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喚民
摘要:周公在《尚書·周書》、《逸周書》中,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論述了“和”的思想。周公認(rèn)為“和”是君王“受大命”和建設(shè)好國家的重要條件,從而強調(diào)民族的和諧與國家的和諧,并進一步認(rèn)定實現(xiàn)“和”是以君王的政治清明為前提的。周公初創(chuàng)的“和”的理論,引領(lǐng)了后世“和”文化的發(fā)展。
關(guān)鍵詞:和;“受命”;政治清明;“和”文化;引領(lǐng)
中圖分類號:G119文獻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004-7387(2009)02-0054-03
細(xì)讀《尚書,周誥》,我們就會有一個驚喜的發(fā)現(xiàn),即周公關(guān)于“和”的思想相當(dāng)豐富,或者說他已初步建立了“和”的理論,引領(lǐng)著后世“和”文化的發(fā)展。
周公相當(dāng)重視“和”的思想。據(jù)劉起金于先生研究:《尚書》的《大誥》、《康誥》、《酒誥》、《梓材》、《洛誥》、《多方》、《多士》、《無逸》、《立政》,皆為周公所作,而此十誥中就有七誥談到“和”。此外,《逸周書》的《大開武》、《小開武》、《寤敬》、《皇門》、《官人》等篇亦載有周公關(guān)于“和”的論述??梢?,“和”的思想在周公思想體系中占有重要地位。周公為何如此重視“和”呢?這是因為:
一是“和”是凝聚人心而“受命”的重要條件之一
《尚書·無逸》:“周公曰:……文王……微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于游田。以廒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敝鼙x注:“咸,俞樾曰:‘咸亦和也?!对姟こiΑ饭{: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正義曰:咸,和也。蓋咸即諴之省文,《說文》:諴,和也。”金忠林將“咸和”譯為“和諧”。這是準(zhǔn)確之釋。從上面這段引文不難窺見。周公是把“和萬民”作為文王“受命”的重要條件的。
《尚書·君夷》:“公曰: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勸寧王之德,其集大命于厥躬?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閎夭,有若散宜生,有若南官括?!睏铙奕缱ⅲ骸坝邢模粗^有周。”啾完全正確?!昂汀?,江灝、錢宗武譯為“和諧”。釋“和諧”是準(zhǔn)確的。在周公看來,上帝降下大命于文王。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文王能“和我有夏”。
這種把“和”作為“受命”條件之一的思想,周公在《逸周書》里更有具體的闡述。我在《周公大傳》已論述:文王辭世武王繼位之后,周公圍繞為代紂滅殷作準(zhǔn)備這一中心問題為武王運籌帷幄,這集中體現(xiàn)在《逸周書》的《大開武》、《小開武》、《寶典》、《酆謀》、《寤敬》諸篇中。武王根據(jù)當(dāng)時不斷變化的復(fù)雜的客觀形勢,一次又一次地“訪于周公旦”(《大開武》),與周公商討與殷紂斗爭的對策。為此。周公幫助武王制定了“德敬”的治國方針,并為武王提供了滅殷的理論根據(jù)——天命轉(zhuǎn)移論,特別是幫助武王確立了先發(fā)制人的策略。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值得我們特別注意的問題,即周公談到“和”的重要性。他在《大開武》對武王說:“五和:一、有天維國,二、有地維義。三、同好維樂,四,同惡維哀,五、遠方不爭?!迸苏褡ⅲ骸熬S,系也。有天時之順,敵人必受其殃,故可以維國。有地利之順,戰(zhàn)守皆得其宜,故可以維義。同好??梢跃S系人之安樂;同惡。可以維系邦之兇禮。遠方與我無爭。此皆人心之順也。故日五和?!焙茱@然,這里的“和”是指“順”。即要順天,順地,順人的好、惡,主旨是順人心。周公在《小開武》講到“七順”。其中談到“順民得和”。唐大沛云:“七順蓋皆言用武之道。……順民情所欲故得和?!迸苏裨疲骸绊樏裾?。所欲與聚,所惡勿施,得民心之和也?!贝说亍昂汀笔侵疙樏裰?。上面周公講的皆是用武之道,而“民和”則是用武的重要條件。周公在《大開武》中又說:“言不協(xié),民乃不和。”陳逢衡云:唁。謂號令。不能協(xié)眾,故不和。”潘振云:“君令不合乎人情,民乃不順其所好也?!边@里也是從反面立論的,它的正面意義是君令要順乎人情、協(xié)眾。才能使民“和”。不難看出。周公向武王大談“和”,除非是要武王制定出順人情、反映民的利益的方針政策,以便得民和。方可用兵伐紂。后來牧野決戰(zhàn),“士卒咸若周一心”(《逸周書·酆謀》)。武王才滅紂從而“鷹受大命”(《逸周書、克殷》)的。之所以能如此,這與武王實現(xiàn)了“民和”是密不可分的。
二是“和”是鞏固國家政權(quán)的重要條件之一
成王繼位元年,周公以攝政身份,“會群臣于閎門,以輔主之言,作《皇門》”(《逸周書序》)。周公在《皇門》中云:“王用有監(jiān)。明憲聯(lián)命。用克和有成,用能承天嘏命?!碧拼笈嬖疲骸皯棧ㄑ砸?。聯(lián)命,我之命令也,指國家言。謂能和衷以相與有成也?!边@里的“和”是指“和衷以相與”。這就是說我新建的西周王朝政權(quán)能實現(xiàn)“和”,君臣和衷共濟,就能“承天嘏命”,國家才能永固。對于“和”在建設(shè)中的作用,《周誥》有著精辟的敘述:“惟三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東國洛,四方民大和會。侯甸男邦采衛(wèi),百工播。民和。見士于周。”“和”,孫星衍釋為“同心”或“和悅”嗍。楊筠如釋為“協(xié)”?!墩f文》:“協(xié)。眾之和同也?!边@兩位學(xué)者的詮釋基本相同。上面這段引文。學(xué)術(shù)界大多認(rèn)為它是《洛誥》的序言??尚?。這里描繪了營建洛邑時一片大和的景象。我們知道,洛邑建于成王五年,終于成王七年。在僅兩年的時間里。就建成了一個“城方千七百二十丈。郛方七百里。南系于洛水,地因于郟山”(《逸周書·作雒》)的偌大城市。就在于諸侯、百官、民的“大和協(xié)”,同心協(xié)力修建的結(jié)果。可見“和”在國家建設(shè)中有著重大的作用。
正因為如此,周公特別重視社會的和諧?!渡袝o逸》說文王“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成和萬民。”雖說周公在這里講的是文王之事。但這是對成王說的。這實際上是告誡成王要像文王一樣建立在一個“和萬民”的社會,這是文中固有之義。《尚書·君爽》:“在昔上帝蓋申勸寧王之德,其集大命于厥躬。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边@段話講的亦是文王時事,但這是周公對召公說的,意在告召公與自己和衷共濟,像文王“和我有夏”一樣“和我西周王朝”。這層意思雖沒明說,但顯然是含蘊著的。周公提出的“父愛子孝兄友弟恭”(見《尚書·康誥》),是為了人際關(guān)系的和樂。其制禮作樂,引德人禮,是為了達到社會的和諧。
西周王朝是由多民族構(gòu)成的。它包括周族、殷族。還有許許多多其他民族。周公清醒地認(rèn)識到,沒有民族的和諧。也就沒有社會的和諧、國家的和諧,故周公特重民族的和諧。他在《尚書·梓材》中云:“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于先生,肆王惟德用。和懌先后迷民,用懌先王受命”。周秉鈞注:“迷,惑也。迷民,謂殷頑民?!辈躺蜃ⅲ骸昂蛻?,和悅之也。”江灝、錢宗武將“和懌”譯為“和諧”嗍。周公在這里講的是要“和懌”殷族,但也應(yīng)是包括其他族在內(nèi)的。周公首創(chuàng)分封制,其中分封了一批異姓諸侯。這是為了實現(xiàn)多民族的和睦。周公在東都和各封國提拔殷貴族和方國貴族到政權(quán)中任職,甚至任高官。組成以周貴族為
主導(dǎo)、以殷貴族及方國貴族為羽翼的新政權(quán),實是周公實現(xiàn)民族和諧思想的具體運用和體現(xiàn)。
從上面不難看出,周公提出并加以倡導(dǎo)的“和”是包括和順、和協(xié)、和悅、同心、和諧諸內(nèi)涵的。這些內(nèi)涵大致相近。但以“和諧”為正解。要特別指出的是。周公強調(diào)“和”,并不否定矛盾?!渡袝ざ喾健罚骸案鏍栍蟹蕉嗍眶咭蠖嗍俊!宰鞑缓?,爾惟和哉!爾室不睦,爾惟和哉!”楊筠如《尚書覈詁》:“睦,說文敬和也。自作不和。與爾室不睦。相對成文?!笨梢?,“和”與“睦”為同義語?!安缓汀薄ⅰ安荒馈笔侵该??!昂汀笔墙鉀Q矛盾。使之和睦。這里含蘊著這么一層意思:“和”并不否認(rèn)矛盾。而是把矛盾協(xié)調(diào)好,達到矛盾的和諧統(tǒng)一。
要如何才能實現(xiàn)社會的“和”呢?周公認(rèn)為主要是統(tǒng)治者要政治清明?!渡袝た嫡a》:“嗚呼!封,有敘時,乃大明服,惟民其敕懋和?!睂O星衍疏:“《釋詁》云:‘順,敘也?!畷r,是也。有敘時,蒙上文言有順是用刑者。乃大明服。言君大明而民服也?!瓧铙@注云:‘懋,勉也。言君大明以服下,則民勉力為和調(diào)?!敝コ梢噌尅澳舜竺鞣睘椤熬竺鞫穹薄_@就是說,民互相勸勉為“和”,是以君大明為前提的。周公在《尚書·無逸》中云:“文王……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成和萬民?!笨追f達疏:“用善政以諧和萬民。”孔氏將文王的“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概括為“善政”,這是很準(zhǔn)確的。這就是說文王“咸和萬民”是以“善政”為前提條件的。周公在《逸周書·大開武》云:“言不協(xié),民乃不和。”前面已釋,“言”,指君王的號令。它的正面意義是:君的政令協(xié)眾。民乃和??梢姡瘛昂汀笔且跃奶柫钅芊駞f(xié)眾為條件的。周公在《逸周書·小武開》又說:“順民得和”,講的“和”亦是以君令順乎民心為條件的。周公在《尚書,梓材》中云:“肆王惟德用,和懌先后迷民”,要使殷民“和”,這是以君王能否用德為轉(zhuǎn)移的。
雖說“和”字,在《尚書·虞夏書》中就已出現(xiàn),《堯典》就有“協(xié)和萬邦”之語,但《虞夏書》是戰(zhàn)國時代的作品,屬于追記,故此“和”很難看作出現(xiàn)在堯舜時代。不過,《尚書,商書》中已出現(xiàn)了一個“和”字?!叭瓴缓图杂诎傩铡?《盤庚上》)。然而此“和”字學(xué)術(shù)界釋為“宣”,即宣布吉言,這與周公所談“和”的意義有所不同。故我們有理由說。在中國歷史上“和”的理論或“和”的文化為周公所創(chuàng)立。爾后則從不同層面凸顯和擴張周公關(guān)于“和”的底蘊:如西周末年。周太史史伯提出了“和實生物”(《國語·鄭語》),春秋末年孔子提出了“和而不同”(《論語·子路》)及“禮之用,和為貴”(《論語·學(xué)而》),乃至后來在漢字中出現(xiàn)了以“和”為把頭的眾多詞匯——和平、和諧、和氣、和樂、和緣、和善、和熙、和悅、和解、和衷共濟等等,即如是。“和”始終是中華民族追求的境界。從古至今“和”始終時隱時現(xiàn)地發(fā)揮著無可替代的作用。從這里可充分地看出周公的“和”文化對后世影響之深遠,它引領(lǐng)了后世“和”文化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