰(zhàn)爭爆發(fā),同時還遇朝鮮甲申事變,對中日兩國來說都是多事之秋。而日本國內(nèi)又正值所謂“脫亞論”出籠之時(福澤諭吉的“脫亞”與“入歐”思想雖早有萌芽,但比較有代表性的脫亞理論則集中表現(xiàn)在其于一八八四年十月和一八八五年三月發(fā)表的《東洋之波瀾》與《脫亞論》兩著述中)。我認為這部游記正是了解和把握“脫亞論”出籠前后日本人對華觀的絕佳材料。透過岡千仞于此游記中流露出的思想和觀點,甚至不難理解近代日本急于脫亞入歐的思路或動機。

總之,這本書不僅再現(xiàn)了十九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國社會風貌,而且也昭示出當時力圖擺脫中國文化圈的日本士人的焦躁心理以及日本此后的發(fā)展趨向。

《觀光紀游》出版后,在我國也產(chǎn)生過一定反響,近代啟蒙思想家宋恕、蔡元培以及魯迅、周作人等都曾提及過此書,或引用過其中的內(nèi)容,并給予不同程度的評價和首肯。這里僅舉一例。蔡元培在日記(一八九九)中曾記述:“閱日本國鹿門《觀光紀游》,言中國當變科舉,激西學,又持中國唇齒之義甚堅,皆不可易。時以煙毒、六經(jīng)毒并言,其實謂八股毒耳。八股之毒,殆逾鴉片;若考據(jù)詞章諸障,拔之較易,不在此例也。十年前見此書,曾痛詆之,其時正入考據(jù)障中所忌耳?！?《蔡元培文集》卷十三·日記上,臺灣·錦繡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167頁。引用時稍做更正)

山本憲游華是在甲午戰(zhàn)爭后不久,同時又處于中國近代史上的重大事件——戊戌變法的前夜。其見聞錄《燕山楚水紀游》可以說是戊戌變法前夕中國社會的紀實報告,字里行間凝聚著作者對中國現(xiàn)實的不滿和焦慮。在北京,山本除了游長城之外,還參觀了白云觀、雍和宮、貢院與孔廟、古觀象臺、文天祥祠及琉璃廠等,并與卓子、榮善、周笠芝、陶彬、蔣式惺等官學界人士論學談時事。但他對北京整體印象不佳,對衰敗的城邑園池、頹廢的人心風俗,尤其是滿清王朝的施政抱有極度的失落感?！坝枇舯本┦當?shù)日,所觀城郭邑里、園池寺觀,莫物不壯大,而莫物不壞敗。其壯大可以徵明以前之盛,其壞敗可以驗清以后之衰也。奚翅城郭寺觀之敗壞而已,人心亦敗壞焉,風俗亦敗壞焉,制度亦敗壞焉,將舉國敗壞焉。是皆康熙、乾隆之政策能中其機宜者歟?”(卷一) 不僅是北京,而且在游歷了蘇杭之后,對因洪秀全之亂而慘遭破壞的江南名城,尤其是荒廢不堪的孔廟圣跡,同樣流露出疑惑和不滿?！皢韬?清人不敬孔教,一至于此矣。奚啻清人,孔子之教不行于漢土也久矣?！廊送繚h土以儒教國。漢土非儒教國也,雖謂夫子生地,夫子之教未行,何得稱儒教國耶?夫子之教善行者,宇內(nèi)獨有我邦而已。”(卷二) 對山本來說,這大概是此游中心靈上受到的最大沖擊。其實也并非他一人,當時游華的日本漢學家?guī)缀醵荚艿竭^這種刺激,且不少人發(fā)出同樣的感慨。

不過,游記中最值得關(guān)注的還是作者與梁啟超、汪康年、羅振玉、葉瀚、張謇等維新改革派人士的交往及會談記錄。這對我們了解戊戌變法前夜中國思想界的動向意義重大。

大家知道,甲午之戰(zhàn),不僅使東亞地區(qū)長期以來一直存續(xù)的國際秩序(華夷或朝貢體制)土崩瓦解,而且意味著十九世紀后半期以來中國倡導(dǎo)并實施的洋務(wù)運動的挫折和失敗。中國負于日本的悲慘現(xiàn)實對當時中國知識階層的沖擊比鴉片戰(zhàn)爭還要大。因此,在國家存亡關(guān)頭覺醒的知識分子開始行動起來,尋求救國之策。于是全國各地各種學會或者報刊等相繼誕生,一場聲勢浩大的旨在啟蒙與改革的運動迅速興起。在強學會及《強學報》之后,梁啟超與汪康年等于上海創(chuàng)辦了《時務(wù)報》,并聘請日本人古城貞吉譯介日文資料或消息。同時,羅振玉、蔣廷黼等創(chuàng)設(shè)農(nóng)學會和《農(nóng)學報》,還聘藤田豐八助陣。葉瀚等又設(shè)立蒙學會并發(fā)行《蒙學報》。上海成了倡導(dǎo)維新變法運動的重要舞臺。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山本于上海結(jié)識了這些維新運動的旗手,并通過交游,了解到他們的思想,洞察了運動的大勢。他對汪康年描述道:“汪子有德望,徵辟不就,以清節(jié)自居。近日起時務(wù)報,論時事,該切痛到,為諸報魁?！迸c張謇論學并談時弊時,山本強調(diào)“蓋嘗謂欲革一國弊制,宜從下為之,不宜委諸有司也。有司之專擅,不可獨咎有司,亦在野君子袖手旁觀之咎也”?？梢哉f,這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當時日本士人“匹夫有責”的精神境界。在與蒙學會主干葉瀚的長談中,就中國當務(wù)之急的興國方策,山本披露了其一貫主張,認為“貴國設(shè)各種學會,為尤切時情,此固宜要急者。然學問宜有所主。乃以孔教為心骨,以西學為冠冕,庶幾少誤歟!”(以上卷二)

盡管山本對當時已奄奄一息的老大國極度失望,但與羅振玉、梁啟超、汪康年、葉瀚、張謇等人的訪談卻十分富有意義。由此可知當時中日知識階層在看待傳統(tǒng)文化及興國等問題上的思想異同。

總的來說,明治時期的漢學家雖自幼接受以儒學為主的漢學教育,長于漢詩文,但他們在赴華之前,并沒有接觸過實際的中國,這樣在他們的頭腦里就無形中形成了一個虛幻的中國形象。而且這種中國形象是以孔孟學說為基礎(chǔ)建立起來的。當他們踏上中國的國土,觸及現(xiàn)實的中國時,自然就會受到強烈的刺激,從而對他們以前一直視為“圣人之國”的國度產(chǎn)生失望。也就是說,他們心目中的文化中國和親眼目睹的現(xiàn)實中國之間自然會有極大的反差,這種反差投射在他們身上,就表現(xiàn)出一種貌似分裂的中國觀。加之日本明治維新后,所謂西方文明史觀的影響,使得他們在看待中國時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而且動輒使用所謂“文明尺度”來衡量一切,把落后的中國完全定性為“固陋之國”。因此,他們的游記中也不同程度地帶有歧視或嘲諷中國及中國人的話語。一些著者甚至宣稱孔教已不行于中土,只有日本才是真正儒教或唐宋文化的繼承者。其后,由此又衍生出“日本的天職”之類的論調(diào)。這就與整個近代日本推行的大陸擴張政策的理論基礎(chǔ)不謀而合。日本已有學者從新聞媒體的角度考察明治前期對華蔑視觀問題(芝原拓自《對外觀與民族主義》、《日本近代思想大系(12)·對外觀》所收),在筆者看來,岡千仞及山本憲的游記正是見聞錄領(lǐng)域中考察或佐證這一問題的絕好材料。

最后,我想用三位作者在各自游記中所作的象征性描述(比喻),來總括他們對晚清帝國的認識,亦即中國觀。

“譬之患寒疾者為庸醫(yī)所誤,荏苒彌日,色瘁而行槁。然其中猶未至衰羸,藥之得宜,霍然而起矣?！?竹添進一郎)

“譬猶篤疾人,非溫補寬劑所能治,斷然大承氣湯之癥也?！?岡千仞)

“譬諸疾篤,非尋常湯藥所以能救,獨有手術(shù)一法耳?！?山本憲)

(《棧云峽雨日記·葦杭游記》,竹添進一郎、股野琢著,張明杰整理,中華書局二○○七年版,14.00元; 《觀光紀游》,岡千仞著,張明杰整理,中華書局即將出版;《燕山楚水紀游》,山本憲著,中華書局待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