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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過很多座山,有一個習(xí)慣,離開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回頭,就像冬子一樣。那時,我站在山上,對他微笑。他轉(zhuǎn)過頭時,我卻流下了眼淚。
十幾年前,我應(yīng)征入伍,對軍營的渴望曾經(jīng)一度令我沖昏頭腦。筆挺的軍裝、標(biāo)準(zhǔn)的站姿,一切都是那么令我向往。至于保家衛(wèi)國,那時的我雖然明白,卻理解得不夠深刻。在車廂里顛簸了很久,終于到達(dá)了軍營,我的心情卻一下子低落了很多。這個邊遠(yuǎn)的地方,和我想象中的軍營實在相差得太遠(yuǎn)。第一天,班長大聲地喊著口號,,我們在烈日下整齊地站著,汗水慢慢地流下臉頰。我知道,新兵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三個月的新兵訓(xùn)練很快結(jié)束,望著自己明顯粗壯了的手臂和脖子,覺得自己終于像一名真正的軍人,可以扛起鋼槍,隨時打仗。興奮之余,班長笑呵呵地走過來:“收拾好行李,明天和我出發(fā)?!薄叭ツ?”我好奇地問。“到了你就知道了。”班長神秘地走了。
晚上,連隊舉行了簡單的聯(lián)歡會,每個人都向我敬酒,我覺得自己一定是要去完成某項光榮的任務(wù),心里美滋滋的?!皠e喝多了,明天還要早起。”班長湊過來,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安粫??!蔽倚χ峙e起了酒杯。
第二天天一亮,班長帶著我出發(fā)了。酒勁兒還沒有完全消退,我只顧跟在班長身后,大步地走著,對我們前進(jìn)的方向全然不知。直到中午,酒勁兒漸漸消退了,我慢慢回過神兒來?!鞍嚅L,這是去哪兒啊?”“看到那座山了嗎?”順著班長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座山不遠(yuǎn)不近?!叭ツ莾焊墒裁?”我不解地問?!罢緧彙!卑嚅L頭也沒回……
黃昏,我們終于到達(dá)了那座山頭,然后第一次見到了冬子。他見到我們,高興得幾乎快要跳起來。我卻一臉的郁悶。這是什么地方?幾間磚房,然后就是一望無際的山。班長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情緒,但是什么都沒說,開始準(zhǔn)備晚飯。
飯后,班長帶著我們坐在山坡上。冬子不知疲倦地問著班長這山以外的各種事情,班長很仔細(xì)地回答著。我卻一直沒有說話。望著這漆黑的夜,我似乎對入伍產(chǎn)生了懷疑。難道這就是軍人?這就是我想當(dāng)?shù)能娙?班長突然側(cè)過臉來,“從明夫開始,你和冬子在這里站崗。這是命令,必須完成!”我委屈地望著他,幾乎快要哭出來。冬子卻轉(zhuǎn)過頭,對著我笑了。
第二天,班長走了,也關(guān)上了我想對他發(fā)泄的門。我和冬子在這座荒蕪的山上,開始了日復(fù)一日的站崗放哨。一個人上午站崗,準(zhǔn)備晚飯;一個人下午站崗,準(zhǔn)備午飯。乏味的生活與不知為何的存在,讓我的不滿情緒不斷膨脹。一天晚飯,我終于把碗摔到了地上。“為什么是我?為什么要在這里?”我一邊踢著墻,一邊大聲地哭喊。冬子沒說什么,撿起了碗,把他的菜向我的碗里撥了一半。吃過晚飯,冬子帶著我再次來到了山坡。“你知道那是什么嗎?”“界碑。”我低低地說?!笆堑?,那是界碑,這邊是我們國家的領(lǐng)土,那邊是別人的?!薄翱墒钦驹谶@里,能有多大意義?”我很不解?!罢驹谶@里,就是一種守護(hù)?!薄笆刈o(hù)什么?就憑你我二人?”我大聲地問。“守護(hù)這兒的邊界。不止我們兩個,我們的連隊離這兒不遠(yuǎn),我們的祖國離我們的連隊也不遠(yuǎn)?!蔽覔炱鹨活w石子,用力地向遠(yuǎn)方撇去。冬子的聲音變得有些激動,“我剛來的時候也不明白為什么要每天站在這里,和你一樣,想大聲地喊、大聲地哭!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退伍的老兵曾經(jīng)對我說,這是一種守護(hù)!”月光下,我看到冬子的眼睛里閃爍出一絲光亮,他急忙低下了頭。那以后,冬子依然對我微笑,我漸漸適應(yīng)了這里的生活,習(xí)慣了這里的星星和一座座山,以及那座簡單的界碑。
第二年,班長帶來了一個新兵,同時宣布冬子即將退伍。那天晚飯,新兵的表情就像那時的我,我卻一直對他微笑。冬子喝了很多酒,然后大聲地哭??蘼曉谏焦壤锘厥?,傳了很遠(yuǎn)。我很想對冬子說些什么,但是卻無法開口。第二天早上,班長和冬子下山了。走的時候,冬子一再地回頭,身影在山間起起伏伏。我微笑著,不知道他是否能看到。直到他不再回頭,我流下了眼淚。然后用手使勁兒地抹一把,笑了。我該去告訴新兵:我們存在的意義并不難理解,那就是“守護(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