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喬
從答應父母做親子鑒定那刻起,在14歲少年敏感而脆弱的心中,無論結(jié)果如何,他都已是無父無母又飽受羞辱的孤兒了……
因長得不像父母,父親懷疑他并非親生,幼小的他始終得不到父親真心的愛。他像一只無路可走驚慌無助的老鼠,將自己的心藏進了無邊的黑暗中……
兒子不像父母,父親由猜疑變冷漠
2009年3月,金蒙在街頭流浪時,迎著一抹朝陽,他想起名字的由來,想起聽父母說,14年前,自己是伴著金色的晨曦而生,而父母的笑容就如這陽光般溫暖……
當時,父親金巖松27歲,在沈陽市某化工廠任技術員。母親夏楠25歲,在沈陽市一所中學任教。戀愛時他們一見鐘情,很快就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新婚不久即降臨的兒子是夫妻的掌上明珠。夏楠總是靠在丈夫的肩上看著兒子:“金蒙,你長大后要成為像爸爸那樣的好男人。”金巖松則說:“男孩子長相都像母親,性格像父親,大家都這樣說?!背两谛腋V械南拈钋榈赝煞蛘f:“不,長相性格都像你才好?!?/p>
3年后,夫妻倆卻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兒子長得既不像金巖松也不像夏楠。這讓他們很失望,尤其是金巖松。夏楠看出丈夫的不快,勸丈夫:“孩子長得既不像爸也不像媽,我們也沒辦法。不過,長大了,他的性格肯定像你。”金巖松苦笑著沒說話。
又過3年,6歲的金蒙上學了,可他的性格,既不像父親那樣溫文爾雅,也不像母親那樣熱情開朗,而是整日沉默不語、異常安靜。
夏楠常常嘆息:“這孩子,怎么誰也不像?爺爺奶奶也不這樣,姥爺姥姥也不這樣……”她能感覺到,丈夫在冷淡她,也在冷淡兒子。心直口快的夏楠可不想受委屈,她直面丈夫:“孩子不像父母的不多,可也占一定的比例。他是你兒子,你必須愛他?!?/p>
金巖松解釋道:“我沒說他不是我兒子,你也別瞎說。男人以事業(yè)為重,我現(xiàn)在在外資企業(yè)工作,壓力大,請原諒?!陛喌较拈嘈α?,丈夫的口氣像外交官在談判,哪像是和妻子說話。
最讓夏楠難堪的是,一年暑假單位組織去大連旅游,全家參加。所有的父親都和孩子親親熱熱打打鬧鬧,可他的丈夫和兒子卻像陌生人一樣各玩各的。她勸兒子:“去,和爸爸一起玩!”想不到,兒子竟說:“算了吧,爸爸不好玩,我還是自己玩吧。”
旅游結(jié)束后,夏楠終于忍無可忍,質(zhì)問丈夫:“同事們都說,你不像是金蒙的爸爸,像是陌生人?!苯饚r松很憤怒:“一百個人有一百種活法,我為什么要像別人一樣?再說,你那么多同事的孩子,也就金蒙一個不像父母的,從里到外一點兒都不像。”
又一次不歡而散。兩個要面子的人,就這樣冷漠地生活在一起。最痛苦的是夏楠,她的熱情總遇到丈夫的冰冷,丈夫總以忙為借口拒絕交談。
隨著時間的推移,金巖松越來越懷疑兒子不是他親生的。他慢慢回憶,經(jīng)人介紹與夏楠相識3個月就結(jié)婚了,兒子是足月生的,也就是說,他倆第一次做愛夏楠就懷孕了。兒子長得不像父母,性格也不像,怎么這么多巧合和特例都讓他遇上了?于是每次看到兒子那張和自己毫無相似之處的臉,懷疑和猜忌就像毒蛇吞噬他的心,所以,金巖松只能遠離兒子,不愿與他靠近。
到了2008年8月初,金蒙已經(jīng)13歲了。這個家在表面的波瀾不驚下暗流涌動。然而接下來發(fā)生的一件事,徹底改變了一家人的命運……
2008年8月初,一個女人來到學校找夏楠。夏楠當時就愣住了,站在她面前的是初戀情人項晨的妹妹項婷,她們已有十五六年沒見過面了。項婷哭著說,項晨已是肝癌晚期,最多能活3個月,想見夏楠最后一面。
在惋惜不已中,夏楠仿佛又回到了純真的初戀。項晨是她讀大學時的同學,他們熱戀了兩年多。大學畢業(yè)前,戀情遭遇項晨父母的強烈反對。最終,這對戀人分手了,項晨被父親安排去美國讀博士。她一直恨項晨,因為他辜負了自己美好的初戀,沒能堅守住愛情。所以,夏楠大學剛畢業(yè)就經(jīng)人介紹戀愛結(jié)婚了。她只想安安靜靜地過平常人的生活,有了兒子,她的心思都用在孩子身上。
項婷拉著發(fā)愣的夏楠,央求道:“求求你了,我哥真可憐,他一直無法忘記你,說見不到你最后一面死不瞑目……”夏楠揪心不已,雖然恨項晨,可如何能拒絕一個將命赴黃泉者的最后請求?
在沈陽一家醫(yī)院病房,夏楠見到了項晨。躺在床上的項晨,已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嶙峋,兩眼深陷,面如死灰。而見到夏楠的那一瞬間,竟讓他兩眼放光,握住她的手流出熱淚。
夏楠得知,項晨一直愛著她,在美國博士畢業(yè)后有過短暫婚史,離婚后回國在上海工作,一直未再婚?;疾『蠡氐缴蜿?,想在臨死前見她一面。看著深愛過的男人這樣可憐,夏楠情不自禁地擁抱了他,并真誠地說:“我會經(jīng)常來看你?!毕拈倪@句話,讓項晨非常感動,他顫抖著說:“即使死了,我也是幸福的人。”
可夏楠絕對無法料到,她的家庭悲劇從這一刻已經(jīng)開始上演了……
逼子做DNA鑒定,掐架夫妻不憐子
夏楠對項晨的恨,在第一眼看到他那無助而痛苦的神情后,就煙消云散了。她只想讓他平靜安詳?shù)仉x開人世。所以,她一周去看望他兩次,陪他說說話。而項晨最喜歡的就是回憶初戀。夏楠理解這是一個人在生命盡頭對美好生活的最后回憶,她也積極地配合著??粗棾磕樕下舆^的微笑,她在內(nèi)心深深地嘆了口氣。
雖怕丈夫多疑,但她猶疑再三,最后還是鼓足勇氣將此事坦誠地告訴了金巖松。起初他并未在意,可某天在觀察兒子半天后,他忽然聯(lián)想到,也許兒子是夏楠和項晨所生的!只有這樣,才能解釋金蒙的長相和性格都與他無關的事實。
這令金巖松更覺如火焚身,日夜不安。為求得真相,驗證這種猜測,他摸清了妻子去探望的時間規(guī)律,悄悄跟到病房門口。他看到項晨拉著夏楠的手說個不停,二人都熱淚盈眶。夏楠還說了句:“我也后悔了,如果當初我賴著不讓你走,那就是我和你的一家三口了,兒子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沒有父親疼愛?!?/p>
聽到這兒,金巖松在心底肯定金蒙就是他們的孩子。那一刻,他真想沖進去找他們算賬??伤灿幸唤z惻隱之心,畢竟項晨是個將死的人。他決定忍耐一時,等項晨死后再和妻子理論。
2008年10月中旬,參加完項晨的葬禮回到單位,夏楠看到丈夫坐在沙發(fā)上等她。金巖松寒氣十足地說:“夏楠,你給我戴了十多年的綠帽子,還生了野種讓我養(yǎng),你太過分了。你們不仁可我不能不義,我等你心愛的人死了才來找你算賬?!彼麃韱挝痪褪且屗y堪,讓她的丑行廣為人知,這樣才能解他心頭之恨。金巖松在內(nèi)心已認定兒子是夏楠與初戀情人的骨肉。
夏楠急了:“你怎么能這樣誣蔑人……”“裝什么裝,我都看見了,你們在醫(yī)院里手拉手說情話!”
想不到丈夫竟跟蹤自己,夏楠氣憤到了極點:“你不就是想離婚嗎?何必這么費心機?不過,就是離婚,我也不允許你把臟水潑到我頭上,兒子是你的,我倒真希望沒給你生過孩子!”
二人惡語相向,互不相讓。最后,他們竟同時想到和兒子去做DNA親子鑒定。
年僅13歲的金蒙,雖然與父親交流的時間少,可他接受了母親的說法,父親是因為工作忙沒有時間與自己相處。在他心里,父親的形象是高大的,才40歲就是高級工程師了,每天回家都在書房里讀書。可現(xiàn)在,父母竟逼他去做DNA鑒定,他非常害怕,喃喃地說:“我不去,我是你們的兒子,不會錯的。”
夏楠沉不住氣了,她的口氣很堅決:“兒子,媽媽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不過,你必須去做DNA,這樣才能還媽媽一個清白?!?/p>
聽母親的口氣,金蒙更害怕了,目光飄忽躲閃,怯怯地說:“我不去,我害怕,我不去?!苯饚r松終于忍無可忍,怒吼:“必須去!我再也不想當冤大頭了……”
金蒙跑出家門,坐出租車去了姥姥家。姥姥問清事情的來龍去脈,馬上帶著金蒙趕了回來,要求女婿還她女兒清白。金巖松厲聲說道:“做了DNA,自然就知道你女兒是不是清白了。”
令金蒙想不到的是,平時寵著自己的姥姥,也逼他去做DNA。他又一次打開門跑了。而此時,夏楠與丈夫仍在糾纏不休。
到了傍晚,兒子還沒回家,夏楠著急了。她給兒子的多個朋友同學家打電話,無人知曉。她坐著出租車瘋狂尋找,最終在運河邊找到了兒子。夏楠抱緊兒子痛哭。金蒙已經(jīng)哭干了眼淚,聲音沙啞地懇求道:“媽媽,我不做DNA,我是爸爸媽媽的兒子,我要和爸爸媽媽在一起。我害怕……”夏楠摟緊兒子哀求道:“媽媽求你了,只有做了DNA,才能還我清白。你這么大了,不愿讓媽媽背著壞名聲吧……”
金蒙愛母親,他當然不想讓母親背上惡名。于是,他去求父親:“爸爸,媽媽不是壞女人,她是天下最好的人,是好媽媽!”
自認為戴了十多年綠帽子,氣憤到瘋狂地步的金巖松當然無心顧及兒子的感受,他沖著兒子咆哮道:“她是好媽媽,可她是壞女人……”
為還母親清白,金蒙終于同意和父母去中國醫(yī)科大學做DNA鑒定。
等待結(jié)果的半個月時間里,看著形同陌路的父母,金蒙更害怕了,白天上學無心聽課,到了晚上夜夜做噩夢,醒來后忍不住躲在被子里痛哭。
2008年11月中旬,DNA鑒定的結(jié)果是:金巖松與金蒙是生物學上的父子關系,即金蒙是他的親生兒子。
兒子離家出走,離異仇侶苦尋子
金蒙知曉后不但不高興,反而痛苦萬分。過去,雖然和父親不親近,可父親在他心中是頂天立地的,他總說要像父親那樣刻苦讀書將來有成就。可現(xiàn)在,他終于明白了,原來父親一直懷疑自己不是他的兒子。發(fā)現(xiàn)自己被欺騙被冷落了這么多年,少年的心痛苦萬分。
被氣昏頭的夏楠,此時此刻,滿腦子想的都是與無恥丈夫離婚,也沒有顧及到兒子的痛苦感受。DNA鑒定的結(jié)果,讓夏楠理直氣壯了,可丈夫的行為也讓她傷透了心,她堅決要求丈夫去她單位和娘家賠禮道歉,然后離婚。
金巖松知道自己冤枉妻子了,可他的腦海里又閃現(xiàn)出妻子在病床前與初戀情人輕聲細語情意綿綿的場景。即使兒子是親生的,可夏楠的心卻是那個男人的。這樣想,他非但沒有半點兒悔意,反而怒火滿膛地沖夏楠吼道:“就因為兒子是我親生的,我就得給你道歉嗎?做夢去吧!你被拋棄后嫁給我仍對他念念不忘,在他臨死前又舊情復燃。你欺騙了我的感情,道歉的應該是你!”
二人在離婚問題上無異議,卻在道歉問題上互不相讓。尤其是夏楠,堅信身為老師,不討回清白,如何為人師表?
夏楠于2008年12月中旬將金巖松告上法庭。法官很為難,離婚是不用判的,他倆都同意離婚??墒牵狼竼栴}就很麻煩。這樣的民事案件,有經(jīng)驗的法官當然要想辦法調(diào)解。
最終,二人接受了法官的建議:DNA的鑒定結(jié)果已說明了金蒙確是二人的親生兒子,夏楠在單位和親友間公布這個結(jié)果就已經(jīng)還自己清白了,無需旁證。在兒子是否親生這個問題上,金巖松的確冤枉了夏楠,應該道歉。其他的爭議,暫且擱置。
2008年12月底,二人協(xié)議離婚,兒子金蒙歸夏楠撫養(yǎng),房子歸夏楠和兒子,金巖松負擔兒子一半的生活費用和學費。
雖然離婚了,可夏楠的心情壞極了。畢竟,在金巖松心里,她在感情上背叛了他。而她從身體到內(nèi)心都是清白的,對初戀情人只不過是一種道義上的幫助,金巖松為何就不能體諒一下自己呢?
而此時,年幼的金蒙再一次跌入絕望的深淵。他一直生活得很陽光,父母都是他的驕傲。可現(xiàn)在,父母都成了他的恥辱,父親那么陰暗,母親又是不清不白,他感覺無地自容。
2009年3月初,金蒙給老師留下一封長信,離家出走了。他在信中寫道:“……我真希望,他們沒有生我,那樣我就不會蒙羞受辱。我不想被同學當成笑柄,更不想被人看不起,我整日生活在痛苦中,連抬起頭的勇氣都失去了……”
捧讀兒子的信,金巖松痛苦地仰天大喊:“兒呀,爸爸是混蛋,是爸爸害了你……”
此后,兒子再無音訊,兩人日夜都在四處尋找孩子。
2009年3月中旬,在大連的朋友發(fā)現(xiàn)了金蒙,與討飯的少年混在一起。金巖松和夏楠馬上趕到大連接回兒子。
兒子蓬頭垢面,臉上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見到不停落淚、道歉不止的父母時,他也絲毫沒有感動,嘴角還掠過一絲漠然。夏楠緊緊地拉著兒子的手,哭得說不出話來。金巖松則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金蒙側(cè)臉瞥了他們一眼,最終答應了回家,但依然面無表情。
回沈陽后,金蒙不再和任何人說話,也不肯上學。
2009年4月初,遼寧省青少年問題研究會副秘書長、青少年問題心理專家周永梅為金蒙做了詳細的檢查,認定他患有嚴重的心理疾病,并為他制定了詳細的心理疏導與治療方案。現(xiàn)在,金蒙正在接受心理疏導與治療,和父母的關系也稍有緩和。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 后
在原本該享受父母無微不至關愛的年齡,金蒙卻承受了因不像父母而帶來的被遺棄的無助感,他的遭遇發(fā)人深省。
其實孩子長得不像父母,原本是一件尋常事。只因作為父親的金巖松有一顆多疑愛猜忌的心,使原本美好的家庭,變得支離破碎。他被猜疑和仇恨蒙蔽了雙眼,內(nèi)心已忘記了作為一個父親的基本職責。而夏楠在詆毀面前,顯然也忘記了自己是一個母親,兒子同樣也是受害者。當他們用DNA鑒定來澄清真相時,也摧毀了一些寶貴的東西。
退一步說,即使真非親生,也要顧及到孩子的感受,將對他的傷害減到最小,因為孩子自始至終都是無辜的。在這個無辜的孩子心中,即使你冷落他忽視他,他也認為你是天下最好的父親,你又怎么能無所顧忌地傷害這樣一顆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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