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輝
關(guān)鍵詞:毛詩正義;標(biāo)點;古籍整理
摘 要:北京大學(xué)1999年12月第1版校點本《毛詩正義》,是一個惠及學(xué)林的整理本,然而標(biāo)點尚有可議之處。今檢得十三處,略作討論。
中圖分類號:G251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88(2009)06-0114-03
題中所云整理本《毛詩正義》,即北京大學(xué)1999年12月第1版校點本《毛詩正義》。這部書惠及學(xué)林,筆者亦為受益人之一。然在使用過程中發(fā)現(xiàn)標(biāo)點可議者數(shù)處,今不揣谫陋,草此拙文,就教于大方之家。文中首列標(biāo)點可議之處的原文,次列重新標(biāo)點的句子,最后在按語中說明理由。
2頁4行(北大本頁碼、行數(shù)。下同)
原文:故《爾雅序篇》云:《釋詁》、《釋言》,通古今之字,古與今異言也?!夺層?xùn)》言形貌也。
重標(biāo):故《爾雅·序篇》云:“《釋詁》、《釋言》,通古今之字,古與今異言也;《釋訓(xùn)》言形貌也?!?/p>
按:之所以原文在“爾雅”和“序篇”之間沒有加點(凡從事古籍整理者皆知這個點是前為書名,后為篇章名時使用的。大致翻看了書中其他屬于這種情況的地方,都加有此分隔符),恐未明此《序篇》與《爾雅》的關(guān)系,同時也不知后文“釋詁”至“貌也”是否當(dāng)引。下面就說一說重標(biāo)的理由?!缎蚱繁緸椤稜栄拧分械囊黄??!稘h書·藝文志》云:“《爾雅》三卷二十篇?!比唤癖尽稜栄拧穬H十九篇,另外一篇去哪兒了呢?姚振宗《漢書藝文志條理》引王鳴盛《蛾術(shù)編·說錄》:“《漢藝文志》:‘《爾雅》三卷二十篇。三卷者,卷帙繁多,分為上中下。二十篇者,自《釋詁》至《釋畜》,凡十九篇,別有《序篇》一篇。”王氏僅給出了結(jié)論,意尚未盡。顧實《漢書藝文志講疏》:“葉德輝曰:‘今本三卷十九篇,《漢志》蓋合《序篇》言之?!对娬x》引《爾雅·序篇》云:“《釋詁》、《釋言》,通古今之字,古與今異言也;《釋訓(xùn)》言形貌也?!贝恕稜栄拧酚小缎蚱分髯C。葉說為長。唐世,《爾雅》各家本尚多存者。自各家本盡亡,而《序篇》佚矣。”張舜徽《漢書藝文志通釋》:“或謂《爾雅》原有《序篇》,故漢世為二十篇。《序篇》既佚,僅存十九,理或然也。”
3頁倒3行
原文:《鄉(xiāng)飲酒》云:“無筭樂?!弊⒃?“燕樂亦無數(shù),或間或合,盡歡而止。《春秋》襄二十九年,吳公子札來聘,請觀于周樂,此國君之無筭也?!?/p>
重標(biāo):注云:“燕樂亦無數(shù),或間或合,盡歡而止?!洞呵铩废宥拍?‘吳公子札來聘,請觀于周樂。此國君之無筭也?!?/p>
按:襄二十九年云云,僅及“吳公子札來聘,請觀于周樂”二句?!按藝疅o筭也”乃鄭玄語。北大本《儀禮注疏》于此標(biāo)點不誤。
5頁倒4行
原文:燕禮者,諸侯飲燕其臣子及賓客之禮,其經(jīng)云“遂歌鄉(xiāng)樂、《周南·關(guān)雎》”,是用之邦國也。
重標(biāo):燕禮者,諸侯飲燕其臣子及賓客之禮,其經(jīng)云“遂歌鄉(xiāng)樂:《周南·關(guān)雎》”,是用之邦國也。
按:“鄉(xiāng)樂”后之頓號誤?!班l(xiāng)樂”,即國風(fēng),是以下詩篇的總稱,并非與《周南·關(guān)雎》并列之樂。其實,只要看一看《儀禮·燕禮》上這句完整的經(jīng)文就明白了,“遂歌鄉(xiāng)樂:《周南·關(guān)雎》、《葛覃》、《卷耳》,《召南·鵲巢》、《采蘩》、《采蘋》”。
12頁9行
原文:鄭司農(nóng)云:“比者,比方于物。諸言如者,皆比辭也?!彼巨r(nóng)又云:“興者,托事于物則興者起也。取譬引類,起發(fā)己心,詩文諸舉草木鳥獸以見意者,皆興辭也?!?/p>
重標(biāo):鄭司農(nóng)云:“比者,比方于物?!敝T言如者,皆比辭也。司農(nóng)又云:“興者,托事于物?!眲t興者起也。取譬引類,起發(fā)己心,詩文諸舉草木鳥獸以見意者,皆興辭也。
按:據(jù)《周禮·春官·太師》鄭玄注,鄭司農(nóng)所云者,僅:“比者,比方于物也。興者,托事于物?!倍?。余皆孔疏語。
12頁倒5行(這里討論的是“《史記》稱微子過殷墟而作雅聲”所對應(yīng)的??庇浀臉?biāo)點)
原文:“微子”,閩、監(jiān)、毛本同。阮校:“案此不誤。浦鏜云《尚書大傳》云‘微子,《史記·世家》作‘箕子。非也。此《正義》自涉《大傳》耳,非由字訛?!妒螂x》正義引作‘箕子,如《鄭志》問、《甘棠》正義兩引《譜》下作‘趙商,本篇下作‘張逸也?!?/p>
重標(biāo):“微子”,閩、監(jiān)、毛本同。阮校:“案此不誤。浦鏜云:‘《尚書大傳》云“微子”,《史記·世家》作“箕子”。非也。此《正義》自涉《大傳》耳,非由字訛?!妒螂x》正義引作‘箕子。如《鄭志》‘問《甘棠》,《正義》兩引,《譜》下作‘趙商,本篇下作‘張逸也。”
按:我們首先來討論阮元這條??庇浀恼f法是否客觀,把這些說清楚,再說整理本的標(biāo)點錯誤,也就水到渠成了。此《史記》稱者,見《史記·宋微子世家》:“其后箕子朝周,過故殷虛,感宮室毀壞,生禾黍,箕子傷之,欲哭則不可,欲泣為其近婦人。乃作《麥秀之詩》以歌詠之。其詩曰:‘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僮兮,不與我好兮?!比钤凇啊妒酚洝贩Q微子過殷墟”有??庇?詳中華書局《十三經(jīng)注疏·毛詩正義》文后所附??庇?:“閩本、明監(jiān)本、毛本同。案:此不誤。浦鏜云:‘《尚書大傳》云“微子”,《史記·世家》作“箕子”。非也。此《正義》自涉《大傳》耳,非由字訛?!妒螂x》正義引作‘箕子。如《鄭志》‘問《甘棠》,《正義》兩引,《譜》下作‘趙商,本篇下作‘張逸也?!比钤倪@條校勘記有三處值得思考。首先來看看浦鏜的校勘記(詳《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十三經(jīng)注疏正字》):“案《尚書大傳》:‘微子朝周,過殷故墟,乃為《麥秀之歌》曰:“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我好仇。”《史記·世家》作:‘箕子朝周,過殷墟,感宮室之壊,作《麥秀之歌》。惟末句小異。此云《史記》,當(dāng)作箕子過殷墟也?!比钤昼M說,僅及“《尚書大傳》云‘微子,《史記·世家》作‘箕子”二句,然后下了“非也”的斷語,此斷語著實無味。如欲駁浦鏜說,至少把“此云《史記》,當(dāng)作箕子遇殷墟也”一并引上,方合乎邏輯。此其一也。再來看看阮元駁浦鏜說的原因:“此《正義》自涉《大傳》耳,非由字訛?!比弧墩x》明云“《史記》稱”者,那么該句“自涉”也是涉于《史記》,何云:“此《正義》自涉《大傳》耳?!绷钭x者如墜五里霧中。此其二也。最后來看看阮元駁浦鏜說的論據(jù):“如《鄭志》問《甘棠》,正義兩引,《譜》下作‘趙商,本篇下作‘張逸也?!毕瓤础蹲V》下所引“《鄭志》問《甘棠》”,《周南召南譜》正義:“趙商謂其同時,疑而發(fā)問,故《志》‘趙商問:《甘棠》、《行露》之詩,美召伯之功,箋以為當(dāng)文王與紂之時,不審召公何得為伯?”再看本篇下“《鄭志》問《甘棠》”,《甘棠》正義:“故《鄭志》張逸以《行露》箋云‘當(dāng)文王與紂之時,謂此《甘棠》之詩亦文王時事,故問之云:‘《詩》傳及《樂記》,武王即位,乃分周公左、召公右為二伯,文王之時,不審召公何得為伯?”張逸所問是與趙商同,即使問題相同,就能作為駁浦鏜的論據(jù)嗎?不能。咱們要明白《鄭志》一書的性質(zhì),《玉海》卷四十二:“唐元行沖曰:‘康成于竄伏之中,理紛拏之典,雖存探究,咨謀靡所具《鄭志》者百有余科。劉子玄曰:‘鄭弟子追論師注及應(yīng)對,謂之《鄭志》?!薄多嵵尽芬粫浘褪青嵭c眾弟子的問答,兩個學(xué)生問同一問題,是很正常的事情。換言之,同一問題,《正義》此引為趙商問,彼引為張逸問,入情入理。而《大傳》、《史記》所載不一,則必有一誤。阮元以非同類項的二者做比,不妥。此其三也。至此,阮校之三失明矣。
按:北大本《毛詩正義》此處??庇浀臉?biāo)點,詳上。請注意最后一句的標(biāo)點,“如《鄭志》問、《甘棠》正義兩引《譜》下作‘趙商,本篇下作‘張逸也”,這樣的標(biāo)點,說明整理者沒有理解阮元在說什么。準(zhǔn)確的標(biāo)點詳上。于此未解者,不惟此書。
14頁8行
原文:襄十六年《左傳》稱齊人伐魯,求救于晉。晉人不許。穆叔見中行獻(xiàn)子,賦《圻父》。獻(xiàn)子曰:“偃知罪矣?!?/p>
重標(biāo):襄十六年《左傳》稱:“齊人伐魯,求救于晉,晉人不許。穆叔見中行獻(xiàn)子,賦《圻父》。獻(xiàn)子曰:‘偃知罪矣?!?/p>
按:“齊人伐魯,求救于晉,晉人不許”三句,意引《左傳》。“穆叔”以下為《左傳》原文。凡屬于引文而不加引號者,讀者很難知道哪些是引文,哪些是孔疏。這樣一來,標(biāo)點就失去了意義。
15頁9行
原文:昭十二年《左傳》稱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諫穆王,衛(wèi)頃、齊哀之時而有變風(fēng),明時作變雅,但不錄之耳。
重標(biāo):昭十二年《左傳》稱:“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諫穆王。”……
按:“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諫穆王”,乃《左傳》原文。“穆王”下乃孔疏語,故其下絕不能用逗號。
16頁12行
原文:見歌小雅,曰:“猶有先王之遺民?!?/p>
按:《小雅》當(dāng)加書名號。
19頁15行
原文:又鄭作《六藝論》,引《春秋緯演孔圖》云“《詩》含五際、六情”者,鄭以《泛歷樞》云午亥之際為革命,卯酉之際為改正。辰在天門,出入候聽。卯,《天?!芬?。酉,《祈父》也。午,《采芑》也。亥,《大明》也。然則亥為革命,一際也;亥又為天門出入候聽,二際也;卯為陰陽交際,三際也;午為陽謝陰興,四際也;酉為陰盛陽微,五際也。其六情者,則《春秋》云“喜、怒、哀、樂、好、惡”是也。
重標(biāo):又鄭作《六藝論》,引《春秋緯演孔圖》云“《詩》含五際、六情”者,鄭以《泛歷樞》云“午亥之際為革命,卯酉之際為改正。辰在天門,出入候聽。卯,《天?!芬病S?《祈父》也。午,《采芑》也。亥,《大明》也。然則亥為革命,一際也;亥又為天門,出入候聽,二際也;卯為陰陽交際,三際也;午為陽謝陰興,四際也;酉為陰盛陽微,五際也”;其六情者,則《春秋》云“喜、怒、哀、樂、好、惡”是也。
按:這段引文的情況較為復(fù)雜,涉及到鄭玄《六藝論》、《春秋緯演孔圖》、《泛歷樞》、《春秋》四種書,首先要弄清楚這四種書之間的統(tǒng)屬關(guān)系。據(jù)皮錫瑞《六藝論疏證》,后三種書,皆為《六藝論》所征引的文獻(xiàn)。鄭玄引《泛歷樞》、《春秋》,是為了解釋《春秋緯演孔圖》“《詩》含五際、六情”這句話,此句見《緯書集成·春秋演孔圖》。《泛歷樞》的引文為“午亥”至“五際也”,見《緯書集成·詩泛歷樞》。《春秋》云云,乃昭公二十五年《左傳》文。只有弄清楚了這些關(guān)系,方能施以準(zhǔn)確的標(biāo)點。詳上。
24頁1行
原文:陸機(jī)《疏》云:“雎鳩,大小如鴟,深目,目上骨露,幽州人謂之鷲。而揚(yáng)雄、許慎皆曰白鷢,似鷹,尾上白。”
重標(biāo):陸機(jī)《疏》云:“雎鳩,大小如鴟,深目,目上骨露,幽州人謂之鷲。”……
按:核陸機(jī)《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而揚(yáng)雄、許慎皆曰白鷢,似鷹,尾上白”句,非其文。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于《鳥部》“鷢”字下亦引上陸《疏》語,并云:“揚(yáng)雄、許慎以下,孔沖遠(yuǎn)語也。”亦可為一證。
27頁9行
原文:故孫毓述毛云:“思淑女之未得,以禮樂友樂之?!笔撬贾粗?樂為淑女設(shè)也。知非祭時設(shè)樂者,若在祭時,則樂為祭設(shè),何言德盛?設(shè)女德不盛,豈祭無樂乎?又琴瑟樂神,何言友樂也?豈得以祭時之樂,友樂淑女乎?以此知毛意思淑女未得,假設(shè)之辭也。
按:《隋志》經(jīng)部詩類:“《毛詩異同評》十卷,晉長沙太守孫毓撰?!睂O書散佚?!豆咆龝嫳灸夸浉娇甲C》以馬國翰輯本較為完備,詳《玉函山房輯佚書》。馬國翰以“思淑女之未得”至“假設(shè)之辭也”,皆為孫毓語。依馬說,則北大本此節(jié)文字標(biāo)點有誤。后引號當(dāng)在“辭也”后。
27頁倒4行
原文:《大射禮》頌鍾在西階之西,笙鍾在東階之東,是鍾鼓在庭也。
重標(biāo):《大射禮》“頌鍾在西階之西,笙鍾在東階之東”,是鍾鼓在庭也。
按:核《儀禮·大射禮》,“是鍾鼓在庭也”乃孔疏語。如果不加引號,至少“之東”后當(dāng)點句號。
28頁倒10行
原文:摯虞《流別論》云《詩》有九言者,“泂酌彼行潦挹彼注茲”是也。
重標(biāo):摯虞《流別論》云:“《詩》有九言者,‘泂酌彼行潦挹彼注茲是也?!?/p>
按:《隋志》集部總集類:“《文章流別志論》二卷,摯虞撰?!睋磿⒇?。核《關(guān)中叢書第四集·摯太常遺書》卷三《文章流別志論·詩》(張鵬一所校補(bǔ)),當(dāng)作如是標(biāo)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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