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　南

1994年至2001年期間，時任教育部副部長韋鈺兼任中央電視大學校長。在此期間，一個偶然的機會讓她為中國打開了現(xiàn)代化遠程教育的大門，中國開放式教育從此走上一個新臺階。

作為開放式教育領域的開拓者之一，韋鈺在退休回歸科研領域之后，仍舊孜孜不倦地對這一領域關注、探索、實踐著。她深知，這關乎中國下一代的成長和未來發(fā)展。

奠基“信息高速公路”

1994年，到世界銀行開會的韋鈺，聽說了“信息高速公路”這個新事物。當時與會的西方國家十分傲慢，對著發(fā)展中國家的與會代表“叫囂”信息高速公路是未來的發(fā)展趨勢，發(fā)展中國家要么趕上這條船，追趕潮頭，要么就被大浪沖走。

“這將是未來教育的一個機會?！备汶娮映錾淼捻f鈺敏感地感到這是未來教育的一個重要載體。同時她也不服氣西方國家的說法，認為中國同樣可以建設“信息高速公路”用來發(fā)展教育。不久，教育部和國家計委就形成了建設“中國教育科研網”的建議報告報批，最初也受到了很大的爭議?！坝械娜瞬焕斫膺@個概念，說‘我們早就有高速公路了，誰說我們還要建!”這讓韋鈺他們哭笑不得，只能到處解釋、說服。終于，報告得到了中央和教育部的支持，經過快速論證，很快就在全國范圍內綜合考慮、挑選了幾所理工科重點高校進行網絡試點，開始著手打造“中國教育科研網”(CERNET)。

“‘中國教育科研網是教育部直接領導下，由100多名年輕的科學家，努力拼搏、自主建設而成的全國第二大計算機互聯(lián)網絡，經過幾年奮斗，到新世紀之初已經通達全國各省會城市和連接了全國700多所大學入網，這是在世界范圍內也是少見的全國性的統(tǒng)一規(guī)劃和建設的教育網絡。很多同志的整個青春都撲在上面了?！表f鈺介紹說，現(xiàn)在經過十幾年發(fā)展，“中國教育科研網”已經形成了完善的體系，這項工作從培養(yǎng)人才到中國整個網絡事業(yè)的發(fā)展——科研、教育，都有很大的促進。而且，在“211工程”一期工程里面，“中國教育科研網”中就已經建立了跨學校圖書館系統(tǒng)，后來又進行招生系統(tǒng)的建設等等?！斑@件事我們當時抓住了這個機遇”，韋鈺十分肯定建設“信息高速公路”的決策。

在遠程教育體系的基礎設施中，硬件分為兩部分，其一是“中國教育科研網”，另外一部分“天網”系統(tǒng)，也已于2000年左右開通。“天網”主要利用電視臺的天網系統(tǒng)，用衛(wèi)星播信號覆蓋全國，也就是目前遠程教育所利用的硬件系統(tǒng)。韋鈺兼任中央電大校長任上所完成的這兩個硬件設施，在日后聯(lián)網合二而一，在遠程教育中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然而，高速公路建好，上面跑什么車呢?

韋鈺知道，“文革”之后，我國本著鄧小平同志“窮國辦大教育，兩條腿走路”發(fā)展中國高等教育的思想，創(chuàng)建了廣播電視大學和高等教育自學考試制度，使之成了“文革”后中國教育發(fā)展中的模式創(chuàng)新和制度創(chuàng)新，彌補了一代人沒能接受高等教育的缺失。

而到上世紀90年代，隨著社會發(fā)展，各地電大也在自行進行著關于未來發(fā)展的探索。有的效仿普通全日制大學，招收全日制學生。韋鈺記得，當她走進某省電大的院子時，看到一棟很舊的樓立在那里，下面是教室，上面就作為學生宿舍，招收全日制學生。樓已經很舊了，學生盥洗室里的水順著樓梯往下流。電大的領導們也在思索怎樣才能將電大發(fā)展得更好?！斑@種做法，其實已經失去了電大的意義?！逼鋵?，在信息技術的不斷發(fā)展下，遠程教育儼然是未來教育的重要載體，那么在遠程教育的春天即將到來的時候，我們怎樣能夠更好地迎接春天2接下來電大怎么發(fā)展?怎么建立一個開放的網絡、一個終身學習的體系?一系列疑問在韋鈺不斷閃現(xiàn)著，催促著她不斷探尋電大的未來。

幾經周折，電大獲準開設注冊視聽生，就是能夠注冊，利用遠程教育能夠讀完電大課程。1998年，教育部實施“21世紀行動計劃”。從1999年教育部組織實施“中央廣播電視大學人才培養(yǎng)模式改革和開放教育試點”項目開始到2008年，電大的遠程開放教育已達到90余萬的招生規(guī)模，電大已經拐過困惑的轉角，正在煥發(fā)著生機。

讓知識沖破高山的阻隔

1999年1月13日，新年的氣息尚未散去，韋鈺就接到了國務院、教育部對《關于發(fā)展我國現(xiàn)代化遠程教育的意見》的批轉。這份報告，是韋鈺和教育部的同事們幾經思索調研而起草的，匯總了各方意見，闡述了對“開放式教育”在終身教育中所能起到的作用。這份文件的復印件，至今仍被韋鈺完好地保留在文件夾里，記錄了他們關于中國現(xiàn)代化遠程教育思索的一個坐標。

一直以來，電大在學歷教育中起到了重要的補充作用。2000年3月，教育部與中央電大、中國教育電視臺等同解放軍有關部門會商。會商后確定：部隊士官培訓依托中央電大進行，將士官遠程教育工作定名為“八一工程”，并組建“中央廣播電視大學八一學院”。“聽說，很多偏遠島嶼上駐守的官兵，根本沒有條件進行學習，他們都是電大的學生。電大的課程幫助他們學到了知識和技能，在退役之后也有用武之地?！表f鈺認為，在偏遠的地方，遠程教育不失為一種可行的教育手段。

任教育部副部長多年，韋鈺十分了解中國對知識的渴求和教育的發(fā)展情況，然而，作為一位科學家，她更多以一種前瞻性的思維考慮教育的未來。她曾在新世紀之初的一篇文章中寫道：“中國是一個發(fā)展中國家，運轉著世界上最大規(guī)模的教育體系。因此，開展現(xiàn)代遠程教育，對于實現(xiàn)全民教育有著特殊重要的意義?！痹谖闹校f鈺將高等教育的遠程教育列為遠程教育發(fā)展的重點。當時，通過兩年(從1998年開始)的大規(guī)模擴大大學招生，按年齡段計算的大學入學率已達11％左右。韋鈺認為，這個比例對于中國這樣正在發(fā)展的知識經濟型社會來說顯然還是比較低的，但是由于基數(shù)大，學生的絕對數(shù)量相對是很多的，而中國的教育資源往往集中在東部沿海地區(qū)，因此擴招將帶來的人口過于集中、最終造成就業(yè)壓力的結果是可以預見的。在提高全民教育質量和實現(xiàn)高等教育大眾化方面，按照發(fā)達國家的模式發(fā)展是有困難的。而且，當時中國遠程教育已經具備了良好的基礎，能夠為中國全民教育實現(xiàn)跨越式發(fā)展提供可能、有效的途徑。韋鈺曾在不同場合多次呼吁，動員高校與電大合作開辦網絡學院，希望將重點大學的重點課程送到更多的地方，讓更多的人受益，由此來擴大高校規(guī)模。可惜的是，由于種種原因，這個方案最終并沒有得到普及，而韋鈺當時的一些預測，在此后幾年也陸續(xù)露出端倪，這讓一輩子有著豐碩成果的韋鈺一直遺憾不已。

在中央電大任校長的幾年

時間里，韋鈺無時不關注著遠程教育，思考著遠程教育怎樣才能起到更大的作用。每一個機遇，她都緊緊抓住；每一次調研，她都努力尋找機遇?！懊魈炫處熍嘤枴庇媱澗褪琼f鈺在“三電”協(xié)作的前提下，利用遠程教育惠及邊遠地區(qū)方面所做的一個有益嘗試。

當時，韋鈺陪同一批國際組織成員到廣西龍勝調研，在那里韋鈺意外地碰到了一批“女童班”的學生。這些孩子上學時曾經到過北京，韋鈺也是廣西人，曾經作為老鄉(xiāng)參加過她們的活動。故鄉(xiāng)相逢，雙方都格外驚喜。韋鈺問她們在干什么?孩子們說想考高中。那是一個很貧困的地區(qū)，韋鈺知道，在那里考高中很不容易，但是她們已經走出了大山，了解了外面的世界，難以再回到大山里面像她們的母親一樣早早地結婚生子，守著大山過一輩子。這里的資源是風景優(yōu)美，適合搞旅游。韋鈺想，幫助她們學習外語和旅游管理知識，對于她們來說是一條很好的出路。彼時那里的閉塞讓人吃驚。“當?shù)氐膵D女自己繡的鞋墊，很好看，但是不懂得賣。有位老師畫了一幅西藏風光的畫，很漂亮，同去考察的一位美國老太太想要買，她卻不合得賣?！泵撾x了大山，又沒有融入城市，韋鈺不禁為她們的未來擔憂。能不能用遠程教育的手段將她們納入學習體系呢?韋鈺想到了用遠程教育，利用衛(wèi)星播課程給她們。

在當?shù)貙崿F(xiàn)遠程教育的前提是，有人懂得操作系統(tǒng)和信號的接收、播放，經過一番深思和討論，“明天女教師培訓”計劃就這樣誕生了。韋鈺計劃把在大山溝里從事中小學教育、從未到過大城市的青年女教師，邀請到北京進行強化訓練，培訓結束時讓每位女教師攜帶一臺計算機和一套網絡接收裝置返回學校。從來沒有人進行過這樣的嘗試，這些女教師能不能迅速掌握接收衛(wèi)星信號、利用學習的能力、需要多長時間、用多少錢能學會這項技能，都沒有人能證明。韋鈺輾轉籌措到1600萬啟動資金，挑選了30個廣西農村女教師進京培訓，為期20天。設備由電教館管理、上課由電大的老師完成，形成了“三電”協(xié)作的局面。

第一批30個女教師從廣西來到北京，她們從來沒有走出過鄉(xiāng)村，連打字都不會，電大的老師非常負責任，手把手地教。她們開始來的時候看到打字機都害怕得直哭，擔心自己學不會。培訓結束的時候，這些女教師不僅學會了打字和接收衛(wèi)星傳播的課程信號，更重要的是，現(xiàn)代化的技術改變了她們的精神面貌。她們都不再像臨行前一樣怯怯地望著外面的世界，而是變得大方、自信。第一次培訓的投資方周凱旋基金會的成員特地從香港趕來考察培訓成果時，聽到女教師們的匯報，十分感動，報告李嘉誠先生后，他隨著追加資助10000名“明天女教師培訓”計劃的名額。同時，國家也在地方增設了鄉(xiāng)村教師培訓計劃，由每個省最好的綜合性大學承擔培訓任務。“我到內蒙古，看到那些農村里，畢業(yè)之后就沒有機會再學習的老師們能夠再次有機會接受過培訓，看到她們不僅能將培訓的知識用到教學中，而且有機會利用進修的機會開闊視野、改變思想，覺得特別感動?！睆奈闯鲞^遠門的女教師，經過培訓變成了會使用計算機上網操作、會通過互聯(lián)網了解世界、迅速獲取各種信息的新型女教師。她們的知識面拓展了，學生也將隨之受益，這種遠程教育模式對于偏遠地區(qū)的老師、學生甚至整個當?shù)亟逃瑹o疑都是一種跨越式發(fā)展。

這項工作在國際上影響非常大，韋鈺因此獲得了“聯(lián)合國特殊貢獻獎”，并人選“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60年做出貢獻的60位女性”。前聯(lián)合國秘書長科菲·安南親自飛赴北京為包括韋鈺在內的幾名獲獎者頒獎?！爱敃r我已經退休了。我知道，這個獎不是頒給我的，而是對我們這個項目的認可，因為這個項目創(chuàng)造了一個模式，而這種教育模式能夠填平信息的鴻溝?！痹浻惺苓^遠程教育之益處的孩子給李嘉誠寫信，信里面寫了一句后來被廣為傳播的話。他說：“高山再也擋不住知識了?！倍潭處讉€字，讓韋鈺深刻體會到了送知識到邊遠地區(qū)的重要性?！爸钡浆F(xiàn)在我們還在通過天網為農村免費播各種課程。比如中學生，每天晚上馬上就能知道北京的孩子今天在學什么知識?！币恢敝铝τ谶h程教育發(fā)展與研究的韋鈺，一直強調將現(xiàn)代化的教育方式對偏遠地區(qū)提升教育水平所發(fā)揮的作用。她曾在一份報告中寫道，現(xiàn)代遠程教育的發(fā)展，為實現(xiàn)教育跨越式發(fā)展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和可能?；ヂ?lián)網引入教育領域后，學習方式的改變、思維方式的改變甚至生活方式的改變，是實現(xiàn)教育跨越式發(fā)展中最本質的方面。只有實現(xiàn)教育跨越式發(fā)展，才能為人類科技和經濟社會的發(fā)展培養(yǎng)出更多、更優(yōu)秀的各級各類合格人才。

探索遠程教育的未來

“互聯(lián)網的發(fā)展，要求教育必須也必然發(fā)生革命性變革?！边@是韋鈺在新世紀即將開始之際對未來教育發(fā)展做出的判斷。身為教育家，韋鈺經常出席國際教育發(fā)展會議，這種判斷的形成不是她個人的預測，而是國際教育界公認的教育發(fā)展必然趨勢。社會要求教育要為新經濟發(fā)展提供合格的勞動者，這就對勞動者的素質有了新的要求，需要大量具有聰明智慧和專業(yè)技能的人才。因此，教育要盡可能為更多的人提供高層次、高質量的教育。

一次，韋鈺作為中央電大校長到上海電大調研，就驚喜地看到上海電大突破了學歷教育的藩籬，將市民都納入到遠程教育的范圍中。在市政府的支持下，上海電大開設了市民英語、計算機培訓，經市政府批準，考試合格后頒發(fā)相應的證書。韋鈺發(fā)現(xiàn)，很多全日制在校大學生也紛紛加入到電大英語培訓班中?！拔蚁Ｍ軌蛟谌珖茝V這種模式?！?/p>

在韋鈺看來，上海電大的做法不僅是突破了傳統(tǒng)學歷教育的束縛，更重要的是在探索中觸碰到了遠程教育的實質和未來——教育要為公民提供終身學習體系。而這正是遠程教育形式的優(yōu)勢所在。韋鈺說，“發(fā)展遠程教育的最終目的還是希望能夠走終身教育的路，而不是學歷教育?！?/p>

2006年，韋鈺在云南電大出席了一次國際遠程教育的研討會。會上，她和美國專家的觀點產生了共鳴，即“現(xiàn)在的遠程教育理念絕對不是距離的遠近，只要不是面對面的交流，都可以叫做遠程?！边@種教育方式其實已經為很多大學應用。很多大學老師都在上課以前通過郵件給學生發(fā)講課提綱，由學生進行預習后將問題反饋給老師，先行通過網絡答疑，集中出現(xiàn)的問題才拿到課堂上去解決，課堂不再灌知識的“單向道”，而是雙向互動的過程。韋鈺認為，這種模式為電大教育的發(fā)展又打開了一扇門，例如異地共用實驗室、在虛擬的環(huán)境中學習、進行個性化教育，都是現(xiàn)在遠程教育發(fā)展的前景。2002年，韋鈺就在一次講話中提出，關注遠程教育發(fā)展就是要研究教育方法的變革，怎么學、怎么

教?不面對面的時候，能不能擴大教育范圍?現(xiàn)在，已經能夠欣喜地看到這種理念正在轉化為現(xiàn)實。

2007年6月，韋鈺作為教育專家，受邀赴德國參加“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關于知識獲取與分享的高層研討會”，會后與會成員共同商議、通過了《關于未來知識獲得與分享的Kronberg宣言》。宣言對于未來25年教育發(fā)展進行了展望和預測，即知識獲取和分享將越來越受到技術的影響(如在線進行)，因而傳統(tǒng)的教育過程將會被徹底改革，新的知識社區(qū)將會形成。接受具體知識的重要性將會降低，而在復雜系統(tǒng)中尋求某種途徑的能力，去探求、判斷、組織和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有關信息的能力，以及學習的能力將會變得至關重要?！艾F(xiàn)在我們面臨的金融危機、甲型H1N1流感……都是以前沒有碰到過的問題，這個時候怎樣用知識和方法解決?這就是我們的下一代需要面臨的社會?！表f鈺解釋道。這種預測將直接影響到未來教育發(fā)展的模式和方向?？茖W技術不僅發(fā)展迅速，而且不再是緩慢地經過幾十年甚至更長時間才進入實用，而是將會飛快地進入實際社會并快速更新，信息技術更是如此。因此學習已經成為人們生活不可分割的部分，教育就要為盡可能多的公民提供更方便、更靈活、不受時間地點限制，能夠滿足其需求的學習方式和內容。韋鈺看到現(xiàn)在很多中學網校的興起，認為這些模式都為對于新時期電大發(fā)展提供了范式。

“公立和私營部門的領導者必須迎接這種在組織結構和人員上發(fā)生的變化，通過提供機遇和動力，促進和激勵這種變化，同時克服在知識獲取和分享上存在的特有的障礙。從事知識獲取和分享的機構應該更加注意社會的和情緒的能力與技能的發(fā)展，實現(xiàn)綜合的、基于價值取向的教育?！表f鈺引用2007年《Kronberg宣言》的內容，闡述經濟、技術的發(fā)展給遠程教育帶來的空前機遇。韋鈺說，教育要培養(yǎng)能敬業(yè)、創(chuàng)業(yè)、革新和創(chuàng)新的人才。一個民族的創(chuàng)新能力，特別是頂尖人才的質量，是體現(xiàn)國家競爭能力的關鍵。而在現(xiàn)在國際化程度不斷加深的大背景下，科技和經濟的全球化是不可逆轉的趨勢，跨國公司的作用日益重要，國際資本流動產生決定性的影響。這就要求我們的教育要培養(yǎng)在地球村中能夠互相理解和良好溝通的人才。從這個方面講，現(xiàn)在遠程教育的硬件設施基本齊備，未來電大發(fā)展更需開闊的眼界。一個是努力建立終身教育體系；一個是研究教育，為教育探尋決策和依據(jù)。在這種思路下，未來電大發(fā)展將大有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