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蕙蘭

9月1日清晨，圓圓(化名)趴在自家陽臺上往下看，小學的操場上正在舉行升旗儀式。小朋友們在操場上碼成一個大方陣，個個站得筆直，喇叭里傳來熟悉的國歌聲，在藍天白云的映襯下，國旗徐徐上升。圓圓頭一次“旁觀”了一回開學典禮。

這一天是上海市中小學生開學的日子，但家住虹橋路的小學生圓圓無奈留在家里，他本應(yīng)上三年級。

圓圓跟外婆說，今天我們在家里上課吧，早上英語，下午鋼琴，晚上數(shù)學。圓圓外婆退休前是某重點中學的英語教師，一直在家里幫外孫補功課。

老人聽著很是心疼，她就是想不通：為什么我們就住在學校隔壁，卻進不了這個小學的門?原以為買了學區(qū)房就能讓小外孫順利入學的老兩口已是心力交瘁。

學區(qū)房：“空心湯團”?

“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這是一句很容易讓人抓狂的口號——據(jù)說連麥兜出世前都聽了好幾個月的莫扎特呢!家長們的“教育攀比”越來越“幼齒化”。由于小學是就近免試入學，在名校附近購房置業(yè)，將孩子戶口掛靠于此，以期“就近”入學，是很容易想到的主意。“學區(qū)房”這一概念應(yīng)運而生，專指重點學校附近對口招生區(qū)域內(nèi)的房產(chǎn)。

沈老伯夫婦是圓圓的外公外婆，早年長期在外地工作，退休后按政策把戶口遷回上海，女兒(已離婚)和外孫也相繼遷回，原先一家人住在航華地區(qū)?！昂⒆勇L大了，我們考慮到航華那里沒有好學校，就想搬到市中心?！鄙蚶喜勂鹳I學區(qū)房的初衷，“虹橋路這里好學校比較多，我從小在這里長大，比較熟悉，就想把房子買在這邊”。

2005年，沈老伯夫婦一咬牙，傾盡畢生積蓄在虹橋路上買了一套兩室一廳小戶型(89.37平方米)，總價102萬元，比鄰A校和B校。每天早上，沈老伯會抱著圓圓站在陽臺上，看下面操場上小朋友們做早操，他常對外孫說，你以后上學了，外公就在陽臺上看你做操。

2007年，圓圓到了入學年齡，沈老伯又多了一重額外驚喜：A校被并入大名鼎鼎的C校，自己一家戶口正在C校的招生范圍之內(nèi)?！癈校的教育質(zhì)量比A校高出很多，在區(qū)里能排到五六名吧。”沈老伯還有另一重高興的原因，“我小時候讀的就是C小學，這所學校歷史很悠久，這下祖孫變校友了?！?/p>

自那時起，不少中意C校的家長都將目光聚焦在附近的樓盤上。站在虹橋路的這個路口看去，幾乎半條街都是房產(chǎn)中介。如此激烈的競爭，何以仍有生意做?一位房產(chǎn)中介直言：“我們主要就是做二手學區(qū)房生意，家長買房就是給小孩掛個戶口，快進快出，所以生意不斷。這邊面積小、總價低的老公房最搶手，出來三天就能賣掉，很多等房源的客戶還一天一個電話催?！鄙虬⒁桃哺杏X到了這個變化，“經(jīng)常有人上門問我們要不要賣房子?有時從門縫里塞進來很多中介廣告?！鄙蚶喜３樽约寒敵踬彿康拿髦嵌靡狻?/p>

既然事情如此順利，小圓圓為何會被拒之門外?原因在于C校出臺了一項特別的招生政策?！扒澳?月中旬報名時我才知道，校方規(guī)定小孩戶口遷入滿3年以上才算符合資格?！鄙蚶喜?005年底買房，當時戶口不足3年，“我咨詢過，區(qū)教育局并沒有出臺關(guān)于小學生入學戶口年限的政策，這是學校自己的規(guī)定?！睙o奈，沈老伯只得填了一張借讀申請，等待校方審批。

審批標準是什么?審批時限多長?沈老伯無從得知，他很“聽話”地等了一個暑假，沒有出去四處“活動”。“等了一個月我給學校打電話，打不進去，去學校詢問，門衛(wèi)不給進，在外面等了兩個小時。”年近七旬的沈老伯帶著戶口本、房產(chǎn)證、買賣房產(chǎn)合同、圓圓的出生證、幼兒園畢業(yè)證書一次次前往C小學，得到的答復始終是“研究中”。

最后，沈老伯的“祖孫同?！眽魶]有實現(xiàn)。7月中旬，沈老伯接到通知：C校名額已滿，外孫被安排報名D小學?！拔乙呀?jīng)筋疲力盡了，實在沒有精神繼續(xù)跑下去，只能接受這個安排?！鄙蚶喜氩煌ǎ皹巧虾臀彝粫r間買房的另一家的小孩卻進了C校?！盌小學離沈家有20分鐘的路程，途中須穿越人行天橋，沈老伯患有嚴重骨刺，冬季接送孩子爬天橋無異于熬酷刑，其間又因沈阿姨患胰腺癌動了手術(shù)，無人照顧的外孫不得已被轉(zhuǎn)到寄宿制的E小學就讀。但民辦小學高昂的學費令老兩口難以承擔，又不得不再次轉(zhuǎn)學，銜接過程中幾方推諉，使得圓圓今年在家里度過了9月1日。

聊到一半，圓圓的鋼琴聲從房間里傳來，似乎并非清朗明快的調(diào)子。據(jù)沈阿姨介紹，小孩今年要考鋼琴5級了。他的轉(zhuǎn)學事宜現(xiàn)已辦妥，但這已是他第三次被“空降”到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外公外婆很擔心他能不能盡快融入新集體，更擔心坎坷的入學路會不會在他心理上留下陰影，使他在起跑線就產(chǎn)生挫敗感。

沈老伯心里既委屈又疑惑：“學校為什么要在戶口年限上卡一道關(guān)?戶口不滿3年的本地區(qū)兒童究竟有多少名額?如何審核?會不會明年規(guī)定又變成戶口滿5年?”

“政策”：變形金剛?

不少家長吃過學區(qū)房的“空心湯團”，圓圓的經(jīng)歷并非個案，原因往往在于校方臨時改變了劃區(qū)政策。家住沈家樓下的麗麗明年入學，2007年家長就將她的戶口遷入外婆家，至2010年入學正好跨過戶口年限的門檻。然而今年C校又公布一項新政策，將招生范圍從原來的8個居委減至4個。其余4個居委的孩子都劃入了B小學。麗麗外婆擠在眾多家長中間，看到張貼在c小學門口的這項招生啟事時，不由嘆了嘆苦經(jīng)，“學校也不說為什么拿掉我們這4個居委。我外孫女還好只是遷來了戶口，那幾個特地為小孩新買房的街坊才叫胸悶?！丙慃愅馄艙u了搖頭，外孫女上學又沒方向了。

為了了解校方制定招生政策的相關(guān)考量，記者來到了C小學的總校。不到2點，已有家長在門口等小孩放學，而一般放學是下午3點半。“有些路遠的家長會提前過來，路上時間掐不準?！眰鬟_室的一位老師告訴記者。附近居民反映，每天下午3點過后，C校門口就停滿接小孩的私家車，雙車道的馬路變得擁堵不堪?！胺艑W時許多家長堵在門口，經(jīng)常與進出的私家車發(fā)生摩擦?！奔热荒敲炊唷奥愤h”，“要私家車接送”的孩子能借讀于C校，何以本地區(qū)的孩子入學會如此困難?

記者在門衛(wèi)室致電校長室，電話無人接聽，轉(zhuǎn)而致電教導處，一位姓張的老師接了電話。當被問及為何今年4個居委被劃出招生范圍時，張老師表示，B小學今年擴建，C校因此讓出部分生源，但不愿透露對8個居委進行取舍的原因。記者問起C校對本學區(qū)不滿戶口年限兒童的審核標準及招生比例時，張老師已不愿多談，“我們招生都是按上級規(guī)定辦事?！钡唧w按哪項規(guī)定，是根據(jù)“就近免試入學”的規(guī)定或是區(qū)教育局“根據(jù)相對就近，統(tǒng)籌兼顧的原則，統(tǒng)一調(diào)配安排”的細化規(guī)定?張老師沒有給予說明。張老師告訴記者，主管招生工作的校長正在上課，不便接受采訪，于是記者提

出可以等這位校長下課后仔細資咨詢。張老師把我安排在傳達室等待接見，說好校長下課就打電話通知。等了45分鐘仍無消息，記者無奈再次致電教導處，卻被告知校長已經(jīng)下課走了。

學區(qū)房：熱度不退

盡管許多購買學區(qū)房的家長未能如愿將孩子送入心儀的小學，但學區(qū)房依然受到追捧。

沈家樓下一位銷售人員透露，學區(qū)房中最搶手的是小戶型老公房，單價均在3萬以上。例如附近對口C校的一套44平方米一室一廳，售價超過130萬元，而周邊同等品質(zhì)的“非學區(qū)”老公房單價只在2.5萬元左右。

隨著學校出臺戶口年限的規(guī)定，學區(qū)房購買者勢必長期持有房產(chǎn)，家長購房理念變?yōu)閼艨趻炜考嫱顿Y。比如東方曼哈頓、頤峰苑、泰德苑、錦匯苑等高檔住宅有“學區(qū)房概念”，房價飛升?！坝行┛蛻粼缱鳒蕚?，孩子一兩歲就買好房子，先租個幾年，等孩子入學后再出手，這種情況下就要考慮房子是不是易出租。一般品質(zhì)好的商品房會配備高檔會所，物業(yè)服務(wù)齊備，能租出比較高的價格。也有人等孩子入學后就全家搬過來長期定居，就會考慮房子的長遠價值。”21世紀不動產(chǎn)的一位銷售人員介紹。目前，東方曼哈頓每平方米均價在4萬左右，最小戶型為一室兩廳，面積70平方米，總價在300萬以上，如僅用于戶口掛靠，短期投資的壓力很大，勢必影響家庭理財規(guī)劃。

由于種種因素，購買學區(qū)房并不能確保孩子順利入學，為何仍有許多家長“鋌而走險”?“這里的房源總體上是供不應(yīng)求，即使買到的學區(qū)房被劃出‘學區(qū)，也不會跌破買入價，至多漲幅小一些而已。”太平洋房屋的一位銷售人員給出了解釋，“就算孩子沒有順利入學，客戶也不用擔心買的房子會砸在手里?！?/p>

除了學校招生政策的變化，另有一些因素會影響學區(qū)房購買者子女順利入學，比如上下家戶口出入的延宕。因此有些中介會善意地提醒買家先確認上家戶口遷出再付款，如果遇到特殊情況，也盡量協(xié)商一致，落字為憑?！坝幸淮危霞壹庇趯⒁惶讓W區(qū)房出手，但孩子即將上學，戶口還要在老房子掛靠一段時間，他們和下家協(xié)商后征得了對方的同意，當然總價被往下壓了十幾萬。孩子入學一個月后將戶口遷出?！?/p>

許多學校對學區(qū)房熱炒的現(xiàn)象也頗為關(guān)注。一些學校規(guī)定學生戶口要在學區(qū)掛靠到畢業(yè)，在此期間不得遷轉(zhuǎn)。一位業(yè)內(nèi)人士透露，“這項政策對‘上家不易執(zhí)行，學生遷了戶口不知會學校的話很難被查出，即便查出也很難處理；但對制約‘下家會有一定作用，學校只要查到該單元已有一名在讀學生掛戶，完全可以拒絕后來者?！?/p>

麗麗家里的東陽臺可以看到C校的操場，她喜歡看小朋友們上體育課，從南陽臺可以看到B小學，她告訴外婆，C小學的操場比較大，房子比較漂亮。麗麗外婆想，若有一天，所有小學的校舍都一樣漂亮，師資力量都一樣強，還會有學區(qū)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