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巖

1

胡福海跟司機小萬驅(qū)車幾千里從貴陽的銅禮往東北的紀縣趕，就一個理由，給岳父請一場戲聽。

他手里捧著一個半新不舊的小半導(dǎo)體收錄機，把頭仰靠在車后背椅上，不時地調(diào)整音量和波段，聽里面錄好了的唱詞。那唱詞是：

“一只孤雁往南飛，一陣凄涼一陣悲，雁飛南北知寒暑，哥哥趕考不知歸?！?/p>

唱詞由一個女聲發(fā)出來，像哽在喉嚨口，加胡胡腔和抱板，從小半導(dǎo)體收錄機里發(fā)出來，帶著回響，在整個車廂里回旋。

在胡福?？磥恚@注定了會是一趟無奈的旅途，反反復(fù)復(fù)地聽著這音樂，心里涌起的無非是一陣又一陣席卷而至的酸楚。

早上路過一個鎮(zhèn)子時，胡福海叫小萬把車停了，尋家小點的飯館吃了碗熱面。胡福海都有多久沒吃這樣筋道的寬面條，他真是記不起來了。從東北走出來那年秋上，至今總是有七八個年頭了吧。人一生究竟有多少個七八年呢？

小飯館的窗玻璃上用紅色的不干膠紙貼了“東北面館”四個字，胡福海就是沖這四個字才停了車的。小飯館沒招牌，卻在窗上貼了四個字，鄉(xiāng)音一樣呀，對于胡福海來說，簡直是太親切了。面抻好后煮熟端上來，冒著騰騰的熱氣，里面放的辣椒末也是晌干、散碎的那種，吃進去有股子沖勁，直通鼻孔。

小萬的一碗面吃了不到五分鐘，可胡福海的卻吃了足足十分鐘。他端著那只有兩個豁口的藍花海碗認真地把湯喝掉，才付錢走出屋門。

坐進車里時，他問小萬，離紀縣還有多遠。小萬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翻地圖，數(shù)到十三頁，然后飛快地看一眼后，跟他說，九百多公里。胡福海吸了一口煙后說，夜里十一點咱倆吃夜宵，走哪兒算哪兒，然后就住宿在哪兒。

小萬說中，便發(fā)動著火，接著踩油門，車子轟地一聲開動了。

2

胡福海有懷舊情結(jié)不是一年兩年了，他有時候閉上眼睛都能夠想到他出生并生活過二十四年的那個小鎮(zhèn)。

離他家那么近的殺豬鋪子，灌血腸的氣味揮之不去。還有街西的衛(wèi)生院，漂亮的小崔護士，下了班總會穿白大褂從他家門前走過去。他曾發(fā)誓他長大了也要娶跟小崔護士一樣俊的媳婦。對于一個幾乎一輩子嘴里只有清菜豆腐和粗糧的少年來說，這種渴望也完全可以理解。

小鎮(zhèn)有著泥坯院墻的幾間教室把他培養(yǎng)成了一名品學(xué)兼優(yōu)的學(xué)生，可到考大學(xué)的節(jié)骨眼上，在供銷社賣棉布的父親卻患病永遠地離開了他們。父親走了也就意味著家里失去了頂梁柱，幾個孩子也就沒錢再讀書了。家里姐弟三個，都得靠做家務(wù)的母親養(yǎng)活呢。胡福海把書包放進倉房，被叔叔帶到了臨縣鎮(zhèn)郊的一個小煤窯，跟著叔叔當學(xué)徒下井挖煤。

半年后，憑著他的聰慧，居然提前半年時間拿到了工資，這個喜訊沒讓母親高興兩個月，她便也病重辭世了。當時他記得大姐已遠嫁他鄉(xiāng)，只有二姐在鎮(zhèn)上的一家編織廠上班，嫁了個酒鬼丈夫，受苦受累不說，還總是受氣。

胡福海把不多的往事在自己的腦海里過電影一樣過濾了一下，心里便多了幾聲嘆息。開第三個月工錢的那天，他興高采烈地割了兩斤肉去二姐家包餃子?？勺屗麤]想到的是好事竟變成了壞事，二姐的那個酒鬼丈夫喝多了回家，以為是姐姐為弟弟亂花錢，不問青紅皂白揪住女人的頭發(fā)就打，直打到姐姐鼻孔流血才止。胡福海是咬著牙跑出姐姐家的，他當時就發(fā)誓一定找機會打死這個混賬的男人。

胡福海果真在盛怒之下動用了斧頭，可砍死的卻不是凌辱二姐的二姐夫，而是小煤窯的窯主。理由再簡單不過了，小煤窯的窯主拖欠了他們大半年的工錢不說，喝了酒還辱罵胡福海的叔叔。

斧頭砍在小煤窯主的腦殼上發(fā)出的響聲竟是那么悅耳，也是那種響聲給了胡福海一瞬間的快感。

車窗外面下雨了，細密的雨絲敲打著窗玻璃，磨擦出來一種輕微的聲響，剛好跟小半導(dǎo)體收錄機里傳出來的唱詞吻合：“旱的旱來澇的澇/黎民百姓受貧窮/我父看日子過不下去/全家逃荒來在蘇州城?！?/p>

七八個年頭呀，胡福海背井離鄉(xiāng)，躲避警察的抓捕。殺了黑心的小煤窯主雖說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但畢竟也是殺人犯呀。

有好幾次那個小鎮(zhèn)子都以全貌出現(xiàn)在他的睡夢里，逼真而親切，喜得他一臉的淚水，一身的冷汗。

殊不知在異鄉(xiāng)的日日夜夜，他在經(jīng)受怎樣的煎熬。

3

在銅禮鎮(zhèn)的西山腳下挖煤，胡福海一挖就是八年。

起初的兩年是給人家打工，當老采，后邊的六年卻成了受人敬佩的小煤窯主。這基于他的頭腦和勤奮，這么說吧，不管干啥，就沒有他胡福海吃不了的苦。戴柳條帽子下井掄大斧，蹲在貓洞里扛風鉆，累得渾身散了架子似的疼，他也不會當別人的面吭一聲。

他咬著牙干，終于有個機會讓他抓住了，一個井口被他包下來了，錢多了點，并且是東挪西借來的，但并不耽擱他干自己的事。一年下來，胡福海賺錢了，在別人眼里已經(jīng)廢棄的井口，竟然能夠起死回生，這難道是奇跡不成?？墒呛：Ｖ肋@并非是奇跡，而是他的經(jīng)驗和膽識，吃了幾年的煤灰受了幾年的苦，還有更為重要的是幾年的忍受，幫助他成功了。

胡福海包下來的井口在外觀上不是很大，但深層次遞進的原煤儲量卻是不可估算的。幾年前國家煤炭地質(zhì)考察的專家來過他們所在的礦區(qū)，一個老頭在轉(zhuǎn)過一圈后曾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話，恰巧被剛升井取東西的胡福海聽到了，他便記在了心里。那老頭說，這方圓十幾里地都有煤層。

胡福海讀書時腦子就靈，咋會聽不懂老頭的話呢，他在用心記下老頭說的那句話的同時，聽旁邊的人喊老頭安教授，是喊安教授上車去下一個地兒考察。

其實，人的命運的轉(zhuǎn)折有時候就在一閃念之間。運氣嗎，也像路上的汽車，只要你上了路，總會碰到的。

幾年下來，胡福海發(fā)了筆小財，說不上是腰纏萬貫，卻也不缺錢花了。

小煤老板胡福海缺的是能撫慰他身體和心靈的女人。

胡福海懂得，對于男人，尤其是一個成功男人來說，女人的愛是不可或缺的。缺了就會頹廢，就不完整，就失去了上蒼造人的真正意義，這是個非常淺顯的道理。

光陰荏苒，短短幾年的時間里，胡福海不辭辛苦地挖煤、賣煤，再用賺得的錢出去打點，在社會上便輕而易舉地打開了局面。

尤其是有一點要講，有了錢他就不缺女人了，去省城跟煤販子和發(fā)電廠談生意簽合同時，朋友給他找過歌舞廳的坐臺小姐。有兩個女孩，天生靚麗，姿色絕佳，還自稱是高學(xué)歷。他嘗到了女人身體帶給他的歡愉。但是在擇偶的問題上卻不順暢，高不成低不就。

他只好跟兩年前認識的那個坐臺小姐有來往。

女孩叫周琪，比他小十歲，山西人，出生在一個好風光的小鎮(zhèn)?？墒怯泻蔑L光也避免不了貧窮，女孩打十九歲輟學(xué)那天起，便鳥兒一樣出籠，飛出了大山之坳，來了城里。刷盤子洗碗，做家政服務(wù)工，樣樣糊口的活計都干過了，實難賺到幾個錢，最終下了狠心，辟捷徑進剛剛興起的歌舞廳當小姐，坐臺陪客人喝酒跳舞賺小費。

周琪認識胡福海自己覺得是幸運的，至少很多場合她都這么說，兩人從陪舞飲酒相識到兩個月后寬衣解帶上床，沒費什么周折。用胡福海的話是緣分來臨和水到渠成。這期間還有一個月零十天胡福海出差到外地，賣他剛剛挖出來的煤炭。這樣就剩下了二十天，二十天也就是眨巴眼的事，在一個下大雨的晚上，胡福海把周琪帶回了他住的賓館，兩個人從酒場到戰(zhàn)場都拼了命，他們是借助酒勁，大戰(zhàn)了幾個回合。

事后周琪哭了，哭得還很傷心。胡福海問她原因，周琪說她原以為自己是鐵了一顆心逃離家鄉(xiāng)的，為的是能試探著改變自己的命運。她的目的就是賺錢，可錢還沒賺到數(shù)，自己卻輕而易舉地失去了身上最寶貴的東西。

在小芹給胡福海的煤窯送了四個月的手工饅頭后，胡福海趕上了一個機會。半夜時分，小芹跟他打電話，說她在鎮(zhèn)里的一個衛(wèi)生所，小孩病得很厲害，需要轉(zhuǎn)院去縣城，請他幫忙。胡福海聽出了小芹的話音是帶著哭腔的，知道肯定是急得沒辦法了，才找他的。便親自駕車去了那家衛(wèi)生所，接上小芹娘倆，直奔縣城。事后知道小孩得的是肺炎，急性的，再去晚一步后果難料。

那次，胡福海不但給小芹的小孩墊了醫(yī)藥費，還在回鎮(zhèn)里時翻車受了傷，很讓小芹過意不去。

后來胡福海又幫小芹找關(guān)系托門子地把小孩送到鎮(zhèn)小學(xué)念了書，小芹說當?shù)厝似凵荒迷弁獾厝水敾厥?，連孩子念個書都這么困難，還條條框框的。

胡福海睡不著索性就起來吸煙，他連著吸了兩三根才重又躺下。

他想到跟小芹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時光，也真就是一些美好的時光，真是陽光啊。小芹魚一般滑膩的身體，溫順柔情的性格，給了他一幕又一幕的歡樂。

在胡福海的腦海里，小芹就是他媳婦，兩人的關(guān)系不像小芹說的那樣，是什么情侶關(guān)系。那不是糟踐人嗎，說不定哪天把工作做通了，小芹會嫁給他的。

5

胡福海一覺醒來，天已大亮。

他穿好衣服洗了幾把臉出門，見司機小萬正在拿抹布擦車窗玻璃。

兩人吃了早點，便繼續(xù)趕路。

車子開出不久，駛上了國防公路，一色的柏油路面，如黑綢子般的平坦光亮。

胡福海又打開了他隨身帶的那臺小半導(dǎo)體收錄機，聽里面的唱詞：張廷秀我金榜得中頭一名/回蘇州公館設(shè)在十里長亭/我假扮個花兒乞丐/訪訪我的恩妹王蘭英。

司機小萬把車速放慢一些小了聲地跟胡福海說，老板咋總是聽這悲曲呢？這《回杯記》也太悲傷了，簡直就攪人的心窩子呢。

胡福海說你小毛孩子懂個球，好好開你的車得了。人生哪能一帆風順呢，總是悲中有喜，喜中有悲呀。

6

胡福海的小煤窯出事那回，驚了鎮(zhèn)上所有的人。

讓他沒想到的是，煤窯左首邊的一個井口塌方，把幾個礦工埋在了下面。鎮(zhèn)里和縣里的領(lǐng)導(dǎo)都出了面，并調(diào)動相關(guān)部門，及時開展救援工作，最終把傷亡數(shù)降到了最低，但胡福海還是因為死掉了一個工人而被拘留了十五天。

從看守所出來那天，胡福海病倒在了家里。他吃不進任何東西，倒不是因為事故賠進去十幾萬塊錢，是因為受了驚嚇。進看守所那一刻，他心里翻了一下，會不會把殺人的事兜出來？還好，十五天他沒有呆完就被提前六天放了出來。是他的一個同樣開煤窯的朋友托關(guān)系送禮交抵押金把他保了出來。那個朋友說，都是腦袋瓜別腰帶上下井挖煤的，出了事得互相幫襯著點，誰不會碰到一點事情？

那個開煤窯的朋友的話讓胡福海感動萬分，而更讓他感動的是，在他生病這些天里，小芹出現(xiàn)在他身邊。熬藥燒水，洗衣做飯，日夜守著。小煤窯出事后，幾個生產(chǎn)作業(yè)的井口被暫時封了起來，工人及相關(guān)的勤雜人員也都跟著放了假，做飯的大師傅也借機請假回老家看望父母。胡福海的身邊就剩下司機小萬一個人，吃喝拉撒都是他一個人跑。小芹的出現(xiàn)仿佛是救星般，真正替胡福海解了圍。

小芹把鎮(zhèn)上念書的小孩托付給了一個熟人照看，自己則全身心投入到了胡福海這邊。拿她的話說，人在為難遭災(zāi)的時候才需要幫助，就像胡哥曾經(jīng)幫自己一樣。

整整一個多月呀，小芹熬了很多心血，才使胡福海的病好起來，就在胡福海痊愈的那個晚上，也就是相關(guān)部門通知他的小煤窯啟封生產(chǎn)之際，兩個人睡到了一起。兩個人喝了好多酒，盡管是度數(shù)不高的紅酒，但喝過三瓶之后也醉了人。胡福海執(zhí)拗地抱住小芹，嘴里喃喃著若是再不答應(yīng)他就沒有活的意義了。小芹也為胡福海的真情所動，兩人忘我地做了那件事。

盡管兩人有了夫妻間的事，但小芹暫時還是不答應(yīng)嫁給她，問也不說原因，只是讓胡福海等。等就等吧，這么許多年都過去了，還有什么不可以等的呢。何況自己喜歡的女人把身體都給了他，結(jié)婚辦喜事也就是形式上的事，早點晚點又能咋呢。

小煤窯出事后，很多挖煤的礦工都離開了，他們嫌條件不好，井下的安全也沒有保障，連做飯的大師傅老梁也沒回來。胡福海一邊掏些資金購買井下挖掘設(shè)備，一邊加強安全措施，再加工錢雇足了缺少的工人，張羅著繼續(xù)生產(chǎn)。他還把小芹勸說來頂老梁的缺，給工人們做飯。

胡福海專門在小煤窯的辦公樓上騰出一間屋，收拾干凈了供她們娘倆住，也方便了自己跟小芹。

期間，胡福海知道了小芹的老家還有個老爹，七十多歲了，跟她的一個哥哥過。一天下午，兩人摟在一塊歇息時，小芹跟他講了為啥不嫁給他的原因，是她的丈夫還沒有音訊，她丈夫是開大貨車跑運輸?shù)?，兩年前離家往貴州這邊送玉米種，卻一去未歸。小芹打聽了很多人，都沒結(jié)果。家里的親戚說肯定是出事了，讓她別等了?？商焐竦乃褪遣恍?，揣上家里僅有的錢奔了貴州這邊來，結(jié)果依舊沒尋到音信。沒辦法她就在小鎮(zhèn)住下了，租房子蒸手工饅頭賺生活費，發(fā)誓要等那男人三年。

胡福海說貴州那么大個地方，你知道他在哪啊，說不定賺足了錢養(yǎng)了別的女人，把你們娘倆拋棄了呢。

小芹說也有這種可能，可一旦他醒悟了，許能回到她們身邊來。

小芹住的這個異鄉(xiāng)小鎮(zhèn)是她丈夫搞長途運輸曾落過腳的地方，這是跟她丈夫一起跑運輸?shù)囊粋€老鄉(xiāng)告訴她的。

胡福海說，多虧你那個老鄉(xiāng)，我真該謝謝他。

小芹笑著問他為啥這樣說？

胡福海說，那人的一句話就把你送到我身邊來了，你說我不該謝謝他嗎？

兩人說到此便都笑了。

后來胡福海還從小芹的嘴里得知她老爹很喜歡聽戲，聽東北的地方戲，也就是二人轉(zhuǎn)和拉場戲。她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等有錢了，在老爹壽辰的時候，給他老人家請場戲，把戲臺子擺在家門口，唱上個兩天兩宿，讓老爺子過足癮。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胡福海當時就抱著小芹說，等啥時候給你哥機會，讓咱孝敬一下你爹，咋說也是咱的老丈人呀。

小芹嗔怪地說，去你的吧，老爺子哪認識你是誰呀？

也就是在幾天之前，胡福海的一個拜把子兄弟從老家給他打來電話說，警方大致掌握了胡福海的行蹤，估計會在短時間內(nèi)成立抓捕小組，來緝捕他。

他這次鐵了心回鄉(xiāng)一趟，是有原因的，警方緝捕他是一方面，還有一個原因則是開小煤窯的買賣讓他突然間灰了心。跟他十分要好的另外一個小煤窯主趁他井下出事那會兒，使用手段花重金撬走了他的兩個大客戶。一個半月后恢復(fù)生產(chǎn)，挖出來的煤炭卻沒了銷路。胡福海明知道里面的瓜葛，但他又沒法恨人家做手腳。做買賣嗎，就是憑本事，可以八仙過海，各顯其能的，啥樣子的結(jié)果都怨不得別人呀。

胡福海喝了幾頓悶酒之后，就打定了主意，回去認罪伏法。

他背著小芹把小煤窯暗地里轉(zhuǎn)讓給了一個朋友，囑咐他先不要聲張，等一個月后合同上的期限到了再跟她說出事情原委。之后，他把自己的財產(chǎn)分成幾份，標明了老家的姐姐、身邊的小芹，還有孤兒院那兩個孩子都各有一份，余下的找他最好的朋友請他替自己存起來，要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夠活著出來，再做生意或者養(yǎng)老。

這就是胡福海，一個逃離了家鄉(xiāng)近十年的東北男人，一個在井下挖煤累死累活都不吭一聲的鄉(xiāng)下漢子，幾天前作出的人生選擇。

7

汽車終于到了東北境內(nèi)，司機小萬告訴他那是遼北的農(nóng)村。

沙土路兩旁的田地里長滿了蔥綠的莊稼，長勢喜人，莊稼的氣息似是一種撫慰，透過車窗迎面而來。田園依舊，故鄉(xiāng)依舊，只是心里尚有別樣的哀嘆。再有不遠，將路過生他養(yǎng)他的那個小鎮(zhèn)，他的一個姐姐還生活在那里，她究竟過得怎么樣呢？真想去看一看，還有那個總是醉酒的姐夫，也不知道脾氣改好了沒有，盡管自己是那么地恨他，可經(jīng)過時間的洗禮，現(xiàn)如今恨意也不在了，他還專門給他們留了筆錢，畢竟骨血相融啊。

胡福海用手機發(fā)了個信息出去，然后打開那個小半導(dǎo)體收錄機，繼續(xù)聽里面的唱詞：這下二哥我惹了禍/隨叫花子個個上了綁繩/單等八月中秋過/菜市口里問斬刑。

8

戲臺子終于搭好了，在小芹家門前那片空曠的場院上。

戲臺子簡陋，用一拖拉機紅磚墊起來，上面再鋪了木板，木板上面是成塊的紅地毯，戲臺的兩側(cè)用木桿撐起帆布蓬就成了。

正午的陽光灑在紅彤彤的戲臺上，鼓樂齊鳴之時，戲臺四周圍滿了眾多的鄉(xiāng)親。他們皆是喜笑顏開，幸福溢于言表。戲臺的正前方擺了只木椅，上面坐著小芹的父親，身前的方桌上擺著壽桃和點心、水果、喜糖。戲份還沒開始的時候，老爺子就把桌上的喜糖丟給身前身后的娃娃們了，大家伙都知道老人家過壽，是嫁到遠方的小女兒出錢為他請了戲班子的，嘴上都說老家伙真有福氣。

嗩吶聲再次響起時，穿著艷麗的一男一女上了戲臺，他們高聲大嗓地唱起了戲詞，很是歡天喜地。

這是村東，在村西長滿了莊稼的路口，胡福海則坐在車里吸煙。他剛剛又用手機發(fā)了個信息出去，然后就靜靜地等人。

他想，用不了多久，小芹便會知道他給她爹辦了壽宴，也請了戲。為自己心愛的女人做點事，太應(yīng)該了。

他還想，這會兒司機小萬可能已經(jīng)坐在回老家的火車上了，小伙子也是鄉(xiāng)下人，心眼實誠，沒壞心，跟自己五年多了，給他多開兩年工錢不算啥。

他接下來想，信息發(fā)出去了，用不了多久，大劉便會開著警車來接他。大劉是他家鄉(xiāng)派出所的一個警察，是朋友幫他聯(lián)系上的，他臨回來之前給大劉打了電話，說回來給岳父過個壽，然后投案自首。自己千里迢迢趕回來算是自首吧，何況還給他們節(jié)省了那么多差旅費呢，從東北到貴州，警方去三兩個人，得多少錢呀。要是他胡福海不樂意，還指不定抓不住他呢。

胡福海想著想著，便伏在方向盤上睡著了。

責任編輯向 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