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 紅

張愛玲和誰在一起會幸福?我腦子里冒出來的第一人選是胡適。胡適比張愛玲大30歲，但在張愛玲的少女時代，寵愛她的父親突然被繼母搶走，落下了一份“戀父情結(jié)”：第一任老公胡蘭成比她大15歲，第二任老公賴雅大她36歲，她和胡適相差30歲完全不成問題。

張愛玲說，愛情中，女人要崇拜才會快樂。她對胡適，有一種如對神明般的崇拜。看到他厚實(shí)的肩背，大頭大臉，覺得簡直就是一尊銅像啊!她曾見過胡適的太太，“端麗的圓臉，兩手交握站在當(dāng)?shù)?，態(tài)度有點(diǎn)兒生澀”——這幾句描寫，不就是她筆下的白玫瑰接下來那句總結(jié)，更是帶了些許醋意：“我想她也許有些地方永遠(yuǎn)是胡適先生的學(xué)生?！?/p>

當(dāng)然，張愛玲對胡適的這種崇拜，隔了點(diǎn)距離。但是，正因?yàn)樗皇沁@樣一尊銅像，他才有被她愛上的可能。都知道胡適是謙謙君子，是讓人如沐春風(fēng)的好人，卻不知他也有“壞”的一面——不是一個現(xiàn)代版的柳下惠。傳說他和陸小曼也有那么一段，雖然他倒不至于挖老朋友徐志摩的墻腳，但他在女性世界里是受歡迎的，這是毫無疑問的。

張愛玲從不指望嫁給一個道德完人，對于胡適的“異性緣”，她應(yīng)該不會反感，倒有可能欣賞。胡蘭成說過，“她倒是愿意一切女人都喜歡我”。問題是，胡蘭成同時還喜歡一切女人，胡適應(yīng)該比他有節(jié)制。

我一度認(rèn)為，假如張愛玲能夠與胡適“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地遇上，他們倒是一對神仙眷屬。胡適在美國那幾年混得不咋樣，但還算一中產(chǎn)階級?？上У氖牵兄?jǐn)且不漂亮的張愛玲，怕不是他喜歡的那一種。

不過我又想，假如胡適對張愛玲也有興趣，他們的感情能持久嗎?胡適有很多可愛之處，但他有一個嚴(yán)重的不可愛之處，就是太“溫”，你可以理解為“溫和”，也可以理解為“溫吞”。他向來口角春風(fēng)，從不說人壞話，在沈從文面前說了張兆和幾句不是，還要把那封信另錄一份寄給張兆和，以示自己胸懷坦蕩，這樣一個過于光明的人，怕是也不符合張愛玲對人生的解讀吧。

張愛玲本人是尖刻的，也難怪，聰明人除了修養(yǎng)特別好的，都無法忍住自己的刻薄。當(dāng)然，他們不但刻薄別人，也刻薄自己。若是跟老胡在一起，不得不忍住刻薄這樣一個嗜好，怕不把張愛玲悶死!

因此，我認(rèn)為錢鐘書更合適一些。一部《圍城》看下來，就知道錢大師跟張愛玲一樣，對于人性有著旁觀者式的洞察，刻薄的段位可以與張愛玲匹敵，他的刻薄不是陰冷的、老于世故的，而是帶了點(diǎn)孩子氣。

錢鐘書說這個太懶那個太笨，還在《圍城》里給老爸畫了一幅漫畫，大伙都不跟他計(jì)較，因?yàn)樗m刻薄，卻沒有蛇打七寸的那種狠勁兒，對他來說“有趣”比“致命”重要。對于他的“胡說八道”，大可以“童言無忌”視之。所以，他難得地有了一份幸福的婚姻，楊絳曾經(jīng)著文描述了他婚姻狀態(tài)下的孩子氣。

錢鐘書和張愛玲。既有相同的興趣——博古通今，學(xué)貫中西，還有相同的天性——率真刻薄。倆人在一起，就像武俠小說里的高手情侶。行走江湖，腳步生風(fēng)，切磋文藝之余，更將可笑之人可笑之事悉數(shù)刻薄，將日子過得行云流水，不知今夕何夕。

不過，錢鐘書跟張愛玲，也許能談得來。但未必適合生活在一起。楊絳婚后一度住在錢鐘書家里，跟錢家人處得還不錯。張愛玲真不見得有這種討人喜歡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