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孔子在《論語·為政》中對詩三百“思無邪”的評價,歷來被解釋為“思想純正”,但本人竊以為“邪”應該理解為“偽”,則“思無邪”則應解釋為“真實”更為恰當,同時例舉了《詩經(jīng)》中的幾首愛情詩作為佐證。

關鍵詞:《論語·為政》 思無邪 《詩經(jīng)》 愛情詩

自從孔子在《論語·為政》中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從此“思無邪”便成為影響深遠的文藝批評標準。學者普遍認為,這不僅僅是對《詩經(jīng)》的認識,也是孔子對詩歌的認識,多數(shù)學者認為孔子的意思是評論《詩經(jīng)》的思想純正無邪,其中楊伯峻先生的觀點最有代表性,《論語譯注》里是這樣翻譯的:孔子說:“《詩經(jīng)》三百篇,用一句話來概括它,就是‘思想純正”。

但筆者以為孔子所說的“思無邪”的“邪”是偽的意思,“無邪”就是誠?！兑住で?“閑邪存其誠?！笨追f達疏:“言防閑邪惡,當自存其誠意也。”張衡《西京賦》:“何必昏于作勞,邪贏優(yōu)而足持。”李善注:“邪,偽也?！痹凇对娊?jīng)》“思無邪”句中,鄭玄箋:“專心無復邪意也?！痹诳鬃哟苏Z下,《四書集注》引程子曰:“思無邪,誠也?！笨鬃拥脑?如果翻譯過來就是:“《詩經(jīng)》可概括為一句話:‘感情真實”。當然如果把“思”看作語辭,似乎更好,因為不僅思想性要真,藝術美也要真。那么,此句可譯為:“《詩》可概括為一句話:真實”。

若將“思無邪”解為“思想純正”,我們怎么去解讀《詩經(jīng)》中大量的愛情詩篇,這許多的情詩除卻一般的自不必說,乃至“有女懷春,吉士誘之”(《召南·野有死麕》),“子不思我,豈無他人”(《鄭風·褰裳》)這樣有些出格的話,甚至還寫到性愛:“亦既覯止,我心則悅”(《召南·草蟲》),“覯”就是“交媾”,鄭玄箋引《易》曰:男女覯精,萬物化生。完全可以說是很大膽地表現(xiàn)了人類的真情實感,是對生活中人類普遍情感的真實體現(xiàn)。

眾所周知,《詩經(jīng)》中的第一篇《周南·關雎》,就是一首著名的情歌,也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一首描寫愛情的詩歌。它描寫了一個小伙子那種單相思的動人情景。他熱戀著一位在河邊采荇菜的姑娘,為了她,竟至長夜無眠“輾轉反側”。但他并沒有沉浸在愁苦的情緒里,而是想象總有一天要把她娶過來,共同過著琴瑟、鐘鼓般的歡樂幸福生活。他寫自己的相思之情是坦率的、大膽的,他豪不掩飾自己的感情,也豪不掩飾自己的愿望,這種樸實的感情和大膽的表露,只有在民間情歌中才會有。

情真、景真、風神搖曳的絕唱——《秦風·蒹葭》也是一首描寫相思之情的詩作。詩篇同樣描寫了真摯而熱烈的愛情和積極追求的態(tài)度,與《關雎》所不同的是,這首詩帶有濃郁的感傷情調(diào),然而主人公的傷感不是悲觀失望,只是一時尋不著意中人的深深惆悵,這同樣是坦率樸實而健康的人所具有的真實的思想感情。

活潑風趣、含蓄蘊藉、構思新穎別致的《邶風·靜女》一詩,則描寫了情人幽會時的情景。全詩只有十二句,五十字,可是在這短短的篇幅里,它不僅為我們勾勒出一副生動的風俗畫面,而且還寫出了人物的心理和感情,為我們刻畫了兩個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詩歌通過男子的口吻寫出了他情感的變化,又通過男子的感受寫出了女子的美麗可愛。全詩以一個“愛”字為主線,但又沒有抽象地談愛,而是將青年男女在一起時的天真活潑,互相逗趣的情境寫得活靈活現(xiàn),一個故意惹逗,一個語帶雙關的湊趣,其開朗的性格,深厚的感情,愉快的情緒,躍然紙上,表現(xiàn)人物的內(nèi)心情感真實自然。

《鄭風·溱洧》一詩更是生動地描繪了三月上巳日鄭國男女在溱、洧兩水岸邊結伴游春、歡樂相會的盛況。按照古代鄭國的習俗,在陰歷三月上旬巳日(三月三日)這一天,人們要到溱水和洧水之邊“招魂繼魄,祓除不祥”,祈求幸福和安寧。三月上旬,正是春光濃麗的季節(jié)。因此,三月上巳也就約定俗成地演變?yōu)槊耖g的游春節(jié)日。這一天也是情人相會的好時光,青年男女在溱洧岸邊自由歡快地交游,他們互訴心曲、互相饋贈,尋找友誼和愛情。這首民歌在總述了溱洧岸邊春水渙渙,碧波蕩漾,風和日麗,歌如潮,笑如潮,人如潮的節(jié)日氣氛之后,將目光轉向遠處一個僻靜的角落,將一對正在相會的青年男女的竊竊私語公布出來。他們終于帶著歡歌笑語,奔向節(jié)日的人海之中。臨分手時,互贈芍藥,以表達相互愛慕、依依不舍之情。詩篇中所描寫的情景,正反映出當時鄭國男女社會交往相當自由、公開的社會面貌。雖然孕育情愫純潔、格調(diào)健康的古老民間情歌的時代已成為遙遠的歷史,但詩中所閃爍的思想和藝術光輝,對今天的讀者來說,仍然具有極大的魅力,仍然能夠給人以既遙遠又親切的回味。人類的情感是共通的,而這也正是詩歌表現(xiàn)的真實情感所體現(xiàn)出的魅力。

在《詩經(jīng)》中既有上述描寫在比較自由的戀愛婚姻環(huán)境中的男女之情的情詩,同時也有受到束縛和干預的青年男女大膽追求自由愛情的聲音的真實表現(xiàn)。如《庸風·柏舟》就是這樣一首詩歌。女主人公有了自己的意中人,當父母逼迫她放棄時,她表示出了至死不變的態(tài)度:“之死矢靡它”(到死也沒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所表現(xiàn)出來的感情是那么純正而堅決?！澳敢蔡熘?不諒人只!”在極端痛苦之中,她怨天恨母,表現(xiàn)出大膽的反抗精神。這首詩在封建時代曾被歪曲地解釋為年輕寡婦不肯改嫁,“五四”以后才恢復了它的真實面目。

在階級社會里,婦女的地位越來越低下,往往成為權勢和禮教的犧牲品?！对娊?jīng)》中有不少悲怨憤激之歌,反映婦女在婚姻上的痛苦遭遇?！缎l(wèi)風·氓》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篇。這是一首帶有自敘性質(zhì)的長詩,詩中一個被遺棄的女子滿懷悲憤地訴說了自己在婚姻上的不幸遭遇,她的這種遭遇在當時男女不平等的社會里是有一定代表性的。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一書中曾說:“在歷史上出現(xiàn)的最初的階級對立,是同個體婚制下的夫妻間的對抗的發(fā)展同時發(fā)生的,而最初的階級壓迫是同男性對女性的奴役同時發(fā)生的?！薄睹ァ吩娦蜗蟮胤从吵瞿行詫ε缘呐?揭示了夫權制的罪惡?！睹ァ分械呐魅斯?是舊禮教和不合理的夫權制度雙重壓迫下的犧牲品,詩中所反映的這一悲劇,是令人同情的,所表達的棄婦的情感也同樣是真實可感的。

由以上對《詩經(jīng)·國風》中幾首最具代表性的愛情詩的分析,可以看出,若用“思想純正”來解讀這些古老時代的情詩,恐令人費解。今天,當我們重讀《詩經(jīng)》中這些不粉飾、不浮夸、不矯揉造作的以愛情為主題的詩歌時,我們會很自然地給予正確的評價。僅就這些愛情詩而言,筆者以為當年的孔子也不可能不知道用“思無邪”(如按“思想純正”解)來“一言以蔽之”是很不切實際的,更何況是來評價整部《詩經(jīng)》呢!所以筆者以為孔子所說的“思無邪”應理解為“情感真實”,只有這樣的評價才能貫穿整部《詩經(jīng)》,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讀懂、讀透整部《詩經(jīng)》,否則我們就會受到種種限制而無法把握作品的真實面貌,因為《詩經(jīng)》中那些不同時間、不同地域、不同階層的作者在創(chuàng)作詩歌時,不可能創(chuàng)作出統(tǒng)一的思想純正的作品,更何況思想“純正”在不同時代、不同的階級中又會有不同的標準,而“真實”卻永遠是文學藝術的本質(zhì)特征。

由此我們也可以得出如下結論:所謂“思無邪”該是“思無偽”(真實)而不是“思無不正”(純正)。

參考文獻:

[1]朱熹.詩集傳[M].北京:中華書局,1958.

[2]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1962.

[3]程俊英.詩經(jīng)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4]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滕桂華 新疆伊寧伊犁師范學院 83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