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平
6月8日傍晚,忽聞李平分去世,我驚呆了!雖然早就知道平分兄得了不治之癥,但萬萬沒有料到他走得那么急!
我恨自己!恨自己在他最后的日子沒去探望他!我會懊悔很久,很久……
平分是我的好大哥,好朋友。我永遠不會忘記他打電話時的大嗓門兒:“喂!整啥呢?我是平分兒??!”他喜歡在自己名字后面加上兒化音,特親切!
我和他認識好多年了。
1993年春,曾經(jīng)出演過《難忘的戰(zhàn)斗》《從奴隸到將軍》的著名演員、老前輩魏鶴齡的女婿施錫來因皮膚癌久治不愈英年早逝。因為我和施錫來是南通同鄉(xiāng),當時非常走紅的明星李媛媛師姐也曾受過他輔導,所以我倆約了一起去上海青年話劇團參加追思會。那天李媛媛打車來接我,說順路去上影招待所,八一廠一位編劇大哥和施錫來合作過《在被告后面》,他與咱們同往。就這樣,我和李平分相識了。記得那天在“青話”的大草坪上,我們都非常悲傷。李平分這個又高又大的壯漢,居然躲在一旁的大雪松背后,嚎啕大哭!重情重意的他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如今,銀幕上風情萬種的李媛媛早已在燕山腳下與黃土為伴,而結(jié)實得像鐵打金鋼一般的平分大哥也撒手人寰。不知他們在那個世界可知道,昔日的朋友不會忘記他們?不會忘記昔日交往中的件件往事……
1995年,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梅開二度。因為當時住費緊張,我記得我們邀請北京的嘉賓有一部分乘的是火車。當時我負責電影節(jié)日常工作,去上海站接大家時,只見李平分背著大包小包,手推滑輪箱,儼然搬運工。與他同到的“二十二大明星”張圓老師說,多虧了小李同志學雷鋒,我們這幾個七老八十的人都沒累著。李平分扯著大嗓門嚷嚷:“快別表揚了,各位前輩上車吧。我是壯勞力!”過了兩天,平分打我拷機,我立即回電,就聽話筒里他的聲音扎我耳朵:“首長整啥呢?我是平分兒啊!今兒抽空能帶我去看看謝晉和道臨兩位老師嗎?以前我寫《魂系藍天》時給他們寄過劇本,二老都親筆給我這個無名小輩回過信提過修改意見。我背了點東北山貨,還有山西的小米紅棗老陳醋給他們!”
當晚,我領(lǐng)他去二老家。謝導和道臨老師和我熟,常有來往,見我領(lǐng)著一位解放軍將軍模樣的同志又背又提地帶了一堆東西進門,都頗覺納悶。原來,平分和他們神交已久,一直未“親密接觸”。謝晉夫人徐大雯給他削蘋果,平分立刻站起來打立正軍禮,愣把老太太逗得直樂;孫道臨夫人王文娟請他品嘗家鄉(xiāng)的鮮肉粽子,他吃得很快,好像吞下去似的。文娟老師以為他喜歡吃,又給他剝了一只,誰知平分一出門就悄悄跟我說:“你們上海人怎么粘米里邊包肉?忒難吃了!粽子嘛,就應該粘米包小棗,蘸上白糖,那玩藝咬一口才叫香!”我問:“那您剛才狼吞虎咽的為啥?”平分笑了:“吃不慣,不吃又不禮貌,吞下去算了,差點沒噎著我……”
又是三年芳草綠,我調(diào)至上海永樂影視集團工作。一天剛進辦公室,電話響了:“江首長整啥呢?我是平分兒啊,寫了一個本兒,想請老弟合作……”
那部戲叫《永遠十九歲》,是郭柯宇和毛孩主演的,“永樂”的策劃部主任、著名編劇斯民三和李平分是筆友,兩人“密謀”后把我“拖下水”,花了一百多萬折騰一部不錯的片子,后來還得了獎。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李平分涉足干制片人。有人問:“平分,編劇干得好好的,胡亂當個制片人干啥?”他眼睛瞪得比驢大:“干啥?現(xiàn)如今不少制片人是外行,腰里夾著死老鼠,假充打獵的。有倆臭錢,吆五喝六的把咱的劇本改得面目全非的,老子不信這個邪,我也當一回制片人試試?!?/p>
幾年后,我從上影集團調(diào)電影局工作。李平分依然會冷不丁打電話:“我是平分兒??!我要拍戲啦!”
我說:“恭喜大將軍又當制片人啦!”
他在電話那端哈哈大笑:“首長批評咱進步不快沒當上將軍是不?我這回當元帥啦?”
我一愣,不知他葫蘆里賣的啥藥。
“我要當導演啦!”那聲音好像宣布“中國人民從此站立起來了”一般。
李平分真的當制片人兼導演了。那戲的名字叫《刻骨銘心》,眼下很紅火的周小斌演的,農(nóng)村戲,特主旋律,但很好看。
后來,《刻骨銘心》得了華表獎優(yōu)秀影片獎,男主演周小斌當了影帝。上臺領(lǐng)獎時,因執(zhí)筆《大決戰(zhàn)》等很多影片多次得獎的李平分在臺上竟激動得抹起淚來。
不久,中國影協(xié)換屆,李平分當選副主席,成了八一廠在影協(xié)領(lǐng)導班子中的代表。我見了他便高呼“李主席”,他很嚴肅地糾正:“報告局座,我是副主席?!蔽乙不鼐此骸鞍呈歉本肿??!彼愣喝ぃ骸俺圆艘运兀敼僖敻薄?/p>
去年12月25日,又一屆影協(xié)代表大會召開。那天我發(fā)高燒,重感冒,從醫(yī)院拔了點滴去投票,遠遠見李平分坐在臺前,我心一縮!昔日那個高大魁梧的壯漢李平分怎么會變成又瘦又干的白發(fā)老頭了?他得病后我給他家去電話,平分好強,說不礙事,我也沒細問什么。后來好幾個月沒接他電話,我心不安。他不使手機,常常找不到人,有一天好不容易打通他家電話,里邊的聲音像老太太,我以為是他家保姆,結(jié)果話筒傳來微弱的聲音:“是我,我是平分兒??!我挺好的,兄弟放心!”
看見李平分坐在那里認真劃選票,我急忙走過去想招呼他,快到跟前了我止住了腳步。當時我想,不能把感冒咳嗽傳染給平分大哥,他是重癥病人……
就這樣,我永遠失去了和李平分見面的機會。前陣子我忙著拍《尋找成龍》,想等片子做好了請他看,因為我以前和劉新合導的《真情三人行》《紙飛機》,他都看,都很喜歡。見了我就說:“你小子,做官白瞎了,當導演當制片人多得勁兒……”
眼下,我的新片完成了,平分卻再也看不到了。我多么想再聽他冷不丁來電話大叫:“我是平分兒啊……”
責任編輯/蘇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