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離死別的命運,把我們老倆拴在一起,在彼此滿意的情況下,上世紀(jì)80年代末他在北京執(zhí)行任務(wù)時,我們再婚了。結(jié)婚的第一道關(guān)卡便是新老伴的鼾聲。
新婚之夜,老伴頭一挨枕頭,呼嚕聲便隨之而起,由陽春白雪、低吟淺唱到如潮如涌、如吼如雷,那聲音所產(chǎn)生的振幅與撼動力,足以使招待所的左鄰右舍難于安寧,更不用說與他同床共枕的我了。我把他推醒,他笑笑說:“對不起,我就這個老毛病,所以,每次出差都享受‘獨間’的特殊待遇。”說完,又鼾聲大作。
我的睡意全無,索性開燈、坐起,觀察他的表演:一陣打雷般的鼾聲之后,緊跟著一聲長長“噗”音的吹聲,再就是連續(xù)四個“哼……”,還伴隨著全身上下蛹動,整個床都跟著晃動起來,然后就是用力吸口長氣憋住不呼,憋得他眉頭緊鎖,面紅耳赤,痛苦不堪,一副將要“嗚呼”的神態(tài),使我感到了恐懼,我正琢磨著想打電話要服務(wù)員時,他又恢復(fù)了正常,翻身醒來,精神百倍,談笑風(fēng)聲。我領(lǐng)略了他打呼嚕的全過程,真算是“鼾”出了水平。
從此,我們有了不成文的規(guī)定:我先睡著他再睡,如果他先睡著了,我就把他捅醒。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以平靜的心態(tài),漸漸習(xí)慣了他的鼾聲,它像不同尋常的小夜曲一樣,成了我身邊的一種特殊的音韻,催我進入甜甜的夢鄉(xiāng)。久而久之,鼾聲竟然對我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使我對風(fēng)聲、雨聲、電閃、雷鳴,統(tǒng)統(tǒng)聽而不聞,常常一覺睡到大天亮。
一次,老伴不小心,翻身摔到地上,砸爛了便盆,小腿磕破。他一方面翻箱倒柜找“創(chuàng)口貼”處理傷口,一方面又清理碎盆、擦洗地面,“叮叮當(dāng)當(dāng)”折騰了半天,我竟全然不知。全家人都說我“睡覺死樣”,我心里清楚這是老伴培養(yǎng)的結(jié)果。
沒有鼾聲的夜晚,是老伴不在身邊的夜晚。一天半夜,我突然醒來,屋內(nèi)黑洞洞的,鴉雀無聲,伸手一摸,空蕩蕩的,人哪?我喊了幾聲,沒有回音,我披衣下床,打開所有房間的燈,仍不見人影,我仿佛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就大著膽子沖著院子嚷:“你這是干什么?深更半夜的不睡覺!”他答腔:“我失眠了,怕吵醒你,到外邊涼快涼快?!蔽矣址判牡鼗匚菟耍墒欠^來掉過去,怎么也睡不著。他回來了,呼嚕聲又起,我便很快入睡了。
20多年了,我深切地感到,枕邊不能沒有鼾聲。聞鼾,是一種緣分,是一種享受,也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