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出戰(zhàn)壕的時候,班長趙銳只覺得興奮。他大步向前,狂風(fēng),還有子彈的呼嘯,他都沒有一點兒的恐懼,這樣的場景他經(jīng)歷得太多了。忽然,一絲莫名的涼意夾雜著不安涌上心頭,只覺背后異樣,猛回頭,卻見戰(zhàn)士錢萬里正跟在身后十來米處,黑洞洞的槍口晃動著。
趙銳瞬間想起,許多次戰(zhàn)斗都是這樣,沖鋒的時候,錢萬里就跟在他后面不遠處。他的心更是緊提了起來,作為班長,他沒少收拾這個沉默的戰(zhàn)士,總是找茬讓他吃些苦頭。有時是錢萬里真的犯了錯,有時是他沒事找事,不為別的,他就是討厭錢萬里的冷淡與冷漠——這個兵蛋子,不會討好班長,也不會笑,讓人心里不舒服。
趙銳回想起剛才錢萬里看他的目光,比那槍口更讓人心生寒意。事實上,這種眼神趙銳在錢萬里的眼中已看過多次,說不出的陰寒。這小子總跟著自己,不會瞅冷子照自己放上一黑槍吧!
錢萬里的心里也的確是這么想的。每次沖鋒,他都緊緊尾隨趙銳,他甚至無視迎面而來的彈雨,眼中只有那個讓他痛恨的背影。
他是有著痛恨的理由的,他才十八歲。偷偷跑出來參軍,就是為了躲避養(yǎng)父母的。從小到大,他是在陰暗的心理環(huán)境中長大,心里已經(jīng)沒有溫暖,雖然不至于恨每一個人,可他也不再相信任何人。他只是本分地當(dāng)一個兵,作戰(zhàn)也勇敢不退縮,可這卻引來了班長的不滿。有一次,他不小心打翻了自己的那份飯,卻被班長痛斥,不但餓著肚子,還被關(guān)了一夜的禁閉。他沒想到逃出那樣的家庭,卻又迎來這么一個班長。他的恨便瘋長起來,每一次他的手都攥得發(fā)白,下定決心一定要報復(fù)。
已經(jīng)越來越接近敵人的陣地,不少戰(zhàn)士都倒在了沖鋒的途中。那子彈也越發(fā)密集起來,可卻影響不了這兩個人的推進速度。隨著腳步的邁動,錢萬里的步槍槍口也在不停地抖動,而槍口的前方,就是趙銳。趙銳也因此一陣陣地脊梁發(fā)冷。奔跑的身姿也有些僵硬。
前方,敵人已經(jīng)沖出陣地,戰(zhàn)斗中短兵相接異常激烈?;鞈?zhàn)之際,錢萬里覺得機會來了。他不停地開槍打倒對自己構(gòu)成威脅的敵人,同時尋找時機向那個背影開上一槍,而這一槍,一定要斃命,還要做成是敵人射擊的假象。趙銳聽著身后的槍響,見敵人一個個倒下,暗自吁了一口氣,同時笑自己的多疑。他恢復(fù)了狀態(tài),圍攏過來的敵人在他的槍口下一個個倒地。
沖到敵人陣地前,兵員已經(jīng)大幅減少,敵人也呈包圍之勢靠攏過來,幾乎四面都有敵人。見這情形,錢萬里一陣激動,這就是最好的時機!他機警地四顧。敵人又倒下許多,前面的班長也撂倒了不少,在全排,他們兩個的單兵作戰(zhàn)能力是最突出的,錢萬里想,也許正是因為這個,趙銳才會收拾他。見周圍的敵人有些退縮,暫時對自己構(gòu)不成威脅,錢萬里的槍口暗暗對準了前面背影的心臟位置,他相信自己的槍法,手因用力而微微顫抖。全身也出了汗,風(fēng)更猛,他忽然打了個冷戰(zhàn),感覺到冷。那一瞬間,他記起一個同樣寒冷的時刻。那時他躺在戰(zhàn)壕里,午夜,冬季,睡夢中被凍得醒過來,而更大的困意再度讓他迷糊,只覺得一個草墊子忽然蓋在身上。他微微張開眼睛,只看見一個模糊的背影,而此刻,那背影正在清晰。
趙銳仿佛有預(yù)感般轉(zhuǎn)過身來,見錢萬里的槍正直直地瞄向自己,他下意識地舉槍。錢萬里的槍響了,趙銳的槍也響了。有那么一刻,趙銳覺得無比的寂靜,自己仍然站著,轉(zhuǎn)回身去,一個接近他的敵人正在倒地。錢萬里見到趙銳開槍,臉上竟露出了微笑,可身上卻沒有痛的感覺,一個敵人在他身后正慢慢倒下。
兩人對視了一下。趙銳罵道:“發(fā)什么呆,快跟上,小心我收拾你!”錢萬里提槍而上,全身的寒冷頓消。戰(zhàn)場上,兩個身影正所向披靡。
紫藤花摘自《當(dāng)代文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