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志遠
進京上訪一直就是中國的政治文化傳統(tǒng),所謂的“告御狀”是也。相傳上古時的堯和舜為了能聽到民間的意見,就在宮外懸掛了“諫鼓”,民眾可去擊鼓,堯舜會讓百姓上朝面諫。此外,還在宮外大道兩旁設立“謗木”,可供民眾隨意在上面書寫意見。朝廷有專人負責將木柱上的意見抄錄,再呈給帝王審閱。至今,謗木演變成了裝飾性極強的政治圖騰——華表。
西周時執(zhí)政者仍然延續(xù)了“路鼓”一即在王宮外豎著一面大鼓,供冤屈者擂響;另有“立肺石”,即放置一塊通紅如人肺狀的石頭,供有冤屈者立于其上。這也是執(zhí)政者格外開恩,為鳴冤叫屈的草頭小民特別提供的一條直達于王的申訴之路。
雖然自秦始皇時代開始,與郡縣制一起推行全國的還有監(jiān)察制,但官吏的監(jiān)督一向都只是掌握在官府的權(quán)力系統(tǒng)之內(nèi),除了中央監(jiān)督地方、政令下達之外,基層民情無法上傳。既然是在權(quán)力內(nèi)部的監(jiān)督,那官官相護總是理所當然的事。此外,地方官吏與當?shù)睾缽姷刂鞴唇Y(jié),沆瀣一氣,判案不負責任或者看錢說話胡亂判案,造成冤獄,受害者冤苦無處可訴,冤假錯案愈積愈多,官吏之間互相推諉司空見慣。為了探求民隱,較為清明的皇帝會在權(quán)力系統(tǒng)之外打開一道口子,允許民眾直接向皇帝或欽差大人上訴——這就是所謂的直訴制度。“直訴制”延續(xù)了兩千多年,它的合理性就看皇上的心情如何,是否格外開恩了。
冤假錯案時時有,直訴制度也只是機會稀少,難得碰上一回。秦漢之時的漢代,就已經(jīng)有了“詣閥上書”,也就是允許民眾直接到京師向皇帝告御狀,或者將上訴狀交到衛(wèi)尉府所屬的公車司馬令,由他看情況上呈皇帝審閱,御筆批示裁奪,或者以攔路擋駕的機會面陳冤情,但這樣的機會寥寥無幾。到了魏晉時代晉武帝之時,特別設置了登聞鼓,懸掛在朝堂或都城內(nèi),百姓可擊鼓鳴冤——這是所謂的“登聞鼓”直訴制度。此外,還“可投肺石函”。喊冤之后有了類似今天的“意見箱”伺候,結(jié)果當然可想而知。
到了唐朝,進京上訪的辦法多了,除了猛捶登聞鼓外,下跪攔路擋駕、上表陳訴冤情以及立肺石。孤寡老幼不能陳述自己冤情的可以站在那塊通紅的肺石上,有專門的官吏過來詢問案情,負責“通天”。不過,肺石也不是隨便就可以站的,武則天時代就有了“肺石不須防守”的金口玉言,顯然喊冤的民眾還得找準時機突破保安人員“防守”這一關,否則就難免有“杖八十”(打八十棍)之虞。如此看來,想自我罰站,到肺石上站上三天也不是那么容易。
宋代之后,直訴制度更為完善,文官掌權(quán),程序更多,一般民眾要向朝廷投訴冤情,由設立的專門的衙門受理,譬如登聞鼓院、登聞檢院和理檢院。如果這三個官衙都拒之門外不受理的話,含冤上訪者還可以螳臂當車,豁出身家性命,舍得一身剮,此謂“攔輿遞稟”,再由軍頭引見司轉(zhuǎn)奏。只要冤情確鑿,那還可能會有乾坤翻轉(zhuǎn)的機會,不然就會當街棍杖伺候,皮開肉綻還是小事,亂棍打死都沒人理睬。
明朝朱元璋本來出身貧寒,寄身廟庵,對貪官污吏尤為切齒痛恨,懲治手段翻新出奇,堪稱極致。僅朱元璋執(zhí)政的洪武年間,大小官吏因貪贓等罪遭到梟首、凌遲、族誅的就有好幾千例,棄市(在鬧市中砍頭之后不得收尸,使之飽受日曬雨淋)者1萬多例,這都是法外酷刑。不過說回來,《大明律》還是明確規(guī)定禁止赴京上訴的,規(guī)定越訴者“答五十”。到了后來,明憲宗成化十七年(1481年),朝廷將各地越訴人數(shù)納入官吏的政績考核,如果越訴者過多,就罰沒主管官吏的俸祿。明后期,朝廷頒布的《問刑條例·越訴》規(guī)定,只有國家機密要事才準直訴,而個人冤情一律被禁絕。此后,清朝只允許民眾在地方官審斷案件不公時可以赴京面陳冤苦,由通政司的登聞鼓廳、都察院、五城察院等衙門受理。直到民國時代,西方大陸法系引進之后,中華法系解體之后,進京上訪這一制度才得以暫時銷聲匿跡。
選自《世界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