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謙
我二伯是個“酒鬼”。這綽號是二伯娘給他取的。酒瓶空了,二伯便長聲吆喝著:“我的喉嚨生蜘蛛網(wǎng)了……”二伯娘心領(lǐng)神會,便丟出幾張角票兒,二伯竊喜著提了自己的那只寶貝酒瓶兒便往小街去了。
那是一只茅臺酒瓶子,商標的邊角已經(jīng)磨掉了,瓶蓋也已經(jīng)旋不緊實了。二伯到酒館打上三四兩白酒灌入酒瓶,再慢慢倒出來慢慢品,雖然倒出來的只是普通的本地高粱酒,但二伯卻似在品著茅臺酒,常常露出一副怡然陶醉的樣子。
記得有個冬天,二伯從酒店出來已喝得爛醉,掉進路邊水井,一聲不哼地泡了一夜。清晨有人出來打水,二伯悠悠喊:“莫忙喲,先把我拖起來嘛!”打水人一陣驚駭,丟了桶就跑。
我和二伯娘聞訊趕到,扔下一根竹竿,費了好大勁兒才把二伯拖上來。渾身濕透的二伯,尷尬地笑著,對二伯娘擠擠眼,坐在井沿上,就像平常一樣給我講起故事?!跋肫鹦r候,爹吃酒,我想吃,爹說:‘牛尾巴上一把草,有吃在后頭。我便去給牛喂草,只喂大牛不喂小牛。爹罵我,我便回:小牛有吃在后頭”。二伯說到這兒又咧嘴一笑,兩手捧著臉亂抹,猛然歪下身子望井底驚叫:“我的瓶兒……”我側(cè)身一望,那只茅臺酒瓶兒正浮在水面上晃蕩?!八拦?,少丟些人,快回家去!”二伯娘哭笑不得,拖起二伯就走。我小心地用水桶把那瓶兒提了上來。
二伯無后,他倆疼我像親生兒子,至今亦然。幾年前的一個周末,我丟開工作專門回老家看望二老。見二伯戒了酒,我大驚失色,問二伯娘:“二伯得了?。俊薄鞍?,這酒鬼當官了,吃錯了藥硬要去當街道酒廠廠長?!鼻澳辏℃?zhèn)酒廠作為街道惟一的企業(yè)垮了,二伯很痛心,就決定戒酒,每天把酒錢存好,也不像以前那樣一坐下來就幾十塊錢地隨便請客,一年下來當真就有了一些積蓄。他自告奮勇承包了酒廠,把家里的積蓄全部投了進去,還東挪西借投了好大一筆款子進去。
我撞撞二伯的肩:“二伯真行!爺爺?shù)呐N舶屠碚搼灹寺铩?/p>
“老了,有些力不從心了,如今這廠子只是剛有點頭緒……”二伯嚴肅多了,以前閑淡的幽默味兒不知了去向。
我望望端放在食品柜正中的那只茅臺酒瓶兒,問二伯:“您當真不喝酒了?”
“等酒廠興旺起來再說?!?/p>
真是個酒鬼,我在心里喊。
“二伯,那瓶兒當真是命根子?”
“大娃兒,你小子精,那瓶兒里頭裝著一個故事,想聽?”二伯突然就有些眉飛色舞起來,眼睛望著窗外好遠好遠的地方。
“誰的故事?”
“一個姑娘……”
一個姑娘?我跳了起來,第一次認真地審視著二伯。我的二伯一下子變得陌生。
第二天吃過晚飯后,二伯有事出去了。我和伯娘閑聊著家常。望了幾眼那只酒瓶兒,還是忍不住問二伯娘:“二伯娘啊,你知道二伯那酒瓶的故事嗎?”
二伯娘顯得有些不自然,反問到:“那死鬼給你說了?”
“一知半解?。≈恢琅c一個姑娘有關(guān)……”我有些惶惶不安地看著二伯娘。
“哦,你說那個姑娘???那是你二伯蒙你的,他說的那個姑娘就是年輕時候的你二伯娘……”伯娘的臉上微微有些潮紅。
于是在二伯娘的講述中我知道了那個故事的梗概。二伯喜飲酒,有一次和人閑聊時開玩笑說,如果哪個能給他一瓶茅臺酒喝喝,他就叫他老丈人。二伯娘對二伯早就暗戀在心,她父親又恰好珍藏著一瓶茅臺酒,那是一次他父親打了勝仗上級領(lǐng)導獎給他的,他把那瓶酒當作軍功章一樣珍藏著。二伯娘想從父親那兒要出那瓶酒可是難于上青天。二伯娘偷了那瓶酒送給二伯,二伯十分震驚,其實二伯也早就傾心于二伯娘,只是設(shè)的一個小計策而已,沒想到二伯娘真的把心捧給了他。
二伯買了很多禮品又把那瓶茅臺酒帶上,來到二伯娘父親那兒請罪,準備接受責罵。哪曾想二伯娘的父親早就把這個女婿看好了,非但沒有責難,還當場打開了那瓶酒,和二伯一起喝了起來。二伯喝得爛醉如泥,那一晚就在伯娘家昏睡了過去。從此,二伯對二伯娘那是百般的好,二伯娘對二伯更是千般的順從。二伯將那個酒瓶視作媒人,帶在身邊裝了本地散酒也能喝出茅臺味兒,不知情的人以為二伯只是為了炫耀自己曾經(jīng)喝過茅臺呢。
看到二伯從茅臺酒瓶兒中倒出一杯,美滋滋地喝下去,我就想,一定要給二伯帶兩瓶真正的茅臺來,然后痛痛快快地和酒鬼二伯醉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