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砂
那是一場注定被后人欷歔感嘆卻不被當時的世俗容納的愛情,女人是個貴族遺孀,比男人大9歲,有12個孩子;男人孑然一身,30多歲才結婚,并且。這份可憐的婚姻也只維持了短短的幾個月便以失敗告終,男人窮困潦倒,除了音樂,幾乎一無所有。這兩個人,便是梅克夫人與柴可夫斯基。
知曉柴可夫斯基的名字時。梅克夫人的丈夫已經(jīng)去世,她與兒女們一起,經(jīng)營著丈夫留下的萬貫家財。丈夫走后。不喜歡拋頭露面的梅克夫人生活得更加低調,她喜歡在家里或是坐在劇院的包廂里聽音樂,獨自一個人銷蝕著暗夜里的寂寞。
一個嚴冬的夜晚,著名鋼琴家魯賓斯坦在梅克夫人的客廳里彈奏起了柴可夫斯基的交響曲《暴風雨》,那是心靈的吶喊,更是生命的禮贊,音樂的穿透力深深地感染了梅克夫人,她整個身心都沉浸在音樂里。久久無法平靜。
一曲終了,梅克夫人滿臉潮紅,激動不已。她問魯賓斯坦這是誰的作品,魯賓斯坦告訴她,是自己的學生柴可夫斯基的作品,許多時候,心靈的溝通是不需要太多語言的。當梅克夫人這樣一位智慧、仁愛的女性向柴可夫斯基走來時。他立即接納了她。并且,深深地愛上了她。
在梅克夫人的建議下,柴可夫斯基辭去了教授的工作,專心研究音樂。于是。從那一刻起,梅克夫人便不知不覺中生活在了柴可夫斯基的音樂里。也生活在他的喜怒哀樂中。
在寫給柴可夫斯基的信中,梅克夫人這樣表達了自己對他的敬仰:“我曾一度衷心地熱望和您本人見面,但現(xiàn)在我感到,您越是使我著迷,我越怕和您見面。在我看來,到那時我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跟您交談了。目前,我寧可遠離您而想象您。寧可在您的音樂中和您心心相印。”
柴可夫斯基成全了梅克夫人的想象,答應一生不會見她。柴可夫斯基給了梅克夫人一張自己的照片,那張照片讓柴可夫斯基在梅克夫人的世界里瞬間從一堆虛幻的音符變成了活生生的人,她的世界為他燃燒,他使她的心光亮而溫暖,從此,她虛度的光陰有了寄托。
梅克夫人的出現(xiàn),讓柴可夫斯基陷入了一種充滿激情與甜蜜的幻覺中,愛情的力量使他的頭腦中涌現(xiàn)出了大量的靈感,她的愛成了他創(chuàng)作的源泉。他的音樂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時期。
1877年12月,柴可夫斯基完成了《第四交響曲》的配樂。他把這部交響曲的手稿交給了梅克夫人,并且,在信中向她袒露了自己最純真的靈魂:“親愛的娜杰日達·菲拉列多夫娜,也許我是錯的,但我認為這部交響曲與眾不同。它是我到現(xiàn)在為止寫得最好的一部交響曲。我感到非常愉快,因為它是屬于你的。你一聽到就會知道我是如何經(jīng)常地想你?!?/p>
永不相見的人如彼岸的煙火,無論激情如何燃燒,終也傷不了身,距離產(chǎn)生了美,也鑄就了純真。在梅克夫人與柴可夫斯基相愛的13年里,兩個人唯一的一次親密接觸也只是各自乘坐馬車瞬間的一閃而過。
那一次,他們各自乘坐的馬車在街上無意中迎面相遇,柴可夫斯基愣愣地盯著梅克夫人的眼睛,下意識地欠了欠身子,沖梅克夫人點了點頭,梅克夫人恍若夢境,機械地沖柴可夫斯基揮了一下手,兩輛馬車轉瞬間擦肩而過。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相遇。許多時候,人生中最深的傷口,終是出于最愛的手。
那之后的一天,柴可夫斯基毫無征兆地接到了梅克夫人的一封信,信中,梅克夫人寫道,自己的家業(yè)出現(xiàn)了經(jīng)濟困難,再也不能資助他了,并且,讓柴可夫斯基再也不要給她寫信了。
這封信,使習慣了生活在梅克夫人給予的溫情中的柴可夫斯基備受打擊,雖然白紙黑字地記錄著梅克夫人要結束這場感情。但柴可夫斯基不死心,他不相信梅克夫人會這樣絕情,他對他們13年、四千多個日日夜夜心靈相擁的感情深信不疑,他給她寫信,讓她解釋這一切。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那封柴可夫斯基翹首祈盼的信卻遲遲不見蹤影。無奈。他只得登上了開往美國的渡輪。
在紐約,柴可夫斯基受到了人們瘋狂的擁戴,上自達官顯貴,下至街頭的流浪漢,他幾乎成了全紐約所有人的偶像。然而在柴可夫斯基的心里,他愿意用所有的這些榮譽去交換他的娜杰日達的只言片語。演出剛剛結束,柴可夫斯基便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回程的路,他渴望在雙腳踏上俄羅斯土地的那一刻便看到梅克夫人的信。然而,沒有,什么都沒有,柴可夫斯基那顆對愛情火熱期盼的心。因失望而徹底地絕望。
愛情,往往是這樣,當你不再擁有,唯一能讓自己做到的,便是不要忘記。
在孤獨與絕望交織的心境里,柴可夫斯基創(chuàng)作出了他的第六交響曲。柴可夫斯基將這部樂曲的名字定為《悲愴交響曲》,悲愴,與其說是一首安魂曲。倒不如說是一首失戀曲更為確切。
《悲愴》首演的第九天,霍亂便將柴可夫斯基推向了生命的邊緣。他平靜地接受了這一現(xiàn)實,因為,早在《悲愴》創(chuàng)作完成的那一刻起,他便冥冥中感受到了上帝的召喚。
當所有的人都已離開,屋里只剩下柴可夫斯基一個人時。他忍不住低聲地呼喚著梅克夫人的名字:“娜杰日達……冤家……”那是這位天才音樂家留在世界上的最后的聲音。
柴可夫斯基不知道,彼時,最痛苦的人不是他,而是梅克夫人。周期性的經(jīng)濟蕭條使梅克夫人的家產(chǎn)迅速縮水,兒女們召開家庭會議,強迫梅克夫人停止對柴可夫斯基的資助。那一刻,她的心碎了。
許多時候,對于手中再也無法攥住的幸福,選擇塵封,無疑是一種凄美又理智的了斷。寫下給柴可夫斯基的那封信。梅克夫人無聲地哭了,淚水如山呼海嘯,掩過了塵世間所有的喧囂與浮華。失去了柴可夫斯基的梅克夫人迅速地被憂郁癥淹沒。
1893年11月6日,俄羅斯歷史上最偉大的音樂天才柴可夫斯基去了。三個月后,梅克夫人也在精神病院里走完了她的人生。隨著梅克夫人的離去,所有的恩恩怨怨在那一刻灰飛煙滅,唯有《悲愴》《天鵝湖》《睡美人》《胡桃夾子》和兩個人13年的柏拉圖之戀,在塵世間恒久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