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秀麗

北方的海

一路向北，一路向北

車穿過夜的迷霧，或深或濃

身子是一只蜷縮的袋子

穿過渴意、夢和北方的那片沙灘

不疾不緩，不緩不疾

直至旭日降臨，霞光左擁右抱

你讀到了那片北方的海，北方的沙灘

沒有藍色的云霧，沒有

沒有輕盈的透徹，沒有

它平緩、深沉地呼吸著

像張闊大無邊的床

裝滿泥沙、礁石和深處的悸動

那是中年般飽滿的滄桑

它的動脈和靜脈里薔滿了無限的張力

現(xiàn)在，它就在我的對面

我傾聽它潮濕的聲響

它仿佛是張舊舊的水墨

早已掛在我旅途的一個窗口

中醫(yī)文獻館：門診的午后或者一張藥方

午后瑞金二路的車流如我的胃部般

彎曲生疼。通向156號的中醫(yī)文獻館門診，

胃驀然舒展，奇跡一般!

坐在神色安詳?shù)睦现嗅t(yī)面前，

我寧靜如一片白芍開放。

制香附、佛手片——從老中醫(yī)的筆尖

流向藥方，紙質(zhì)的，帶著亞麻般

色澤和清苦的幽香。攜著這一張藥方，

如同攜著一卷植物披拂的野地。

在我體內(nèi)，十年郁疾，這陰暗苦澀的

沙礫，充滿耐心地把胃部逐漸磨損揉傷——

那一只打磨者的手在哪里?

十年郁積，這煙筒里的煙

熏黑我胃部的紋理、黏膜，上升——

我的頭發(fā)至今仍然飄蕩出郁積的形狀!

周圍這座城市，灰塵和尾氣飄蕩，

它的郁積大約有了百年的歷史?

它們聯(lián)手穿越我和一座城市的胃

我無法暢快地享受美好的食物

如同無力的遲暮者，面對春天的明媚。

在瑞金二路中醫(yī)文獻館的窗口，

我瞥見生硬的腳手架象密集的蛛網(wǎng)布滿天空——

這座城市的胃部大約比我的胃部更為老累?

我愛米，我胃部的打谷場便年復(fù)一年

有疼痛的稻粒紛紛揚揚——

這座城市胃部的廣場，有沒有沉重的驢蹄

在子夜踏響?它飛濺的稻粒就是星光?

此時，那張藥方、那卷溫暖的野地

被攤放于高高的藥柜——

大紅棗、烏賊骨、沉香片、川郁金、枳殼實、砂印紅……

被藥師從一格一格緊密的抽屜里

再現(xiàn)于午后的一線陽光。

我迎接從遼闊的原野、幽深的山谷里

即將蒞臨胃部的植物和煙嵐——

我將和野地一起重享不平凡的綠意和芬芳

我盆地狀的胃，將擁有關(guān)于節(jié)氣、花季的無限想象力

我攜帶中藥和胃疾步出中醫(yī)文獻館大門，

我看見路邊樹梢的綠色筆尖也在風(fēng)中流暢——

它也在給這座城市書寫一張古典藥方?

野地植物們會化成滾熱的汁液

在子夜，流淌進胃部板結(jié)的商場、工廠?

我們冰涼隱晦的胃等待著溫暖和光。

午后，瑞金路上，我聽見鳥叫

開始撫過夜晚叢林和清晨山崗，我看見溪水

漫過了城市耳輪和一個女人的胸膛……

今天是秋分

今天是秋分，

一天之中晝夜時間平分。

夏天離去，等待入夜之前的黃昏，

光線比白天更濃更深，

沒有無懈可擊的永恒。

我說，我說，今天是秋分，

大自然陰陽對等。

從冬至到春分，

再從夏至到秋分，

太陽分布的軌跡

一年四季都很完整。

你從不送我玫瑰，

也不讓孤獨與我獨分。

秋風(fēng)涼了，候鳥來了，

秋分把歲月開始平分，

南半球暖，北半球更涼，

而你是我永遠的亞溫帶，

你要為我點亮秋夜里的燈，

我為你打開楓葉遮蔽的門。

今天是秋分，

晴空碧霄排云上，

寒煙翠波無痕，

我們用日歷翻出無數(shù)

金黃的可能。

我們要踩著光明的尾巴，

共同起死回生。

我們要在桂花飄香的秋夜

一起披著月華向前飛奔

明珠湖

閑淡的午后，

三、五知己，

這空闊的雨水里

只有我們的身影。

此刻，這湖是我們的，

這白鷗是我們的。

你疑惑這是從西湖的

波影里采摘來的明珠，

而我說：這里是我故鄉(xiāng)的境內(nèi)，

在九月的日歷里，

它成為你綠島之旅中

不可疏淡的一筆。

我們曾在春天騎車環(huán)游，

我們在秋天再度雨幕攜游，

明珠湖，千米湖面，一片西沙。

十里稻香，萬畝桔園……

它每一朵細小的漣漪都

折射著島嶼的風(fēng)光，

它永不消逝和干涸，

云的倒影因為有水的親吻，

而變得無比滋潤和親密。

來，到湖上來，

到更清澈、更清澈的遠處來，

湖是我們的背景，

我是你的背景，

在激越的目光和風(fēng)景中，

我們同時前行。

我們把最美的一顆明珠，

托舉在時光的瓷盤里。

秋天的蝴蝶

一只秋天的蝴蝶

一只故鄉(xiāng)的蝴蝶

一只如葉片般飛舞的蝴蝶

它在暴雨來臨之際徑直

飛掠我們的車窗

我看到它鮮艷的黃色的影子

飛速地飄過來

它進入我的視野

以殉情的姿勢做秋天的撞擊

車子急速而過

除了我，誰也沒有注意到

這車窗外的蝴蝶

它給予了我一秒鐘的驚艷

在暴雨來臨之際

它生長在這座島上

它生長了整整一個春天

和漫長的夏季

我不曾看到過它曾經(jīng)的飛舞

我只看到了秋天它絕然的飛翔

秋天的蝴蝶

這最后的舞者

它以它優(yōu)美的柔弱做著

暴雨前最后的呼吸

沖破生與死的最后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