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海云 藍藝 魏恭
2008年,不折不扣的“中國年”。多事多難,大喜大悲。
和往年一樣,《鳳凰周刊》在歲末的時候回首過往。這剛剛過去的一年中,有太輝煌的慶典值得驕傲,太吊詭的悖論值得恩辨,太慘烈的災難值得動容,太苦澀的民生值得重視。
我們的盤點不僅看重文化事件或人物在大眾間的知名度,更在乎它對中國社會可能產生的、持久深遠的影響力。我們關注那些正重塑中國國際形象的人物群像(北京奧運會開幕式/志愿者/海外留學生),審視那些可能會對中圍民主建設、法制進程、民生問題產生作用的焦點事件(楊佳案/三聚氰胺),也直面一個復雜社會在現代化進程中注定要遭遇到的難言之隱(范跑跑事件)……
對這些“文化面孔”的回顧與追問,能幫助我們回答一個靈要的問題——中國,會向保處去?
北京奧運會開幕式
北京奧運會開幕式是2008年的中國最光鮮亮麗的文化面孔;不僅如此,他還是中國近當代歷史中最具有象征意義的時刻之一。8月8日晚,中華民族的歷史厚度和人文深度所煥發(fā)出的藝術光彩照耀全球。對于中國政府而言這場開幕式是現代中國文化建設和對外傳播的成功力作;對于億萬國人來說,它是夢寐以求祖國尊嚴的形象表達,而在西方諸強眼里,它是一個東方大國強勢崛起的響亮宣言。無論是擊缶還是飛天,無論是活字印刷還是盛唐氣象,每一幕均有著強烈燦爛的視覺沖擊,體現出中國元素的巨大力量。盡管被指“古代”部分和“現代”部分重量失衡,但這恰好也是歷史真實的展現中華文明發(fā)展到近代后,國人對它失去了自信與自覺,沒再延續(xù),更勿論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因此,開幕式的“寫實”主義,在帶給國人榮耀之余,也帶來了某種警醒:當代文化究竟向何處去?對于中西文化是否都應持以“揚棄”態(tài)度?
改革30年
這是一個從年初被高歌到年尾的詞。
而它,當得起高歌。
因為改變這個國家和整個民族的命運,使之啟程向多元、自由、平等,富庶的,正是這30年。如果說它之前的30年,中國人民是憑著共產黨的領導,憑著兩彈一星、抗美援朝“站”起來了。那么,改革30年,中國人民則是憑著改革開放,憑著市場經濟,遷徙自由、機會相對均等“富”起來了。“中國夢”,由一小撮人的實踐,變成大多數人的夢想,最后贏得了全世界仰望的目光。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30年都成就輝煌,即便是當下社會呈現出越來越多的抗議聲、群體性事件都是一種進步——比之30年前,人民有了知情和表達的權利,政府有了包容和改錯的胸懷。
因此,無論如何,30年都撐得起兩個字進步。
為地震遇難者降半旗
2008年5月19日,汶川大地震發(fā)生一屆之后,中國進入為期三天的全國哀悼日。14時28分,汽車、火車、艦船、防空警報同時拉響,舉國上下降半旗,13億中國人默哀三分鐘。這是這個國家,第一次,為了平民的遇難而舉行的國哀。
平民的遭遇能否得到國家的同情,是衡量一個國家是否真正民主化、現代化的標準。只有當一個國家、一個政府不再漠視個體生命,人民才會真正成為主人。“降半旗”讓國人看到了政府與吋俱進、從善如流的進步,也讓國家、民族的認同感在短時間內得到極大強化,更讓全世界看到了一個萬眾一心、令人動容的現代中國。
國旗降了一點,歷史前進子一步。
志愿者
2008年是中國的“志愿者元年”。
在北京奧運會殘奧會期間,共有10萬賽會志愿者直接為賽會提供服務4。萬城市志愿者在城市和場館周邊提供信息咨詢、語言翻譯應急救助等服務,100萬社會志愿者在北京市社區(qū)鄉(xiāng)鎮(zhèn)開展志愿服務。他們用幾近完美的服務為奧運成功舉辦奠定了夯實的基礎,并向世界展示了中國改革開放30年所積淀的氣質。
如果說奧運會志愿者主要來自政府主導的、自上而下的選拔,那么汶川大地震后的志愿隊伍,則大多是自發(fā)的民間力量。他們或是集體組織,或是獨自行動,紛紛涌向四川災區(qū)有些人甚至不惜辭去工作,這些行為,不僅是人道主義光芒在災難時期的集中綻放,也是建立在權利、義務契約基礎之上的公民社會意識的彰顯和推進,志愿者展現出的公民意識和人文精神,將是這個社會走向全面現代民主的重要基石。
在志愿者的大軍中,以“80后”為代表的青年人的表現尤為搶眼。這些改革開放中成長起來的一代,以嫻熟的外語、自信的風貌,有禮有力有節(jié)的奉獻精神,詮釋當代中國的國際風采,人們開始意識到,這代人身上雖有商品特征,亦有公民意識,還有讓中華文明綿延千年而不衰的民族精神,他們看來并非“垮掉的一代”而完全可以撐起中國的未來。
三聚氰胺
由三鹿奶粉三聚氰胺污染,導致多例嬰幼兒泌尿系統(tǒng)結石病患事件從某種意義上改變了中國食品工業(yè)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改變了中國企業(yè)的商業(yè)倫理,隨著媒體的窮追不舍公眾的群情激憤,政府罕見的高調從嚴處置,不但以民族產業(yè)之支柱自居的三鹿垮了,它的食品業(yè)同行也深切感受到:以犧牲公眾健康安全為代價的低成本生存時代,可能一去不復返。在21世紀的今天,中國人已不再滿足于溫飽、健康、安全及對人、對生命的尊重,同樣成為生存之必要。當公眾的意識普遍覺醒時,政府不能不順應這種民意。由民意和政府結合而成的意志,順則昌,逆則亡,沒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擋。
三聚氰胺的悲劇,結束了食品安全免檢制度,啟動了一個時代的車輪。就像當年孫志剛的悲劇一樣,這或許是我們這個社會前行的一種方式。
海外留學生
與奧運火炬在境外傳遞時屢屢受擾并行發(fā)展的,是海外留學生反抗西方部分媒體不實報道行動的不斷壯大。示威游行、街頭演講、電視辯論、視頻宣傳……留學生的種種自發(fā)行為,讓整個西方世界驚詫莫名,為什么,這群生活在美國、英國、加拿大、法國、德國等國家的中國留學生,說著外語,拿著獎學金,接受當地高等教育和價值觀滲透,卻如此堅決地發(fā)起了與西方國家爭奪話語權的戰(zhàn)爭?他們似手還沒有意識到,這一代中國留學生,已和當初尋求“政治避難”或體驗“發(fā)達社會”的中國人有了很大不同:他們大多是“文革”后生人,成長于小康而溫暖的家庭、正常而進步的社會。來到西方的他們,并不太容易被當地的“自由”或“先進”打動,而當地人對于中國的傲慢、無知和偏見卻讓他們觸目驚心。那種被侮辱、被歧視、被損害的心情在他們心中日積月累,終在2008年的春天等到個爆發(fā)的機會。
海外留學生的表現迫使西方世界的有識之士承認,在這個時代,任何單向度的價值輸出都是不可取的——即使輸出方認為自己手中握著上帝或真理?!癈rusade”(原指十字軍東征)絕不是解決矛盾的途徑,“對話”也未必能實現互信;也許,只有寬容是文明沖突的雙方最好的選擇。
《海角七號》
《海角七號》是今年臺灣最重要的文化事件。這部無論在技術還是藝術上都表現平平的電影,憑著發(fā)生在其周遭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故事而平步青云。究其因,一方面,伴隨近年宋臺灣政治的亂相,經濟的低迷,本土文化的現狀,臺灣民眾普遍有一種渴望社會飛躍的感情期待,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忽然有一部電影,不僅追溯了動人的愛情,還讓一些不成氣候的小人物、失意者,竟然七拼八湊地成了大器一一在這種執(zhí)著的信念上,臺灣人看到了整個社會出現奇跡的可能。而另一方面,則來自各方表態(tài)先是馬英九的隔岸喊話:“對于我們這個被日本統(tǒng)治了50年的小島,請大家包容發(fā)生在這里的愛情”;后是大陸政府的放行公映。圍繞一部電影的所有表情,莫不對兩岸文化的進一步交融,對大陸民眾了解“日流”對臺灣民眾的影響和“臺灣意識”,有著意味深長的寓意。
孫春龍
2008年9月14日,《瞭望東方周刊》的記者孫春龍在個人博客上發(fā)表了《致山西省代省長王君一封信》,揭露山西省婁煩縣瞞報山體滑坡事故的真相,并列舉了引名遇害者名單。9月17日,該博客文章得到溫家寶總理和國務委員馬凱的重要批示,9月18日,國務院派出事故調查指導組,僅一周時間即核清了死亡、失蹤人數。孫春龍此舉不僅僅彰顯了媒體的良知,還逝者以公正,更開啟了一條新的路途——博客,已正式登場,發(fā)揮內參的功效!這對廣大新聞工作者來說不啻是一個信號封堵之墻又決于一堤,只要你嚴肅、努九你也可以“孫春龍”。
楊佳
2008年7月1日,北京青年楊佳在上海手刃六警察后被捕。11月26日,楊佳被執(zhí)行死刑。楊佳雖死,但楊佳案的余波未息,反而以更尖銳的方式將一個個問號懸掛在共和國的上空:本該殺人償命的楊佳,為什么能獲得這么多人的同情?是否整個社會真的已經墮落到了善惡不分的地步?否則,人們何以置一個惡性殺人、襲警的事實于不顧,而糾纏于對兇手動機的其情可憫?
對這些問題的叩問,揭開了我們社會的一道傷疤,讓被掩蓋的鮮血公開流淌。民眾的不滿,既源于多年來不公正的累積,更源于從始至終的掩蓋。當每一個回合,天平都向著同一個方向傾斜時;當社會缺少了一種對不公正進行清算的力量時,程序正義就是人們惟一能夠期待的希望。踐踏了程序的楊佳,卻被他的支持者舉上程序正義的祭壇,這里面,飽含了我們社會部分人深沉的絕望和卑微的希望。
范跑跑
教師“范跑跑”在地震中,不僅棄學生跑了,還高調宣揚自己的“跑”是對心目中自由公正的追求;他不僅不反省自己的人性缺失,還表白“除了女兒,連母親也不會去救”……這樣的人,在東西方文化的傳統(tǒng)價值觀里,都是不被肯定的。西方認為,災難中首先保護孩子是成人的天職,無須任何理由。而中國文化更是將師與父相并列,將孝放在百善之首的。
但是,此事的離奇之處恰在于他的辯解竟引起了一部分社會支持不少人贊同范跑跑居然是認可他“真實”,“講了實話”——這簡直是以偏概全的最好例證因為一個枝節(jié),人就可以不顧根本。照此推論,因為需要果腹,人們也就可以隨便殺人越貨了嗎?
顯見,認知體系的混亂正在讓整個社會缺乏一個公認的自由界限和道德底線——而審視這,無疑比評判范跑跑本身意義更加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