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合心
2009年3月18日清晨,天空呈現(xiàn)魚肚白時,我們一行人就驅車從臨汾趕往襄汾。未到7時,我們已站在崇山前面的闊野上。這里是聞名于世的陶寺文化遺址。我們和參加此次天文考古實地模擬觀測的專家、學者以及當?shù)厝罕?,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那一輪新鮮而又古老的太陽噴薄而出。
陶寺遺址位于臨汾市襄汾縣東北方向,自上世紀七十年代末考古工作者在這里扎下大本營,迄今已整整過去了三十個年頭。三十年來,黃土覆蓋下的古文化累積層一次一次被揭開,每揭開一次就讓人們興奮一次。首先是在這里發(fā)掘了大量的古墓,墓中出土的文物告訴人們,那時候階級分化已經出現(xiàn),而經測定的年代處在4000年前,屬于龍山文化晚期,也就是堯舜禹時期。這簡直令國人欣喜萬狀:不是說堯時期是傳說時代嗎?是難以劃定為信史的嗎?考古實證正在將那古老的傳說,變?yōu)檎鎸嵖煽康臍v史。然而,要達到這一步還要做艱苦的努力。
考古仍在繼續(xù),發(fā)掘不斷引深。到了二十世紀之末,又爆出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陶寺遺址發(fā)現(xiàn)了古老的城址。那夯土分明的層次將一個久遠的年代推到了人們的面前,證實在那時這里就是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城市了。新世紀之初,考古工作者在發(fā)現(xiàn)中期大城的基礎上又發(fā)現(xiàn)了早期小城。在城址范圍里,有宮殿區(qū),有居住區(qū),有倉儲區(qū),可以說是一座功能齊全的城市。這是什么城市?這不就是古堯都嗎!史書記載,堯都平陽。平陽就是現(xiàn)在的臨汾,而陶寺就在臨汾的范圍內,東依巍巍崇山,西臨滔滔汾河,又有如此大規(guī)模的城市,不是堯都又是何城?當然由于那時還沒有翔實的文字記錄,后世的考古發(fā)現(xiàn)還提供不出一個完整的“王都”依據(jù),一切尚在推測之中。
考古的進展為這種推測提供了新的實證,這就是發(fā)現(xiàn)了古觀象臺。2003年春天,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陶寺考古隊隊長何駑博士帶領大家做探溝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弧形的夯土墻基。他們憑借著高度的責任感和多年的工作經驗,將這不起眼的夯土墻基列入了發(fā)掘議程。就這么沉睡在地下數(shù)千年的古觀象臺重見了天日。
古觀象臺形狀為大半圓形,面積約1400平方米。原有三層臺階,發(fā)掘時僅存基礎。第一層臺基基礎的第一道夯土墻,也就是最外側的夯土墻,其外緣距圓心25米;第二層臺基基礎的第二道夯土墻,距臺基圓心半徑22米;第三層臺基基礎的第三道夯土墻,距圓心半徑12.25米。在第三道夯土墻與生土臺芯之間,筑有一道夯土柱,共探明11個,自北向南排列成一道弧形。每一個土柱距圓心的半徑均為10.5米。夯土柱全部用夾雜料礓塊的褐色花夯土筑成,質地堅硬。11個夯土柱中的10個縫隙對應著崇山峰巒的不同山頭。這就是我們的先祖用來觀象授時的建筑遺址。
這古老的觀象臺把人們的思緒帶進了典籍的記載中。史圣司馬遷在《史記》中寫道:“分命羲、和,敬順昊天,數(shù)法日月星辰,敬授民時。分命羲仲,居郁夷,曰旸谷,敬道日出,便程東作。日中、星鳥,以殷中春。其民析,鳥獸字微。申命羲叔,居南交,便程南為,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中夏。其民因,鳥獸希革。申命和仲,居西土,曰昧谷,敬道日入,便程西成。夜中,星虛,以正中秋。其民夷易,鳥獸毛毨。申命和叔,居北方,曰幽都,便在伏物。日短,星昴,以正中冬?!瓪q三百六十六日,以閏月正四時?!彼抉R遷筆下的文字和《尚書·堯典》中的記載完全一致。由此可以看出兩重意思:一是堯主持了觀天測時的研究,他命令羲仲、羲叔等人分別到旸谷、昧谷等地觀察日出日落的情形,探究天時變化。二是他親自參與了研究,而且關于一年三百六十六日的最后論斷還是他做出的。毋庸置疑,堯在天時歷法的形成期發(fā)揮過極大的作用。
仔細閱讀典籍還會發(fā)現(xiàn),堯的功績很多,教化萬民、協(xié)和萬邦、教民稼穡、廣鑿水井、設立誹謗木……一句話,他既在努力和諧人和天地的關系,也在努力和諧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但是,《尚書·堯典》和《史記》在記載這些功績時皆一筆帶過,惟只有寫到觀天測時的情形用了很大的篇幅。這其中的奧妙何在?《中國文化史》的作者柳詒徵先生已做了最好的回答,他說:“古人立國,以測天為急;后世立國,以治人為重。蓋后人襲前人之法,勸農教稼,已有定時。”這就明確告訴世人,現(xiàn)在的人們不用再在觀天測時上花費精力,是因為前人已給我們探出了路子,我們只要遵循現(xiàn)成的歷法就可以了。而那個觀測、研究并給了我們歷法的人就是堯。是堯帶著先民洞明天地,走出了日月混沌的時期。
遙想當時,雖然炎帝嘗百草已辨識出了能夠食用的五谷,人們不再依靠茹毛飲血飽腹,可是由于把握不了日月的輪回,種植的五谷要么廣種薄收,要么有種無收, 吃飽肚子仍然是先民最大的難題。當堯成為頭領時,便將把握日月輪回的重任挑在肩上,投身于觀天測時的研究。一次又一次的發(fā)現(xiàn)鼓舞著他們,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困擾著他們,在困擾中探討,在發(fā)現(xiàn)中前進,他們的腳步終于挨近了古觀象臺。古觀象臺的形成標志著他們已經認識了日月輪回,就要在這里敬授民時了。
時隔四千余年,當堯和先民的研究成果——古觀象臺,出現(xiàn)在何駑博士面前時,欣喜中也難免困惑。困惑之一是,11根土柱之間的縫隙,只能觀測出20個節(jié)令,無法展示現(xiàn)在的24個節(jié)令。這個困惑很快就解除了,它恰好說明了科學探究是有過程的,人類是一步一步走向成熟的。雖然當時探究的只是20個節(jié)令,但是,卻準確無誤的掌握了兩分兩至,即春分、秋分、夏至、冬至,而這在人類的文明史上也是首屈一指的。困惑之二是,以現(xiàn)在的節(jié)令觀測,總有不小的偏差。這個偏差雖然無法動搖他們的信心,可是卻無日無夜不困擾著他們。為他們打消困擾的是著名的天文學家、歷法專家陳美東博士,他說,今天冬至時的日出移在觀測縫外,是由于四千余年黃赤交角的變化,這是正常的。校正這種變化再行觀測,不僅冬至、夏至,即使是春分、秋分,那輪鮮亮的太陽無一不是在縫隙對應的山頭上升起。古觀象臺覆蓋的神秘面紗就這樣掀起了!
那是2002年的秋分,我同今天一樣,起個大早趕到了這里。和探究觀測的專家、學者一同從觀測縫隙目睹了在崇山頂端緩緩升起的朝陽,又一次準確無誤地印證了這里就是古觀象臺,堯時期就是憑借這種觀測敬授民時的。敬授民時將日月交替的規(guī)律告訴廣眾,人們可以按時下種了;敬授民時告別了無序的日子,人們不再在混沌中摸索了;敬授民時結束了廣種薄收、有種無收的時代,農業(yè)耕種大大跨進了一步;敬授民時提高了生產力,物質相對的豐富,國家的雛形出現(xiàn)了;敬授民時標志著人類文明進入了一個嶄新的發(fā)展時期!
今天,我之所以又一次趕來,是因為專家、學者將在春分到來之際,就陶寺觀象天文考古研究進行又一次實地模擬觀測。同來的有專家學者,有中央和省、市電視臺的記者,陶寺附近的數(shù)十位農民也早早地趕來了。自從2005年11月《自然》雜志刊發(fā)了陶寺遺址發(fā)現(xiàn)了古觀象臺的消息,陶寺就成為一個令世人矚目的地方,英、法、德、日本、波蘭等國的學者表現(xiàn)出濃厚的興趣。因此,人群中還有一位日本友人。人們靜靜地站在觀象臺周圍,等待著日出的神圣時刻。根據(jù)推斷,這天的太陽將在7時5分升起,大家排好了隊,準備依次觀賞。
那日的天氣真好,一改入春以來陰多晴少的容顏,給人以天遂人愿的感覺。當夜嵐消盡,天藍如洗,山青如染,巍巍的崇山頂上顯現(xiàn)著清晰的山脊線。過了一會,東方天際有了淡淡的紅色,紅色漸漸變濃,濃重中閃著金光。當金光刺目耀眼時,太陽從6—7號縫隙看到的山尖上露出了上沿,很快上升、變圓。望著這輪朝日,我的心再一次激動了。我為發(fā)現(xiàn)日月運行軌跡的堯和先祖而感到自豪和驕傲!同時,我的內心也充滿了欽敬之情,我感謝何駑博士和他的同仁,用自己的辛勤勞動,將上古的秘密揭示出來,進一步證實了堯都之所在。
近年,全國的旅游事業(yè)蓬勃發(fā)展,各地的文物古跡都成了旅游的最好資源。就以曲阜為例,既開發(fā)孔府、孔廟,又開發(fā)孔林,形成了聞名遐邇的“三孔”。相比較我們有堯文化這么好的資源,卻遠遠落在了后面。我來臨汾工作時,被大火焚燒后的堯廟修復一新,重光于世。然而,破敗在東部山區(qū)的堯陵卻無人問津。面對此情此境,我不禁發(fā)出了一聲來自內心的嘆息!所幸,市委、市政府審時度勢,成立了由我掛帥的堯文化研究和開發(fā)委員會,堯都區(qū)和不少縣、市及社會各界積極配合,大力支持,啟動了堯陵的修復工作。經過兩年的努力,破敗的堯陵一改舊貌,赫然屹立于群山之中,已具備了祭祀、旅游的條件。如今,隨著陶寺考古發(fā)掘的步步深入,堯都的形貌越來越顯示出來。如果我們將考古發(fā)現(xiàn)的古跡予以保護開發(fā),讓人們走進陶寺觀瞻堯時期都城的風采,再登上古觀象臺憑眺鮮亮的太陽在先祖設定的節(jié)令里升起,那該是何等迷人的風光!如此一來,堯廟、堯陵、堯都就都形成規(guī)模,成為吸引游人的勝景。古老的平陽,現(xiàn)代的臨汾,將以“三堯圣地”聞名天下,將以旅游產業(yè)拉動全市經濟社會的發(fā)展。
我期待著這一天早日到來,并將為之付出新的努力!
(作者系山西省臨汾市人大常委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