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淼
乾隆五年秋,北京城里死了一個匠戶,喪儀辦得極為風光,宅前車水馬龍,達官貴人接踵而至,轟動了整個京師。內(nèi)閣學(xué)士許王猷親自主喪,大學(xué)士徐本、趙國麟率領(lǐng)漢九卿至靈前俯首跪拜,詹事府詹事陳浩里外奔走、陪吊數(shù)天,連權(quán)勢炙手可熱的三朝元老、大學(xué)士張廷玉也差人前來送帖……事后據(jù)查,漢尚書、侍郎等九卿中僅有戶部尚書陳意華等幾人托故未來。一時間,九卿會喪被街頭巷尾傳為笑柄。
本來,清代儀禮規(guī)定等級極其森嚴,在喪儀上更是具體而微,而如此隆重的九卿會喪,帝后駕崩才得使用。
除帝、后外,王、公亡逝亦可會喪,但規(guī)模小得多,僅由皇帝遣官至墳致祭。公以下各官,無旨一律不得會喪,庶民百姓更不得會喪。
然而,一個匠戶,即非王公貴胄,又無特旨,為什么竟有眾多朝臣不顧禮法前來奔喪呢?原來,只為一個“財”字。這匠戶姓俞名君弼,生前是工部屬下一個石匠。此人雖出身微賤,目不識丁,卻有一手絕技,興辦皇室工程時可分余潤。俞君弼家資豐饒,然而偏偏膝下無子,死后撇下數(shù)萬金,任憑一群“義孫義婿”爭奪不休。為了獨占家產(chǎn),義女婿許秉義便與內(nèi)閣學(xué)士許王猷聯(lián)宗,“托其遍邀九卿往吊,欲借聲勢彈壓俞姓族人”,先付參加會喪諸臣每人謝儀500兩至2000兩銀不等,并允諾奪得財產(chǎn)后另有重謝。只走一趟便可得千金,況有內(nèi)閣學(xué)士相邀,九卿又何樂而不往?于是便演出了這場丑劇。
丑聞上達天聽,30歲的乾隆又氣又惱。氣的是即位已幾年,這群大臣仍不把他放在眼里。惱的是“法不責眾”,如此多人違制,又不能盡行開革。他只好先派心腹大臣——京師九門提督、兵部尚書鄂善前往嚴查。誰知早有順天府尹張鳴鈞聞知,并未奏聞?wù)堉迹讲钊饲巴嵴倬?,得銀2萬兩。參加了會喪的禮部侍郎吳家駒也聞風聲不好,又適逢丁憂,便將分給他官的炭金席卷,溜之大吉,回鄉(xiāng)奔喪去了。而其余諸官卻也不敢討銀,都在忙著追毀原帖,扮作清廉。
鄂善一一審明,請旨將張鳴鈞交部察議,義女婿許秉義依法處置,內(nèi)閣學(xué)士許王猷、禮部侍郎吳家駒、詹事陳浩革職拿問。承辦此案的鄂善,則因“干練、廉潔”,特賜“紫禁城騎馬”。自雍正王朝以來,這個榮譽只有65歲以上的權(quán)臣才能企望。鄂善得此殊榮,自以為已是乾隆最寵信的心腹之一了。一場鬧劇似乎就這樣要收尾了。
不料兩個月后,御史仲永檀忽上疏奏劾鄂善,稱俞君弼嗣孫俞長庚曾托人與其說合,送銀1萬兩,囑其多加照看。乾隆聞奏先不肯信,以為“必無之事,仲永檀身恃言官而誣陷大臣,此風斷不可長”。為了治仲永檀之罪,特命和親王等查明所涉人等。誰知經(jīng)審訊,鄂善家人及過付人俱各招認。乾隆聞奏,又親提鄂善面加詢問,鄂善卻堅不承認。乾隆心生一計,引他進密室,好言相慰道:“汝若實無此事則可,若有,不妨于朕前實奏,朕另有處置,而諭此數(shù)大臣從輕審問,將此事歸之汝家人?!倍跎剖焖剂季茫姓J從家人手中得銀1000兩。剛一招供,乾隆立即把臉一沉:“以皇考及朕平日深加信用之大臣,而負恩至此,國法斷不可??!”原來,先時漢九卿受賄,乾隆已萌生殺一儆百之心,此時親信滿臣又受賄,更使其怒不可遏。貪污1000兩銀事小,他怒的是苦心培養(yǎng)的心腹,卻對其亦有隱私。見乾隆翻驗,鄂善心知不妙,在諸臣詳訊時,又推翻前供,然為時已晚矣。乾隆命將鄂善拿交刑部,不久帶至家中令其自盡。
眾多文武朝臣,為得一個鑿匠的銀子,不顧朝儀以身試法,畢竟不是光彩之事,乾隆不得不掩飾道:“仲永檀折內(nèi)所奏大學(xué)士等到俞姓送帖吊奠一事,今查詢明白,全屬子虛,不必追究?!比欢髮W(xué)士兼禮部尚書趙國麟?yún)s不識相,以為劣跡沒被抓住,上疏攻擊仲永檀毀謗自己“理學(xué)清名”,并以“解退”相要挾;另一給事中盧秉純見仲永檀一奏升官,也步其后塵,劾趙國麟口出怨言。數(shù)日以來,乾隆已被攪得“寢不安席,食不甘味”,見仍有人喋喋不休,下旨痛責,將趙國麟降二級候補、盧秉純革職。
至此,九卿吊石匠引起的風波雖總算平息了。
(責編 李欣)